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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水中學,是不是一座「圍城」?

在大廣高速即將駛入衡水市桃城區的路段,坐在車上稍加注意窗外,就會相繼看到衡水二中、衡水十三中、衡水十四中以及衡水中學的巨大牌子。牌子上寫着「衡水二中,低進優出鑄名校」或者「衡水中學,全國十強中學」等。

位於河北省東南部的衡水,因老白乾以及衡水湖而被人所知。除了烈酒與湖,這座小城更以牌子上的衡水中學,也就是筆者的母校而知名。

談起上學路上的廣告牌,兩年多都在衡水中學理科實驗班的施文說,因為家在衡水下轄縣城,這幾座廣告牌曾是她上學路上的必經「景點」。每次看到這幾座牌子就意味着馬上要從回籠覺中醒過盹兒來,準備背上書包、拉着行李進入學校。

她還說,放假之前和同學道別,彼此之間只是一句輕快的「See you tomorrow」。因為也確實就是第二天見,準確地說,高三學生往往是周六晚上放假回家,然後周日八點之前就要返校參加每周都不缺席的周測。除去在路上的兩個多小時,施文每次回家和家人相處的時間不超過十二個小時。「所以無論是放假回家還是返校上課,內心也基本沒有什麼波瀾。」

1進入衡中之前:突圍競賽

衡水中學是無可非議的國家公立中學,其招生面向衡水市桃城區;而衡水第一中學簡稱衡水一中,它是衡水中學在2014年與企業建立起來的新的學校,是一所私立中學,它招生的範圍也更加廣泛,甚至可以面向全國。二者除了地理位置、招生範圍以及性質不同以外,其管理層、師資力量以及各種規章制度方面基本沒有差異。

外界對衡中眾說紛紜,但網上流傳的那張鐵圍欄圍住教學樓的照片並不真實。原因主要是有不少人都把衡中與衡水的中學混淆。18屆畢業生李筠上了大學之後發現了這個問題:她的大學同學都以為衡水當地只有一所名為衡中的學校。「我也會向我的朋友們解釋一下,有這種誤會的人還是很多的。」

了解當地情況的人以及內部的老師學生將衡水中學稱為「本部」,把衡水一中稱作是「南區」。考取衡中校本部意味着國家公費生,在四年前,公費生的每學期學費總共350元,據剛剛畢業的李洋說,現在的公費生學費每學期大概為700元。

並且,衡中的教育資源是河北省較優越的,高考的成績也非常亮眼:每年均有一二百人考入清華北大,學校圍牆上全部張貼該年考入清華北大的學生相片,那條道路也被稱為「英才路」;2016年以後,衡水中學的一本上線率高達90%。衡水中學,包括衡水第一中學,是不少河北學子夢寐以求的求學之地,許多家長也會拼盡全力讓孩子進入衡水中學學習。

衡水中學北邊的整個街道上全部張貼着「優秀學子」姓名、照片在內的照片,由於教育部規定不准宣傳高考成績,所以「優秀學子」就是衡中考上清華北大的學生

衡水市本地的學生如果成績排名較為靠前是可以順利成為公費生,進入衡中學習的。許多衡水周邊地區的人雖然沒有衡水市戶口,但他們為了讓自己的孩子能夠進入衡中,都會把孩子戶口從下面縣城轉到衡水桃城區,讓孩子從初中開始去衡水求學。

於是,衡水周邊的家長們從孩子們小學六年級就進行這一環扣一環精心安排的「突圍競爭賽」。來自保定市的成一說自己小學快畢業的時候得知他爸爸要把他的戶口遷到衡水去,之後他就去衡水五中讀了初中,然後中考之後憑藉較高的分數順利考到了衡中本部。

不過,疫情以及衡水市突然改變的招生政策都給備戰中考的學生以及背後密切關注的家長老師們極大壓力。陳阿姨家在衡水下轄縣,她女兒畢業于衡水五中,剛剛經歷了中考。她說最讓人着急的還不是這次新冠疫情,而是考前突然改變的招生政策。她自己為了搞懂還去快手、抖音等平台看了好多解讀政策的直觀「課程」視頻。

