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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薩達姆·侯賽因的對話 

本文是作者對薩達姆·侯賽因的審訊者——聯邦調查局(FBI)情報分析專家喬治·皮羅——的訪談記錄,其中很大篇幅是對薩達姆內心世界的剖析(他的驕傲、夢想與恐懼)。以伊拉克的國家復興為己任的薩達姆,最終以國家利益的名義將恐怖、戰爭和死亡強加到了伊拉克人民的頭上。今天的中國領袖和中國大眾似乎忘記了,當年的薩達姆即使是在被推翻的前夜,也是被舉國擁戴。

被推翻的伊拉克領導人薩達姆·侯賽因在2006年受審期間通過耳機收聽翻譯(來源:CNN

原文作者:彼得·伯根/Peter Bergen

譯者:白丁

【譯者序】

薩達姆·侯賽因是上世紀最後20年(1979-2003)伊拉克的最高統治者,也是20世紀最惡名遠揚的暴君之一。本文是作者對薩達姆·侯賽因的審訊者——聯邦調查局(FBI)情報分析專家喬治·皮羅——的訪談記錄,其中很大篇幅是對薩達姆內心世界的剖析(他的驕傲、夢想與恐懼)。以伊拉克的國家復興為己任的薩達姆,最終以國家利益的名義將恐怖、戰爭和死亡強加到了伊拉克人民的頭上。今天的中國領袖和中國大眾似乎忘記了,當年的薩達姆即使是在被推翻的前夜,也是被舉國擁戴。

CNN編者按:彼得·伯根是CNN的國家安全分析師,新美國副總裁和亞利桑那州立大學實踐教授。他是《混亂的代價:特朗普政府與世界》一書的作者。本文表達的僅是他自己的觀點。

正文

二十年前,即2003年3月19日,喬治·W·布殊總統下令美國入侵伊拉克。布殊和政府高級官員一再告訴美國大眾,伊拉克獨裁者薩達姆·侯賽因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而且他與基地組織勾結。

這些說法導致大多數美國人相信薩達姆參與了2001年9月11日的襲擊。根據皮尤研究中心的民意調查,9/11事件發生一年後,三分之二的美國人表示伊拉克領導人幫助了恐怖分子,儘管沒有絲毫令人信服的證據來證明這一點。薩達姆也沒有美國官員聲稱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美國和英國軍隊雖然在數周內擊敗了薩達姆的軍隊,但針對入侵者的叛亂持續了多年。2003年12月13日,美國特種作戰部隊在伊拉克北部的一個單人洞中發現了薩達姆。

聯邦調查局決定,30多歲的、會說阿拉伯語的黎巴嫩裔美國特工喬治·皮羅(George Piro)是審訊薩達姆的合適人選。皮羅的職業道德令人印象深刻:他每天早上6點到達位於華盛頓特區市中心的FBI體育館進行鍛煉,早上7點在他的辦公室開始工作,辦公室里堆滿了中東歷史書籍。

FBI的期待再高不過了。皮羅承受着巨大的壓力,他要從薩達姆那裏查明伊拉克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以及與基地組織有聯繫的真相。中央情報局局長喬治·特尼特曾告訴布殊,薩達姆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結論是「板上釘釘」。

伊拉克戰爭也被當作「小菜一碟」販賣給了美國大眾。而事實卻是,在直到薩達姆被捕時,已有數百名美國士兵在伊拉克陣亡。

中央情報局首先審問了薩達姆。在隨後的七個月的時間裏,皮羅每天和他交談數小時,沒有其他人被允許進入審訊室。他從伊拉克獨裁者那裏得知,根本不存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薩達姆對基地組織頭目奧薩馬·本·拉登也只有蔑視。

這位獨裁者與皮羅的討論證實,伊拉克戰爭是美國在21世紀初的原罪——一場在錯誤假設下進行的戰爭,一場導致數千名美軍和數十萬伊拉克人喪生的衝突。

這場戰爭還損害了美國在世界的地位以及美國政府在其公民中的信譽。甚至連美國陸軍官方的伊拉克歷史也得出結論,伊拉克戰爭的真正贏家不是美國,而是……伊朗

在審訊薩達姆之後,皮羅在聯邦調查局升任高級職位。他7月份從負責邁阿密外地辦事處特工的崗位上退休。現在,他正在為Simon& Schuster寫一本關於他對伊拉克獨裁者的漫長審訊的書。

