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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年代裏一段充滿人性光輝的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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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能結識一知心友人已難,能有-異性知己更難,但若能有一忘年之交的異性知己,則難上加難。現在社會上有個流行詞曰「代溝」,即謂兩人年齡相差超過了一代(一般指20歲以上),他們之間在思想、見解、感情等諸多方面就會出現一條「鴻溝」,彼此產生隔膜,甚至思想上無法交流、溝通了。所謂「忘年交」即在兩個年齡相差甚為懸殊的人之間,不但不存在「代溝」,反而更能有諸多的共識,諸多相通的情懷與感受。甚至到了無話不說的程度。

近年隨着網絡和電視劇的「飛入尋常百姓家」,又產生了-個新潮詞彙「閨蜜」。所謂閨蜜,即是「閨中密友」之謂也。最初是女性之間的專用詞語。但隨着社會的進步,這詞語也進入了男女之間,即男女二人間,可以完全相互信任,互相視為異性兄弟姊妹-般。有委屈的時候可以相互傾訴,有感情煩惱的時候可以相互攀談。這樣的友情自然令人艷羨不已。尤其在上世紀五十年代,中共當局大搞政治運動,以檢舉、揭發,告密,出賣朋友親人為「進步」表現的年代裏,本人卻有幸遇到了這樣-位忘年之交的「閨蜜」。真是難得的緣份,說來還真有點話長。

上世紀五十年代初,毛澤東暴政統治下的「土改」運動使我的家庭在經濟上完全破產,陷於家徒四壁的窮困之中。1953年我初中畢業後,由於經濟困難,只好去投考了一個屬一機部的兩年制中專,學習工業統計專業。因為該校不但不交學費,還每月發給12萬元舊人民幣(合今人民幣12元)的助學金。當時一月的伙食費只消5萬元(舊幣。下同),還每周吃三次肉。我一月只用兩萬元錢買點洗滌類的衛生用品,其餘的錢拿去接濟我的父親和姑姑。

我父親37歲才得我這個「獨子」,先前育有一女名韻華,我這位姐姐不滿8歲便患了肺結核,那時沒有抗結核藥,差不多像現在患癌一樣,無藥可救不治夭亡。母親悲傷過度,在我兩歲時便離開人世。父親未再續弦。我的姑姑(父之妹)小時因罹患小兒麻痹症成為殘疾人,終生未嫁,父親將我「過繼」在她名下,她便在家像母親一樣將我帶大。姑姑嚴植芬知書識禮,尤愛文學,從小在文學上對我的薰陶和影響,使我終於走上了文學之途。1950年我祖母去世,一家就剩下我們三個人了。

1953年1月29日我還未滿16歲,便第一次離家外出去讀那個中專,當時(它設在金堂縣)被稱為「參加革命」。對於一個還未成年、一直在親人溫馨呵護下生活的我,對將去投入的這個所謂的革命陣營,非但沒有多少好感,而且是充滿了疑懼和惶惑。早在1948年國共內戰時期,我從父親那裏就看見過一本白皮封面大黑字的小冊子題為《鐵幕下的悲哀》。「鐵幕」就是指的毛澤東暴政統治下,各種血腥恐怖的事件,真是叫人不寒而慄。那時看了還只是恐懼,現在一切都成了現實。誰知道在那個「革命陣營」里等待着我的是什麼呢?不去嗎?無法生存。那時根本沒有個人謀生的途徑,只有去吃「革命飯」。大概正是由於這種惶恐和無奈的心緒,我父親去到成都一座叫「青羊宮」的廟上在神前給我求了一「簽」卜問我的「前程吉凶」。誰知得到的是一張「下下籤」,上面竟然這樣寫着:

「虎入圍場,弓矢齊張,縱能逃脫,難免驚惶」

「簽」上都是所謂的「隱語」,即比喻之類的話,但一看就知非吉言也。父親當時簡直驚呆了,我看見他眼裏閃動着淚花。為了減輕父親心裏的負擔,我裝着無所謂的樣子說:「信他這些鬼話幹什麼?全是無稽之談。」我姑姑也附和着我說:「讀書人別信這些,孔子不語怪、亂、力、神,這簽上的話更不必去當真。」話雖這麼說,可是大家心裏都好像籠罩着一層什麼陰影。所以當我離家那天,他們把我送到成都市北門梁家巷分手時,父親和姑姑都忍不住哭了。我一下也無法自持,於是哭成了一團。這時我心裏想起了《鐵幕下的悲哀》中說的「拆散家庭」的慘劇,沒想到「今朝都到眼前來」了。我邊走邊回頭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不禁想起了中學課本上朱自清先生的散文《背影》,更油然而生了生離死別的悲痛……

在當時官方宣傳的流行用語中「革命大家庭的溫暖」是叫得震天響的一句話。就像今天的「X個代表」,「N榮N恥」差不多。可是我自從投入這個所謂的「革命大家庭」以來,就從未體驗到半點的「溫暖」。真正體驗到的只有無情、冷酷、爾虞我詐,乃至你死我活的爭鬥。今天我看到有的人寫回憶錄式的文章時,說什麼五十年代反右鬥爭前,社會風氣如何「正派」,人與人之間關係如何「真誠」。真忍不住想問他一句:你當時是被人「監督」,還是在「監督」別人?在這個所謂的「革命大家庭」里,冠冕堂皇的口號是「互相監督,共同進步」。實則是少數人「監督」大多數人。少數人在「追求進步」,多數人則常處於「落後挨整」的狀態。這些少數人首先是黨員,那是「大哥大」,絕對擁有「監督」別人的特權,其次是團員和一些所謂家庭出身成分「好」的人,他們是「監督」者中的「第二梯隊」,此外還有些家庭出身不「好」,又想追求「進步」的,只好賣身投靠到一、二梯隊去充當「外圍」成員。鄙人既不可能躋身一、二梯隊,又不想去當「外圍」成員,所以處境可想而知了。

那時沒有雙休日,只有星期天是休息日。一到這天晚上學生們便按班級、或分小組召開「生活檢討會」。「生活」如何「檢討」,實在耐人尋味。原來所謂檢討「生活」就是找每個人這一周里的缺點、毛病。說「每個人」不確切,黨、團員那肯定是先進的,所以需要「檢討」的每次都是我們這些「出身剝削階級家庭」的落後份子。人家為了表明自己的追求「進步」,靠攏組織,就在我們這些人身上「雞蛋里挑骨頭」似的找毛病。比如有一次吃飯時用胡豆(蠶豆)當萊,由於那個胡豆很老,殼很硬,我在吃的時候便將殼出吐來丟了。那些「進步」人士便在生活檢討會上罵我是「資產階級少爺小姐的樣兒,吃胡豆還要吐殼,沒有一點勞動人民的思想情感」,甚至還要聯繫到我的家庭出身,父親是國民黨的反動官吏等來分析批判我的「思想根源」。我實在受不了,便說:「不就是吐丟了幾個胡豆殼嗎?什麼就資產階級、勞動人民了。莫非勞動人民吃穀子不去殼嗎?」這一下不得了,說我「仇視勞動人民」,幾個周開生活檢討會都「請」我當「主席」。諸如此類的麻煩簡直經常不斷。尤其是說話,稍不注意就說你是「政治上原則性的錯誤」(那時還沒有「反黨反社會主義」一詞)。而且我發現那些專門「監督」人的「進步人士」,學業上考試都常不及格,卻成天專門注意別人說了什麼,作了什麼,還拿來記在一個小本子上。就憑這一手「靠攏組織」,人家不但照樣畢業,分配的單位還比我們好。

那個年代的學生,都尚且生活在這種令人窒息的氣氛中,其他人就可想而知了。一個遠離家庭、親人的我,在恐懼不安中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傾訴,更不可能有人給你半點寬慰,真像生活在一片沙漠裏,看見的是狼影幢幢,聽到的是狼嚎陣陣。我好想離開那個什麼「革命大家庭」,我好想家、好想親人,甚至想得在夜裏一個人偷偷地哭。但一切路都被堵死了,完全身不由已,只有任人擺佈。也可以說,就是從這個時候起,在我少年的心中已經朦朧地意識到,這個制度是非人性的,反人性的。