自2020年起,衡水市中考中所有報名考試的考生被分為ABCD四類考生,其中A類生就是衡水市桃城區考生(擁有四年學籍號和戶口的),B類為「統招生」,是那些戶口未滿三年的桃城區考生,C類D類大體就是河北其他地區以及外省的考生,這種招生方式叫做自主招生。D類考生不僅要交更多的學費,還不能在衡水當地參加中考,必須要回到戶籍所在地參加考試。

陳阿姨講,這個新政策主要的目的就是限制轉戶口的人,因為這些人都是來衡水之後在初中一年級時才轉的戶口,這樣就因為戶口未滿4年淪為B類生。陳阿姨還補充道,這次政策在六月份剛剛出台,一些利益受損害者還去衡水市政府甚至是石家莊市政府上訪,人數從幾百增加到上千。

陳阿姨思索片刻,惋惜地告訴我,如果沒橫空出來這個政策,她女兒就能順利地成為衡水二中的公費生。之前的都是戶口滿三年就可以相對容易上高中,現在政策突然就改了,讓她的女兒進退兩難:在衡水很難進入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學校,在縣城,那裏的中學也因為轉出去的戶口而絕無可能接手。

接着,阿姨解釋道,這個新政策的出台也不是沒有道理,因為教育水平實在有差距,外地人大量湧入擠佔了本地人孩子上讀高中的名額,「那些本地市民早就不滿意了,訪也沒少上。誰讓河北的好大學太少呢。唯一的一所211(河北工業大學)還在天津,誰不為自己的孩子考慮呀!」

提到自己女兒的初中,陳阿姨在採訪過程中還讓記者猜現在她女兒曾經就讀的初中一年的學費。最後她比了「3」的手勢,無奈地告訴我是3萬,而三年前只是7千元。據陳阿姨回憶,自己女兒的班級內50人有將近40人成功進入衡中與二中。

可以說,進入五中就意味着進入衡中就讀的極大可能性。許多人為了讓自己的孩子進入相對更好的高中,會不惜代價在各處找關係求人。「xx萬起步,一分x千」是在報考高中之際經常在當地聽說的。

2與時間賽跑:速度與激情

在衡中,最常見到的是正在奔跑的身影。跑,是衡中學生最常見的狀態;跑,也是衡中激情教育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速度與激情也是衡水中學的主旋律。

衡中許多班主任都會強調一句話「兩眼一睜,開始競爭」。同學們之間也流傳着「在衡中,每天早上起床,你不是被鈴聲吵醒的,也不是因為夢想才醒的,而是被別人的夢想吵醒的」這樣的說法。

雖說這是一句玩笑話,但是能聽到「別人的夢想」是一點也沒有造假——早上五點三十的起床鈴一響,學生們會迅速整理好內務、洗漱完畢後拿起早上要背的資料沖向操場準備跑操。在這一過程中,很多人都會在跑步的時候大喊「我要上清華」、「我要上北大」這樣的口號。這不是學校強制的,而是學生自發的行為。

外界一直流傳着衡水中學的作息時間表,那基本上是真實的。不過每個班級在執行過程中也會有個性化的地方。

筆者保留的在衡中讀書時使用的學習計劃本

回憶起高中生活,現正在西安上大學的余嘉最懷念的還是學校的食堂。即使畢業兩年之久,對於曾經吃到的美味的飯菜窗口,她還是可以做到「信手拈來」,立刻回想起來每層樓、每個窗口的特色美食。

「一樓清真食堂的羊肉牛肉都很好吃,如果下課早的話,二樓左邊會有黃燜雞米飯流動的小攤子,那裏的黃燜雞米飯真是一絕。」余嘉補充道「二樓粥屋有一種白色的奶香粥很好喝,裏面有銀耳枸杞還有紅棗,又香又甜。唯一缺點就是夏天喝太燙了,為了好好喝完每次都要晾好久,再加上我散着步回去,我就成了晚到位的『常客』。」

余嘉當時所在班級的班主任為了鼓勵同學早到位,制定了早晚到位獎懲機制,具體就是讓每天的值日班長記錄早三到位以及後三到位的同學。「積極的同學都努力爭取早到位,我也會努力爭取不最後到跑操地點和教室。」