隨着伊拉克戰爭20周年的臨近,我與皮羅談到了在一些人看來是FBI歷史上最成功的審訊,以及美國入侵伊拉克所造成的餘震,這些餘震至今仍能感受到。

伯根:告訴我這一切是如何開始的。

皮羅:我在平安夜接到了反恐部門一位高級主管打來的電話,大約是晚上5點。他告訴我,我剛剛被選中代表聯邦調查局審訊薩達姆·侯賽因。

伯根:你的反應是什麼?

皮羅:恐慌。最初——老實說——知道我要審問一個在世界舞台上活躍了這麼多年的人,我感到很害怕。代表聯邦調查局,這似乎是一項重大責任。我去Barnes& Noble書店買了兩本關於薩達姆·侯賽因的書,這樣我就可以開始加深對他是誰以及所有對制定審訊策略很重要的事情的理解。

我已經去過伊拉克一次,是第一個部署的FBI人員,我開始了解伊拉克文化和薩達姆領導的復興黨。

薩達姆於1937年4月28日出生在一個叫做al-Ajwa的小村莊(Tikrit提克里特附近)。他沒有父親,童年非常艱難,他的母親嫁給了他的叔叔,叔叔成了他的繼父。在成長過程中,薩達姆和他的家人非常貧窮,最初,他無法上學。那種童年塑造了薩達姆。

他的童年給他灌輸了一種強烈的願望,即證明每個人對他的看法都是錯誤的,並且不相信任何人,而是完全依靠直覺行事。作為一個年輕人,他加入了復興黨,他早期的任務之一是暗殺當時的總理。暗殺未遂,薩達姆被迫逃離伊拉克。但在他回歸後,他被視為一個硬漢,他在隨後的整個職業生涯中不斷提升這一形象。

圖2薩達姆於1983年在伊拉克首都,在他的整個職業生涯中都塑造着一個硬漢形象

在我第一次與薩達姆會面時,不到30秒,他就知道了關於我的兩件事。我告訴他我叫喬治·皮羅,我是負責人,他立即說,「你是黎巴嫩人。」我告訴他我的父母是黎巴嫩人,然後他說,「你是基督徒。」我問他這是否有問題,他說絕對沒有。他愛黎巴嫩人民。黎巴嫩人民愛他。我當時想,「好吧,太好了。我們會相處得很好。」(薩達姆是遜尼派穆斯林,而大多數伊拉克人是什葉派穆斯林。)

伯根:你和薩達姆在一起多久了?還有,你們一直在用阿拉伯語交流,對吧?

皮羅:大約七個月。最初,我會在早上見到他。我會為他的醫務人員翻譯。然後,正式審訊是每周一次或兩次,持續幾個小時。隨着時間的推移,我開始花越來越多的時間與他一對一交流,因為我可以直接和快速地與他交流。我每天大約五到七個小時,一對一,早上幾個小時,下午幾個小時,然後每周進行一兩次正式審訊。

我們無所不談。特別是在最初的幾個月里,我的目標就是讓他開口說話。我想知道他在生活中看重什麼,他的好惡和思維過程是什麼。所以我們談論了從歷史、藝術、體育到政治的方方面面。我們會談論我知道他不會有任何保留或猶豫的事情。

人們問我關於我對薩達姆的第一次審訊「話題是什麼?」第一次討論的大部分內容是關於他出版的小說,因為我知道他不會為此撒謊。我已經研究和了那本書。

伯根:是一本好小說嗎?

皮羅:不,那是一本糟糕的小說,《扎比巴與國王》。

伯根:情節是什麼?