好不容易盼到了畢業,雖然我業務考試各科成績都名列前茅,但唯有不考試的「政治」一科我是不及格的。所以那些通過補考才勉強及格的,但政治上表現好,家庭出身好,照樣分配在成、渝、昆明等大城市大廠礦里,我則被分配去川南小縣隆昌縣一個新建的廠叫隆昌碳黑廠(後更名隆昌氣礦),是一個用天然氣生產工業原料碳黑的工廠。

臨行前我的班主任老師劉祖貴,是個老教師,把我叫去單獨對我說:「嚴家偉,你人年輕聰明,成績也好,就是政治上要多爭取啊……」說到這裏,他似欲言又止,我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中國的許多事,人人都心知肚明,就是不能說穿。

我們有十來個同學,分配到這個廠,半數都是或家庭出身不好,或政治表現落後的。其中好像對我印象特別不好。認為我資產階級思想嚴重,政治上表現落後。這些東西你一離校,檔案便如影隨形跟着你轉到你所在的單位來了。這就是人家對每個人的有效監控。於是廠里人事科不讓我搞統計管理工作,分配我到機修車間一邊作生產記錄,一邊與工人一起學習干鉗工。還美其名曰:先到基層車間鍛煉。一天到晚弄得我筋疲力盡,人家還說我勞動態度消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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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春有一次搞什麼安裝搶修突擊,連續加班,累得我身體實在無法支持了。要請假必須有醫務所醫生的診斷證明,否則免談。我抱着試一試的想法去到醫務所。先看到的是那個什麼張主任,一臉不耐煩的樣子對幾個要求請病假的人說:「你們體溫正常不發燒,我不能給你開病假條,要不然領導追究下來,我都要倒霉。」我見此狀,便走到另一間屋去,看見坐着一個中年女醫生,不但儀態端莊,面容慈祥,且說話和氣,我這人有點「以貌取人」的習慣,便覺這位女醫生應是個心地善良的人。我當時完全是一副孩子模樣,怯生生地向這女醫生說自己:「頭痛、頭昏、周身乏力……」卻一時還未敢把想請病假說出口。誰知那女醫生忽然問我:「你說話口音像是成都人吧」?我連忙說是。女醫生說:「我也是成都人,老家就在西門長順街,你呢」?我說:「我家在西門撫琴台街」。女醫生笑着說:「哎喲,隔得好近,街坊鄰居啊」!接着她又感嘆似的說道:「離開成都二十多年了,好想回去看看,就是沒時間。」那時,過春節也只放三天假,交通又不便。我說:「我也成天想家呀!」於是他又問我家裏還有什麼人,甚至笑着問我結婚沒有?我說:「我才17歲呢,哪有資格?」她笑着說:「明年就夠資格了」。那時沒有計劃生育,沒有什麼「晚婚」,18歲就可結婚了。

我們越說越投機,於是她小聲問我:「是不是累倒了,想請一天假?」我紅着臉點頭默認。她抿嘴一笑說:「我看你也沒什麼大病,就是身體顯得單弱點,斯斯文文像個女孩樣。」邊說就給我開了一張診斷證明書,上面寫着:上呼吸道感染。查T.38度。下面署上醫生的名字「熊先蓉」。就這麼一天病假,也可讓一個快被奴役式的勞作壓垮的人緩過一口氣來。這是我到所謂的「革命大家庭」中來後,第一次有人這樣主動關心和幫助過我。因此「熊先蓉」這個名字便永遠佔據了我心田中的一個位置。