她說當時自己經常是晚到位,班裏除了她和她朋友這一對晚到位「專業戶」,還有另外兩對;「反正我們六個就是固定人選,然後隨意組合。飲水機上面戳着的小黑板必定有我們這幾個人的名字。」

有一次她和朋友沒有吃晚飯,而是去商店買了麵包;當時還很早,班長和隔壁班的幾個同學吃完飯回來看見兩個「後三專業戶」就笑着趕緊跑。「我倆就是檢驗班裏同學是否有機會進後三的標誌」,她笑着說道,「有時候也心血來潮準備擺脫後三,吃飯以及回來的時候緊盯另外四位晚到位標杆,必要的時候超過她們,這樣就可以不出現在小黑板上了。」余嘉現在只記得這些事情,晚到位帶來了什麼具體懲罰,她早就忘記了。

「現在上了大學才意識到抓晚到位就是一種『內卷』。因為晚到位的晚不是指遲到,而是一個班級內部相對最晚;遲到不一定有,但是晚到位一定會存在,並且這些晚到位也有變早的趨勢。」余嘉笑着,輕快地拍了拍手。

3「反偵察專家」

先來描述一個真實的場景——

時間:夏日一天晚八點晚自習進行時。

地點:衡中攬月樓教室內。

人物:某班埋頭做題的學生。

這時,寂靜的教室突然出現了幾聲明顯的、斷斷續續的機械摩擦聲;也許它會就此停止,也許它還會繼續。但是全班同學都不對此表示好奇,沒有一個人抬頭查明情況,而是全部繼續寫手下的作業。

「每次這種熟悉的聲音響起來,就知道老班兒肯定是在自己辦公室的電腦上看我們到底有沒有好好學習了,」施文談到,「這個聲音一開始響,就一定不能抬頭看,更不能幹和學習沒有關係的事情。」

因為教室內本身就很安靜,同學們也早就清楚了攝像頭轉動的聲音,這種情況一到來,相應的「應對措施」也就應該即刻實施。「有時候(這種聲音)會響很久,我們之後課間休息的時候也會討論老班兒今天在看什麼。因為響的時間太久了,不知道班主任發現了班裏什麼異常情況。」

在衡中宿舍內,有一種違紀項目叫「紙塑聲」。19年畢業的李潔曾在高一受到過它的困擾,因為她們宿舍曾經有幾次因為在午間以及晚上休息時有這個聲音而被記違紀,「這個就是薛定諤的紙塑聲,萬物皆可紙塑聲。」提到這個,李潔還是無奈地笑了笑,她說這種違紀很奇怪,「查寢老師耳根得多麼清靜,才能捕捉到這麼細微的聲音。」向自己的班主任反映過相應問題後,她們也相應採取了一定的措施,那就是「草木皆兵」。

不過也不是所有的紙塑聲都被冤枉。在衡中讀書,有不少同學都會選擇帶一箱牛奶以及水果來宿舍,也有帶零食來學校的。「學校禁止帶零食,也不准女生留長髮;但是這並沒有什麼影響,大家還是該帶帶,該留長髮就留長髮。學校也不太在意。」大家一般是在吃完午餐回宿舍之後,在午休鈴響之前喝牛奶或者吃水果和自己帶來的零食,但有時候是吃不完的,所以有些人就會在睡覺的時候偷偷解決掉這些。所以,「紙塑聲」也不全是被冤枉的。

有同學練就了一番吃東西自動消音的功夫。哪怕嘴裏的是堅果還是薯片都能利用細嚼慢咽,發出儘可能小的聲音。丹青說:「我一個的同學非常有經驗,蘋果和梨這些比較『堅硬』、吃起來會有不小的聲音的水果實現『消音』會比較困難,所以她選擇「曲線救國」道路——帶一些「無聲水果」,冬天帶香蕉,夏天帶李子,冬天帶橘子。不過像橘子這種方便隨時扒皮吃的,大家也都會帶的。」

在冬季,便於扒皮的丑橘和愛媛橙在宿舍是比較常見的水果。「午休的時候,經常能聞到一陣一陣的橘子清香。其實現在回憶起來我的高中生活,先想起來的反倒是冬天染上橘子和橙子清香的棉被以及乾燥的冬天午後自己咬開有飽滿汁水的粒粒甜橙。那種在被窩裏偷吃水果和零食的快感是正大光明在教室或者宿舍吃比不來的。」李筠回憶道。東坡筆下「香霧巽人驚半破,清泉流齒怯初嘗。吳姬三日手猶香」在被窩裏實力演繹,成了「棉被三日猶香」。