皮羅:扎比巴是一個美麗的阿拉伯女子,她嫁給了一個可怕的老人。當然,扎比巴代表的是伊拉克。老人代表美國。英俊瀟灑的國王將扎比芭從苦難中解救出來,他們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當然,你可以想像國王是誰。……

提高審訊效果的關鍵是主題專業知識。對主題專家撒謊是極其困難的。現在,當你在加上一個好的審訊策略和方法時,你真的增加了審訊成功的可能性。作為一名聯邦調查局特工,尤其是作為一名審訊人員,我知道我想盡我所能了解關於薩達姆的一切,因為前後不一致就是欺騙的跡象。

我想了解薩達姆,就像他了解自己一樣了解薩達姆。舉個例子:薩達姆在1990年決定入侵科威特。我採訪了所有其他「高價值被拘者」,我們專門討論了那個決定。還有一次關鍵會議,薩達姆決定入侵科威特。我知道他們中的每個人坐在會議室的什麼位置,薩達姆做了什麼,他甚至把槍套放在哪裏,以及他是如何放置的。

因此,當我與他交談時,我會提出這些小細節,以強調我的信息儲備以及歪曲事實或撒謊的難度。當他們面對主題專家時,這會給被拘留者帶來巨大的壓力,因為他們必須非常努力地想出任何有可能成功的謊言。

伯根:此時,中央情報局正在運行其「強制審訊計劃」。當時你已經知道這個平行審訊程序,還是後來才知道的?你是怎麼想的?

皮羅:我後來才知道,當然,我從來沒有使用過所謂的「強化審訊技術」。它違反美國憲法,違反聯邦調查局的政策,違背了聯邦調查局的核心價值觀。所以,對我來說,那從來都不是一個真正的選項,因為我從未使用過它們,不知道如何使用它,我也不想使用它。我覺得它違背了我們作為一個國家的身份和我們所代表的意義。

對我有利的是,聯邦調查局反恐司助理司長告訴我,「準備好與薩達姆·侯賽因共度一年。」所以,我不必匆忙走完這個過程。我們想從薩達姆那裏得到的信息的情報價值,並不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減少。無論我們是在第一天還是在第365天得到它,它都同樣有價值。關鍵在於得到它。這不同於當你審訊恐怖分子時,有迫在眉睫的威脅或陰謀,你在和時間賽跑,你的目標是防止襲擊。所以,你的方法會有所不同。

我們想知道的都藏在薩達姆的大腦里,而且是戰略性的。我的目標是讓他分享這一切。因此,制定有效的長期審訊策略才是真正的關鍵。

伯根:9/11之後,許多美國人認為薩達姆親自參與了9/11。他談過嗎?

皮羅:你還記得,在入侵伊拉克之前,國防部的一些官員聲稱伊拉克在行動上參與了9/11,我們必須確定這是否屬實。這是我們的第二優先事項。我們的第一優先事項是伊拉克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計劃。其次是基地組織與伊拉克之間的關聯程度。

薩達姆告訴我,他不喜歡奧薩馬·本·拉登,也不認同基地組織的意識形態,因為它旨在在整個阿拉伯世界建立一個伊斯蘭國家。薩達姆不想移交權力或放棄任何東西給別人。薩達姆會拿本·拉登開玩笑說,「你絕不能相信任何留着那樣鬍子的人。」

其他的伊拉克被拘者證實與基地組織沒有關聯。我充其量只能將其描述為一種正常的關係。薩達姆告訴我,他們的當務之急是找出基地組織的重點,然後如果他能操縱他們,那將是一個意外收穫。

伯根:薩達姆是世俗主義者,對吧?

皮羅:薩達姆想成為歷史上最偉大的阿拉伯穆斯林領袖之一。在他看來,他是阿拉伯穆斯林歷史上第三號偉大人物。

伯根:和薩拉丁比肩?

皮羅:是的。第一位是先知穆罕默德;第二位,薩拉丁;然後他是第三。因此,要讓薩達姆被公認為那種偉大的領袖和戰士,他必須被視為虔誠的人。但他非常世俗。他倡導阿拉伯民族主義,反對伊斯蘭主義的觀點。他更關注伊拉克的阿拉伯屬性而不是伊拉克的伊斯蘭屬性。

圖3根據皮羅的說法,薩達姆認為自己是阿拉伯穆斯林歷史上第三號最偉大的戰士

伯根:他的外交部長塔里·克阿齊茲(Tariq Aziz)是基督徒,對吧?