以後我們上下班相遇,總要互相點頭打個招呼,我開始很有禮貌地叫她「熊阿姨」,她連忙悄悄對我說:「別這樣喊,人家聽見又是什麼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了。」那年代就這麼可笑又可怕,於是我只好叫「熊醫生」。隨着時間的推移我們接觸不斷增多,彼此都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原來她的丈夫姓劉,是國民政府的一個軍官。1949年共產黨佔領隆昌後,第一個被殺害的就是她的丈夫。這時熊醫生才三十二歲,但已育有四個女兒,一家的生活重擔就壓在她身上。幸好熊醫生早年畢業於成都醫士學校,而那時共產黨是奇缺醫務人員,因此她才有了一個「參加革命工作」的機會。否則,你一個「反革命份子家屬」討飯去吧。就這樣她含辛茹苦地帶着四個女兒過着十分清苦的生活,我幾乎沒看見她穿過一件新衣服。聽她講她與丈夫劉先生也是包辦婚姻。憑她的才貌完全可以另成新家。但中國的女性,就這樣富於奉獻和犧牲的精神,矢志不回頭。

1955年秋,老毛借整肅胡風在全國掀起了「肅反」惡浪。即要肅清一切「反革命份子」。隆昌碳黑廠當然也不例外。它當時是一個近千名職工的中型國營企業,屬化工部,對外稱303廠。於是一些所謂重大嫌疑的便直接關起來隔離審查,已形同囚犯。另外還有一些人,領導覺得你「可能有問題」或一貫表現不好的,總共約有六、七十人,便弄來集中成立了一個美其名為「職工學習隊」,集中住宿,進行學習,星期天才准回家。熊醫生和我這一次不期而遇都被「圈」進隊裏來了。所以熊醫生看見我,都有點吃驚的悄悄問我:「你還是個娃娃,關肅反運動啥事啊,怎麼也弄到這來了?」現在回想起來,當時領導確實「慧眼識人」,肯定認為我雖還未滿18歲,但一貫思想反動,已屬「反革命份子」的接班人或第二梯隊成員了,足見黨的英明偉大,偉大英明!

不過正是這長達三、四個月的「集中學習」中,使我有機會和熊醫生進一步成為了「忘年之交」的好朋友,在那個黑暗的年代裏真是不可多得的好時光。

我和熊醫生恰巧分在一個小組,一組約八、九個人。說實話,當時的運動還沒有像反右、文革那麼野蠻。何況我們這批人,他們只是對你懷疑,不放心,把你「掛起來」審查,並沒抓到什麼憑據,所以只是學習報紙、文件,動員你向組織「交心」。比如熊醫生就一再被追問她已死了的丈夫,還和哪些人有過什麼關係、來往,企圖從中挖出「暗藏的反革命份子」。對我則更離奇,他們「動員」我說:「你父親1935年前後是國民黨偽24軍旅部電務處長,當時正是紅軍萬里長征經過四川,他有哪些阻撓紅軍長征的行為,向組織上說清楚對你有好處。」我聽了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我說:「請你們看看我的檔案,我1937年出生,1935年我不但未到這個世上來,甚至娘的肚子裏都還沒有我,我怎麼知道父親幹了什麼?」他們就是這樣異想天開,給你胡攪蠻纏,弄得你啼笑皆非。

由於從這批人身上撈不到什麼有「價值」的材料,所以後來他們都搞得懶心無腸了,就把我們這些人限定在那裏,除了星期天不許外出,天天學習討論,已全流於形式。所謂小組討論,實則是三三兩兩自由結合去閒聊。於是我有了更多時間和熊醫生在一起閒談,一同回憶過去美好的時光。各人述說自己的家庭,個人的往事,心酸的遭遇,彼此都非常信任無話不談。每逢星期日我幾乎必去她家裏,一玩就是大半天甚至一天。她四個讀書的女兒也在家。一個個天真可愛,我們一起去買菜,一起作飯、看書、講故事、唱歌…大家簡直就像一家人一樣。熊醫生年輕時,不但在校學醫成績優秀,還能歌善舞,多才多藝。在成都一次學生演出的文藝晚會上,熊醫生以一曲神話歌劇《葡萄仙子》傾倒了全場觀眾。台下一位姓劉的年輕軍官更是對台上的這位小「仙子」一見鍾情心儀不已,於是他通過一位有身份的人物作媒,一年後把剛剛畢業的小「仙子」娶為了他的夫人。隨着熊醫生講述的故事,我們一起輕輕地唱起了《葡萄仙子》的主題曲:

雲兒飄,星兒搖搖,

海,早息了風潮。

聲兒靜,夜兒悄悄,

愛奏樂的蟲

愛唱歌的鳥

愛說話的人

都一齊睡着了。

待我細細地觀瞧,

趁此夜深人靜時,

撒下些快樂的材料…

一曲終了,我們都沉浸在詩情畫意的享受里。小時候,我姑姑也教過我唱這支歌。現在由熊醫生來領着我們唱時,恍惚中我似乎分不清她是熊醫生還是我日夜思念的姑姑,她是我的同事、朋友,還是我的長輩、親人?似乎兩者都是。自從為生活所迫離家出走,進入這個所謂的「革命大家庭」,受到的全是白眼、冷遇、歧視,只有在熊醫生這裏,才又一次體驗到了人性的善良,家的溫情。

(五)

可惜好景不常。1956年隆昌碳黑廠劃歸石油部,不久我被調去敘永高木頂石油勘探隊。領導對我說:「這回你去搞你的專業了,不要再牢騷怪話了。」但我卻真不想走,不是捨不得那個碳黑廠,而是捨不得離開像親人一樣的熊醫生。臨別前,她專門請我去她家吃飯。飯後我們談了很久,很久。我總是捨不得走。最後熊醫生送給我兩張照片,一張是她穿着白大褂掛着聽診器的工作照,另一張則是她當年演《葡萄仙子》時照的,照片都有些發黃了。照片背後是她當年題寫的一首小詩:

綺羅陣陣怯春寒,斜憑朱欄翠袖單,

願把愁心付柳絮,隨風吹去解儂歡。

那是一個天真小姑娘的夢,後來她也有過一個幸福的家,可是卻被一群魔鬼蠻不講理的給毀了。但她沒有倒下去,以一個母親的勇氣承擔了一切苦難,撐起了四個孩子頭上已經塌下來了的「天」。這就是一個平凡而偉大的中國母親。

那兩張照片,我一直像寶貝一樣的珍藏着。可惜在1957年我因所謂「右派」與「收聽敵台廣播反革命罪」被捕時,那些照片都落入了那幫「大蓋帽」的手裏。

(六)

1975我還是個戴着「反革命」帽子的「就業員」,來往信件都要被檢查,我利用一個外出的機會,偷偷的給熊醫生寄去一信,請她收到後回信寄到我妻子農村的家裏,這樣我就避開了檢查。可是信寄出後如石沉海,我非常失望,更多的是擔心。那個年代誰知她會不會出事?我只有在心中暗自為她祈禱。

流年似水,不覺又是四年。1979年12月的一個星期天我在妻子家裏,農村大隊郵遞員把一封信送到我家,一看是從成都寄來的,從那筆跡上就認出了是熊醫生。我高興得跳了起來。真是「先下千行淚,開君萬里書」啊!

1980年元旦,我利用假日專程到成都見到了闊別二十多年的她,她已是滿頭銀絲,不過精神還不錯。原來在文革中她也被鬥得死去活來,差一點被整死。後來一位好心的醫生同事救了她,故意將她「誤診」為「胰腺癌」。於是她的大女兒劉朝浚(成都話劇團演員)便藉此理由將母親接到成都就醫,才終於逃過了這一劫。我那封信寄去時,她已離開了隆昌,又是一位好心人幫她收下來保管着,三年多後才輾轉託人交到她手中,她立即就回了我的信。

這次重逢,大家都禁不住泫然淚下,憶及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問及過去在一起的許多舊友故人,都被永遠掩埋在歷史的「沙塵暴」里了。真是「別來滄海事,語罷暮天鍾」,真恍如隔世的感覺……

1988年熊醫生因心臟病突發,逝世於成都。享年72歲。我遠在川南,那時的通訊還十分不便,當得知噩耗,已無法去送她最後-程,竟成終天之恨!

她是我在所謂的「革命大家庭」里難得遇到的一個好心人,一個看似平凡,但卻是十分善良而可敬的人。就像在浩瀚的沙漠裏,一塊生意盎然的綠洲。更是我一生中難得的緣份!

啊,閃爍着人性光輝的忘年之交的「閨蜜」!

2019年4月2日完稿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李廣松

來源:議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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