[page]成一也回憶起類似的感受:「我比較難忘的事應該就是在緊張的學習氛圍下,高一高二的時候,我和一個朋友能借着老班的名義出去出去玩。那種去外面浪的就感覺,就是在緊張的環境下,忙裡偷閒是一件讓我感到有成就感的事情。

「我當時跟我朋友坐一桌,我倆上課偷吃脆棗。當時我嘴裏全是。突然班主任叫我同桌回答問題。」據余嘉回憶,當時她同桌嘴裏全是還沒來得及下咽的脆棗,怕老師發現她們上課偷吃東西,所以就沒張嘴回答,而是選擇「低頭沉默」。「我當時賊害怕班主任接下來就喊我這個同桌回答問題,自己也低頭迅速嚼了半天。不過當時沒叫我……」余嘉現在想起來也還覺得很幸運。

4掙扎者

衡中的校服背後,印着「追求卓越」四個字,但同學們有另外一種解讀——「追求早走」。這是把「卓」的上半部分以及「越」的右邊部分遮住後得出的調侃說法。

與接受採訪的其他學生不同,成一因為選擇了復讀,在衡中呆了四年;衡中內部會管復讀生稱為「高四」學生。問及他為什麼要做出復讀的這個決定時,他回答道:「因為當時出了成績與自己期望理想不太達標吧,然後,覺得自己得到的東西不能與自己在衡水學習的辛苦劃等號,而且復讀之前就已經在衡水度過了六年的時光,已經習慣了衡水的教育體制,之後也沒有什麼猶豫,就直接去復讀了。」

「一個是有時候長時間在學校你會感到壓抑,就比如說第一年高三的時候,我就感覺心情不能一直平靜下來,也不能投入很好的狀態去學習。」

成一平時喜歡嘻哈文化,他繼續補充道:「還有,感覺我們失去了好多發展自己、培養自己興趣愛好的機會,你看我們是住宿,那些走讀的學校,學生在高一高二不忙的時候可以去學習一些特長和興趣愛好啊,可以去玩劇本殺,逛一逛漫展等等。我們在高中就幾乎沒有這種機會。」

他無奈地繼續講:「這個體制給你規定了這個時間你該做什麼,而且規定的特別死,好像只有學習這一條路可以走。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比如說如果你愛好音樂,你有一點音樂天賦,就可以去當音特(音樂特長生)。雖然在衡中也有,但是就是感覺如果你再這麼緊張的學習氛圍下,你可能不會想那麼多,只會認準學習這條路,不會想特別多的路選擇去發展自己。

蔣荷離開衡中已經兩年之久。她的本名來自錢鍾書的《圍城》,記者在採訪她的時候問她覺得衡中像不像一座「圍城「——外面的人想要進來,裏面的人想要出去。

蔣荷短暫思考便給出了答案:不是圍城。「其實我剛剛從高中來到大學的那一陣子很懷念高中,很想回到當時高中的生活當中去;但在大學學習了一段時間後我還是覺得高中生活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可能只有初中還沒有進入衡中的時候感覺它更像『圍城』吧。」

蔣荷說自己是一個比較敏感的人。她說自己在高二下學期的時候患過中度抑鬱,曾經回家休養過幾個月的時間。「大二上半學年的時候,我媽媽來成都看我,陪我一起又去做了抑鬱測試,結果你猜怎麼着?還是中度抑鬱。」

蔣荷提供的近期抑鬱診斷結果報告書

剛剛從急性腸炎中恢復的蔣荷說自己在衡中三年,包括在初中讀書的那些日子,久坐讓年僅19歲的她落下了頸椎病。「我高中因為心情不好總喜歡暴飲暴食,通過狂吃來宣洩自己的負面情緒,當時的確太情緒化了」。

19年畢業的丹青現在回想起自己之前的違紀經歷,感到不可思議,「有一次我中午遲歸,班主任罰我家長在放假的時候來宿舍打掃衛生。但是現在看來,我真的很不理解,為什麼要採取這種形式?」