皮羅:是的。阿齊茲曾是他的副總理,也是他的外交部長。他是迦勒底教徒,也就是天主教徒,薩達姆從未強迫他皈依或類似的事情。他的宮殿和總統官邸的大部分工作人員都是基督徒。

伯根: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這是怎麼產生的,他說了什麼?

皮羅:當我被選中審訊薩達姆時,我去了位於蘭利(弗吉尼亞州)的中央情報局。我會見了該機構的官員,尤其是那些專注於伊拉克和薩達姆的官員。我被允許查看薩達姆中央情報局匯報的先前報告。對我來說很明顯,薩達姆非常不願意談論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和基地組織,尤其是在最初。他非常戒備。

所以,對我來說,在我覺得薩達姆可以誠實、坦率並願意討論這個話題之前,我不會提起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或基地組織。當你知道他不想提供真實的答案或參與這個話題時,提這些事情沒有任何意義。

我們將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和基地組織問題放在一邊,最初的重點是建立融洽的關係,隨着時間的推移,這種關係對於何時提出那些困難或敏感的話題變得至關重要。

圖4,1990年在巴格達舉行的阿拉伯首腦會議結束時,薩達姆與他的副總理塔里克·阿齊茲(Tariq Aziz)合影。

在他67歲生日那天,當我正在監獄裏審訊他時,伊拉克人民有機會不僅向世界、更重要的是向他展示他們對他的真實感受。他們這麼做了。那是排山倒海一般的仇恨。

伊拉克人正在為不再被迫慶祝薩達姆的生日而歡呼。那天,他在電視上看到了。這對他造成了重大的情感傷害,並且影響了他一整天。這讓他很沮喪,說到底,唯一關心那天是他的生日、並花時間認真對待那一天的人,是聯邦調查局的特工。

我媽媽做了一些自製的餅乾,我把餅乾帶給他。我們一起喝了茶。

這振作了他的精神。這是我不斷尋找以不同方法來加強這種融洽關係的過程的一部分,因為有一段時間他說,「我不想回答任何問題,」但後來他接着說道,「可是我還是想和你談談。」時機開始成熟,我能夠對他說,「聽着,如果有些事你不想告訴我,那沒什麼,但不要對我說謊。這是對我的不尊重。」

所以,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問題,我直到審訊開始大約五個月後才提出來。

伯根:他跟你說了什麼?

皮羅:他告訴我的是,伊拉克當然沒有我們懷疑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薩達姆在2000年6月發表了決定性的演講,他說伊拉克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很多人想知道為什麼——如果他沒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他為什麼要發表那次演講?所以他們想讓我問他關於這次演講的事情,我想辦法找機會提出這個問題,並能夠與他就這次演講進行坦率的對話,而他卻沒有意識到我在審問他關於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問題。

他告訴我在那次演講時,他最大的敵人不是美國或以色列。他最大的敵人是伊朗,他告訴我他一直在試圖平衡或與伊朗競爭。薩達姆最擔心的是,如果伊朗發現伊拉克變得如此脆弱和不堪一擊,那麼沒有什麼能阻止他們入侵並佔領伊拉克南部。因此,他的目標是阻止伊朗。

伯根:在美國入侵之前的那段時間裏,他假裝自己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或者對此模稜兩可,以阻止伊朗人入侵伊拉克。我理解的對嗎?

皮羅:當然。因為那是他最大的威脅。那不是美國。是伊朗,他故意誤導或模稜兩可。如果你還記得戰前,世界各地的每個情報機構都得出了同樣的結論,即伊拉克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因為薩達姆的姿態、他的一些含糊不清的言論以及他之前對他的人民使用化學和生物武器的歷史,並且還開發了一個核武器研究計劃。當涉及伊朗時,這些結論對他有利。

伯根:當然,在1980年代,伊拉克和伊朗進行了將近8年的戰爭,雙方都有數十萬人死亡。所以這讓他夜不能寐,甚至比對美國人的擔憂更甚,對吧?