「在衡中一些可以稱為『違紀『的項目現在看來不過是正常的行為和需求。比如說,之前被子掉到地上,我彎腰下去撿,結果被記了違紀。」蔣荷說,「學校的其他違紀項目我可以理解,比如說吃零食和午休以及自習說話,這些要麼對自己身體不好,要麼影響其他同學和自己學習,但是部分違紀項目比如說被子掉了撿被子未免也太苛刻了。雖然嚴格的紀律是必要的,人生中也確實需要這樣努力付出的階段,但是在對於學生個人人格的保護上,我覺得衡中還需要做更多。」

進入大學,蔣荷感受不到高中的那種巨大的學習壓力,也沒有老師耳提面命的推力,之前高中規律的飲食和作息也被打亂,大學第一學期的成績並不是很理想。「現在我逐漸適應了這兩種模式的轉換,學業上的情況也有好轉了。」

蔣荷也十分理解衡中老師們的高壓環境,她講了一個自己了解的故事:有一個年輕的教師在學校走廊里哭了起來,因為教學的壓力很大,自己班級的學生成績也不是很理想。自己都沒有時間管家裏的一些事情,也沒有時間談戀愛。教過丹青數學的一位老師僅僅三十多歲,腰椎出了問題,高三階段無法站着上課,不得已才回家修養。「我們都很喜歡數學老師,她人很好,也很認真負責,畢業之後我們一起去看望了數學老師。」

5四角天空下的青春

在衡中,老師和同學們把談戀愛叫做「非觸」,全稱是「非正常接觸」。這在學校里算是一種大忌。

丹青就曾經因為被記非觸而回家反思過一個星期,談到那段經歷,她現在也只是無奈地笑笑,對往事不想多談。

李航之前看過一部很火的動漫《堀與宮村》,感嘆道:「那個動漫裏面的高中生活是我從來沒有體會到的。之前有一個女課代表和隔壁兄弟班男課代表交代作業的時候被記了非觸。後來解釋清楚了發現是一場烏龍。」

成一說自己復讀的前半段其實還好,因為在學校待的時間長了有時候就會心情不好,有一些煩心事兒。「後半段兒是因為疫情,疫情在家封閉,我又是一個比較活潑好動的人,不喜歡長時間在一個地方呆着,包括開了學之後疫情在學校封閉。」他說在家和學校中封閉的那段日子,自己的狀態不好,因為感到很壓抑。

為了解決自己心中的煩悶,成一會去找人聊天兒,傾訴一下煩心事。因為南區是新建造的,風景不錯,他在自己比較閒的時候,比如說剛考完試或者課間休息的間隙內,借着接水的工夫出去溜達一圈兒,欣賞欣賞南區的美景散心。

成一還說,復讀時有陣子實在不行,會跟之前班裏一位通過回家緩解壓力的同學一樣,請幾天假回家調整調整,然後再來。「我上半學期就請過幾次。」成一想了想說。

丹青說自己高二期末結束後全班在班長的帶領下偷偷放鬆,在教室裏面看起了電影,當時看了赫本的片子,還看了《傲慢與偏見》。正當大家看的如痴如醉的時候,班主任突然走了進來,「感覺我們班主任當時臉都綠了,因為別的班都在寫假期作業」。班主任告訴他們高二期末之後他們馬上就要去高三了,現在還遠沒到放鬆的時候,最終關掉了投屏。

「每周一歌」是衡中每天下午第一節課前的一項活動——全級部學生一起唱歌。每個級部參照上一周各班級的量化(對班級的衛生、紀律做分數化的評價)排名情況,讓排名第一的班級推選一首歌曲來供本年級級部一起唱。

除了個別情況級部主任自行選擇歌曲,比如說《追夢赤子心》和《最初的夢想》等;在歌曲的選擇上,每個班級都會大顯神通。從拗口的《生僻字》到《浮誇》,從《追光者》再到《起風了》甚至是《難念的經》,這些歌曲有的是同學們集體投票選出來的,有的是在班主任個人愛好在內的主觀意願介入下選出來的。

丹青說有的歌曲讓她印象深刻,比如說曾經唱過的《國際歌》和《水手》,下午唱完後還沒有什麼感覺,一到課程自習寫作業的時候,「英特格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以及「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就開始在腦海中單曲循環,「揮之不去,仿佛魔咒。還是做題限量版「。

「印象深刻的有那個《浮誇》,最浮誇的還是那居然不是粵語版的,是國語的;並且,這首歌是我們當時一個級部主任班裏學生選的;然後,我們居然一共嚎了兩個星期。」李航說着,咧嘴眯眼做了一個表情。

「當時我是學生會查紀律的『小紅帽』,現在還記得大家一起唱《起風了》的時候,整個教學樓都響着伴奏和同學們的歌聲。」李筠說,「當時突然理解到這首歌好聽在哪裏了,有一種頭皮發麻的感受。」

6「跳板」

在大學課餘,蔣荷還從事一些教育培訓、課外補習教學的兼職工作。衡中是枷鎖,但也是光環。「我在寫簡歷的時候,學歷那裏,我不但會寫上我現在就讀的大學,還會刻意寫上我的高中——衡水中學」,蔣荷說,「因為衡中的名氣很大,我現在所在城市的人們對衡中的高考成績是比較認可的。寫上高中就讀的學校,他們會更放心讓孩子們跟着我學習。」

丹青承認自己心底是感激衡中的。「現在平時學習以及期末備考的壓力都比較重,但是想起來曾經高中的學習生活,想起那些優秀的校友,我自己真的會有一種鬥志昂揚的感覺,馬上滿血復活。」

李航說他的歷史老師懷孕期間整個學期都挺着肚子給他們上課,很少請假。「期末考試那天老師去醫院生寶寶去了,這才請了假,鄰班老師過來告訴我們,我們老師本來想陪我們考完再跟我們說再見的。」

接受採訪時,今年剛剛畢業的音樂特長生李洋還在等待出分,如果文化課分數穩定,她能去自己理想的學校繼續學習音樂。她對我講她最近在家裏看書來打發時間,「在衡中的時候,語文組的老師會給我們組編一些閱讀材料,包括最近的時事,也有南周上面的一些文章。也會讓我們去買一些書來看。」

丹青分享的活頁內容,高三語文組教師在學校內部的閱讀資料上寫給21屆畢業生的話

成一認為衡中確實讓他學到了很多知識,培養了很多能力,也讓他有更好的選擇,有一個好的前程去奔赴。「如果我在當地上學的話,這些好的學校我可能連想都不敢想,除非自己是那種特別優秀的。衡中這個平台也讓我開闊了眼界,比如高校來宣講、金一南少將來做講座。雖然當時去衡水上學的決定是我爸給我做的,當時我還小,也不太樂意,但是現在想想看,還是不後悔的。」

我本人也畢業于衡中。記得進入衡中的第一天,班主任在黑板上寫了這樣一句話「不要讓衡中成為你人生中的最高點」。那一天我以為自己懂了這句話,但是高三才真正讀懂它的心酸。

在做語文作業時,有一個論說文是批判衡水中學的。那個臨近高考的下午,我記得很清楚,我們語文老師很平靜地講完了那篇論說文的結構與三道題目。結束之後,她緩緩開口,先是告訴我們要有自己的判斷,不要被這篇文章批判衡中的思路帶跑。

時隔兩年,她那天全部的話我記不清楚了,我只記得其中一段:

「我覺得衡水中學的教育是成功的,因為培養出來你們這些考上重點大學的人才;但是我又覺得我們衡中的教育是失敗的,因為我們都把你們送出了河北省,去向更發達的北上廣深等城市。我們做了這麼多,就是為了讓人才走出河北省,去建設家鄉之外的地方」。

接着老師又補充道,「比如說我想讓我的孩子學習一門樂器,就拿薩克斯來說吧,你們知道咱們衡水哪裏有教學的地方嗎?可能不能說沒有,但是肯定很少。」語文課代表打破了沉寂,說:「老師,南校區好像有的。」其實到現在也不清楚南校區到底有沒有教學薩克斯的社團或者機構。

不過,那早就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問題遠遠不是教學薩克斯那樣簡單。

註:為保護受訪者私隱,本報道中名字均為化名。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湃客工坊」,原文首發於2021年9月5日,原標題為《衡水中學,中國式「跳板」|鏡相》。)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李韻

來源:湃客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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