皮羅:當然。因為如果你還記得,最初,儘管伊朗軍隊(至少是領導層)被清洗了,伊朗人還是取得了重大進展。他們在戰爭的第一階段最初能夠奪取一些伊拉克土地,隨後陷入僵局。

真正扭轉局勢的,是在1987年,伊拉克能夠打擊到德黑蘭,但伊朗人無法回應,因為他們沒有伊拉克擁有的武器能力。所以他們無法做出同樣類型的回應。這就是讓德黑蘭屈服並迫使阿亞圖拉·霍梅尼坐到談判桌前的原因。

薩達姆不能讓伊朗人意識到,由於美國的制裁和對伊拉克的武器檢查,他已經失去了這種能力。他「嚇唬」了他最大的敵人,讓他相信自己仍然像1987-88年期間一樣強大和危險。

我問薩達姆,「制裁解除後,你打算做什麼?」他說,「我們將做我們需要做的或我們必須做的來保護我們。」這是他對重組他的整個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計劃的表述方式。

伯根:他對美國的入侵感到驚訝嗎?

皮羅:不,當它發生時他並不感到驚訝。起初,他並不認為我們會入侵。如果你看一下2002年的大部分時間,他的印象是我們要進行空襲,就像我們在1998年所做的那樣(美國為期四天的、被稱為沙漠之狐的空襲),他能夠倖存下來。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他在2002年9月之前一直目中無人,直到那時他才意識到布殊總統打算入侵伊拉克。因此,他改變了立場或姿態,允許武器檢查員進入伊拉克,試圖阻止這種情況發生。不過,他告訴我,可能到2002年10月或11月,他意識到戰爭是不可避免的,然後開始讓自己和他的領導層以及軍隊為戰爭做好準備。

伯根:你認為他對美國推翻他的政權的速度如此之快感到驚訝嗎?

皮羅:他告訴我,他要求他的軍事指揮官為兩周的常規戰爭做準備,那時,他預計並預料到非常規戰爭或叛亂將隨即開始,這對美國將是一種更具挑戰的戰爭類型。

伯根:嗯,事實證明這是完全正確的。……你審訊的很大一部分成為了審判薩達姆的基石,對吧?你深入研究了他對他的人民犯下的罪行,這些證據最終在法庭上被用來指控他,導致他受到審判,並最終被處決。是這樣嗎?

皮羅:沒錯。所以,我們的主要目標是收集情報,找到導致我們開戰的兩個關鍵問題的答案,同時收集任何有助於最終起訴他的證據,因為每個人都明白,在某個時候,薩達姆必須為他所犯下的可怕暴行接受審判。

因此,我們也關注了歷史事件:我們談到了入侵科威特和對庫爾德人的毒氣襲擊。薩達姆確實做出了關鍵性的確認,不僅是薩達姆,他的所有其他下屬領導人也是如此。

因此,我們能夠收集所有此類證據並進行匯編,我很幸運能夠被要求匯總作為起訴薩達姆的基礎的報告。我們找到並確定了那些在襲擊中倖存下來的證人,他們願意前往薩達姆面前出庭並為他的罪行作證,我們還恢復了支持此案的文件和音頻證據。

伯根:20年後的一個首要問題是,這一切都值得嗎?你看看伊拉克,那裏發生了數十萬人喪生的內戰。在薩達姆統治下,基地組織在伊拉克沒有存在,但在美國入侵後,一個強大的基地組織伊拉克分支機構如雨後春筍般湧現,最終演變為伊斯蘭國。然後是宗派主義的蔓延,它雖然一直存在於中東,但無疑被伊拉克戰爭放大並蔓延到敘利亞並成為那場內戰的一部分。

薩達姆是一個可怕的人。他是20世紀末最兇殘的人之一。然而,與此同時,他對伊拉克的內部事物控制嚴密,伊拉克的教育系統運作良好,人口受教育程度相對較高,但這些由於美國的入侵而全部崩潰。那麼你如何看待這一切?

皮羅:這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薩達姆是我們這個時代最殘暴的獨裁者之一,對歷史上一些最可怕的暴行負有責任。但另一方面,他告訴我,我們不知道統治伊拉克有多麼困難,但我們會在除掉他之後得以領教。

你問自己,這值得嗎?謝天謝地,作為聯邦調查局特工,我無法考慮或專注於此;我的工作是審訊。

另一方面,更讓我沮喪的是,戰爭開始時,我們有關鍵的時機,但我們也有重大的失敗。我時常假想,如果我們沒有入侵,今天的伊拉克會有什麼不同。

伯根:那些失敗是什麼?

皮羅:對我來說,最大的失敗之一是美國解散了伊拉克軍隊。

伯根:為什麼?

皮羅:2003年伊拉克最大的僱主是伊拉克軍隊。我們進來了,我們徹底解散了軍隊。和在任何國家一樣,士兵依靠薪水和福利生存,而且大多數人都有家庭、義務和責任。

我們沒有意識到那個決定的影響,我們只是解僱了所有的人。當你看到一支擁有獨特技能和培訓的勞動力無法轉移到很多其他事情上時,我們沒有考慮這將如何影響伊拉克國內的情況。結果,他們變得不滿和憤怒,這原本是我們在2003年和2004年面臨的叛亂的根本原因。

在伊拉克人民將我們視為佔領軍之前,我們只有很短的時間能真正利用推翻薩達姆所產生的積極作用。我相信我們有六個月的時間窗口,但我們犯了巨大錯誤。

伯根:現在你是一名普通公民:你有沒有想過伊拉克現在的處境以及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皮羅:我對伊拉克的未來不太樂觀,主要是因為伊拉克需要的是一個以伊拉克為先的領導人。這就是薩達姆所做的一件事——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把伊拉克放在首位,並將所有的人團結在一起。你看它現在有多分裂。直到有一天,出現一個人,他將伊拉克視為一個國家而他不問你的宗教或種族背景。在那一天到來之前,伊拉克的未來將是一個挑戰。

伯根:最終,薩達姆於2006年12月被什葉派主導的伊拉克政府處決。國家電視台播放的一段視頻顯示,在薩達姆被絞死前不久,將他帶入行刑室的看守嘲笑他,喊着一個死刑犯的名字。著名的什葉派教士。你看到了嗎?你的反應是什麼?

皮羅:是的。我確實看到了,因為它在世界各地的每個新聞頻道播出。老實說,我不喜歡它——我只看過一次,我不喜歡它的原因是它剝奪了行刑的合法性,對吧?薩達姆被處決是基於對他對伊拉克人民犯下的罪行的定罪。儘管如此,當你看看他是如何被處決的:這看起來像是報復。

伯根:對於那些沒有看過薩達姆處決錄像帶的人來說,你認為的錯誤的是什麼?

皮羅:他和我談到他即將被處決,因為他知道他將被定罪和處決,與他提出什麼樣的辯護或類似的東西無關。所以,對他來說,他的審判和處決是為了修復或挽回他的形象。他想克服被美國士兵從坑裏拉出來,衣衫不整,不反抗不戰鬥的形象。所以,對他來說,他的審判和處決是他想用來抹去這一點並給人們留下其他東西來記住他的途徑。

在他被處決時,當他被帶進來時,那些執行死刑的人都在嘲笑他。他們嘲笑他,他一笑置之,他祈禱。他不需要被扶到繩子上,也沒有戴頭套罩住臉。他給人的印象是不服從,從某種意義上說,他非常堅強或勇敢。這就是人們所記得的,尤其是在阿拉伯世界的遜尼派人口中。

伯根:現在你正在寫一本書。你怎麼把它放在一起?

皮羅:經聯邦調查局批准,我正在寫一本關於這段經歷的書。我的目標是,讓讀者在審訊中坐下來並感覺他們就坐在那裏親眼目睹,而不僅僅是薩達姆所說的(其中一些是已經公開了的),但更多的是關於體驗本身、它帶來的挑戰、他和我之間的博弈。

我還看到了他的日記,看到了他在獄中的想法和感悟。薩達姆告訴我,我比他的兩個兒子更了解他,因為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比他和的兩個兒子在一起的時間還多。因此,所有這些都將出現在書中,讓讀者不僅可以深入了解殘暴的獨裁者,還可以深入了解薩達姆·侯賽因的其他方面。

伯根:嗯,這將是一本引人入勝的讀物。

【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刊立場】

Mar17,2023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議報轉載CNN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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