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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生子女的贍養重擔:不敢窮 不敢病 因為爸媽只有我

Katherine每天都在凌晨三點醒來,就像形成了一種特殊生物鐘。

那是四年前母親重病的日子,36歲的她帶着母親在廣州、香港看病。作為獨生女,沒有人能夠分擔,「壓力非常大,因為做決定的只有我,一定要負責任。」她說,「說到底,其實是父母養老問題產生的壓力,獨生女的身份加重了這一壓力。」

每到母親做CT查病情的前夜,她都整夜整夜睡不着覺——你不知道結果會怎樣,病情惡化還是好轉,未知是最可怕的。就像她同時在進行的銷售工作,你也不知道一個deal(交易)成不成。她還有七歲的女兒需要照顧,雖有丈夫分擔,但身為母親,她不可能完全放下心來。三重壓力,讓她在那一年裏嚴重失眠。凌晨三點的廣州夜景,她看過無數次。

做決定時的孤獨無助,是許多獨生子女在面臨父母重病時承受的最大壓力。「你沒法判斷這個決定是對還是錯,沒有人跟你商量,什麼都是你網上查到的信息。跟父母溝通,他們會說你看着辦吧。那時真的希望我不是獨生子女。」27歲的沈雨辰說,三個月來,她獨自帶着母親在江蘇老家和上海檢查治療,做完了肺結節手術。這段經歷帶給她的最大影響,就是以後想生兩個孩子。

從1982年將計劃生育政策定為國策,到2010年,中國獨生子女人數達到1.45億(中國社科院人口學家王廣州測算)。這一龐大人群也充滿了風險和脆弱,北京大學人口學者穆光宗曾說,獨生子女家庭屬於高風險家庭,風險就在於其唯一性,其中尤其值得關注的便是養老風險,祖孫三代「421」的家庭結構,將使少年時飽嘗寵愛的獨生子女們,在中年之後背負巨大的養老壓力。

如今,中國的80後、90初獨生子女已步入成年時期,開始面臨父母老去後的贍養問題,壓力重重的局面已然明顯。豆瓣網上,6萬多人聚集在「獨生子女父母養老交流組織」小組裏,分擔交流自己面臨的困境。那些貼子囊括了獨生子女可能遭遇的種種難題:獨生女遠嫁他鄉,和父母距離太遠怎麼辦?獨生女,準備出國讀博,專業比較容易留在國外,作為女性也想留在對職業女性比較寬容的地方,但父母的養老該怎麼解決呢?獨生子,家裏四個老人三個癌症,精神和精力壓力大到曾撐不下去……網絡上,人們用一句話總結了獨生子女的困境:不敢窮,不敢病,不敢遠嫁,因為爸媽只有我。

而所有問題會在父母生病、重疾之後,以數倍的形式放大,化為沉重的負擔壓在獨生子女肩上。分身乏術,無人商量和分擔,職業發展、自己的家庭生活受到影響,並不得不做出犧牲——這幾乎發生在每一個遭此困境的子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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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文30歲那年,父親確診了肺癌晚期。起初她不敢告訴父親真相,直到有一天病歷無意間掉落,被父親看到,一切才瞞不住了。

她看着父親在一夜之間蒼老,白頭髮出來了,「整個人一下垮掉,被病魔打垮了」。曾經在社會上混得風生水起、意氣風發的父親開始自閉,不願出門,拒絕社交,就連關係很好的親妹妹家也不去了。既不願意別人知道自己得病,也不想把得病的晦氣帶給別人。

那之後是漫長的化療階段。每隔28天,父親就要住院一周。這期間,父親還曾因過度鍛煉導致氣胸,在醫院住了兩個月,插氣管放氣。

董文是獨生女,沒有人能幫上忙,包括母親,當了一輩子家庭主婦,此刻她只會問董文:你爸咋辦?找醫院,與醫生交流病情,帶父親做各種檢查,住院、打針、做手術、陪夜、照顧日常生活起居……一切都是董文做主和經手。

那段時間,她時不時要在醫院通宵陪床,第二天一早等媽媽過來換班,自己回去睡會兒,但往往到家沒一會兒便接到媽媽電話,讓她過去和醫生交流病情,她又趕緊起床往醫院跑。父親吃不慣外面的飯,她便在家裏做好,坐地鐵40分鐘送過去,時常在地鐵上困得睡過去。

面對如此繁瑣複雜、需要花費大量時間精力的事務,她只能辭掉工作,全職照顧父親。「當時沒有其他心思,也顧不得了,全身心都在我爸這個病上。」她說,經濟上也會有壓力,「你不知道後面要花多少錢」,但支撐一兩年問題不是很大,實在不行就賣房子,只要還能治。

但對於大部分獨生子女來說,辭職照顧重病父母都是艱難的事。經濟壓力、上有老下有小的現實場景、自己對職業的追求,都讓人無法輕言放棄。

Katherine在母親重病後,幸好還有父親能幫把手,她才不必辭職照顧母親,但她卻感受到了嚴重的精力不濟和家庭工作難兩全。

母親在醫院躺了半年。手術很大,預後情況也不好,半年裏Katherine天天跑醫院,和父親換班照顧母親。有段時間全家都撐不住了,便請了親戚從老家過來幫忙。那也是Katherine最羨慕有兄弟姐妹的時刻:請來幫忙的,都是母親的兄弟姐妹。

而Katherine為此受到的較大影響便是職業後退。那正是她職業的上升期,但她卻無法投入全部時間和精力,業績受到了嚴重影響。痛定思痛後,她和同事做了部分業務交接,主動選擇從職場後退一步,以擁有更多時間照顧母親。

「重疾之下,你需要勞心勞力地思考、照顧,精神壓力非常大。去哪裏看病,找哪個醫生,手術做不做,預後做不做,化療做多少,都得你來做決定。」她說,「你會感到嚴重體力不支,沒有辦法兩邊跑。」

她也曾無數次在分身乏術的疲憊時刻、在失眠焦慮的夜裏怨天尤人,發出天問:為什麼會輪到我?為什么正準備在公司大展鴻圖時,卻必須要抽身?

後來她時常在豆瓣「獨生子女養老互助組織」小組裏刷別人的動態,才慢慢釋然了。原來,她不是一個人,重疾這樣的事情,幾乎每一個家庭都會遇到——只要家裏有老人,只要老人活得足夠長。「每個重疾家庭都不容易」。

深夜痛哭、長夜難眠,幾乎在所有面對父母重疾的獨生子女身上都發生過。Katherine有過,董文深夜獨自在被窩裏捂着被子哭過,沈雨辰也是。

第一次帶着父母從江蘇小縣城去上海的時候,沈雨辰就感受過那種悲哀無助。醫院裏,永遠都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掛號、檢查都要排很長的隊,再加上對母親病情的擔憂,一切簡直讓人崩潰。那時她就繃不住,跑到洗手間去哭過,還不能讓媽媽看出來,媽媽已經在擔心自己是癌症了,精神低沉,作為女兒的她成了全家的主心骨,得堅強。

可她也只是一個27歲、大學畢業沒幾年、還沒結婚的女孩子,總有情緒崩潰的時刻。晚上回到旅館,父母一間,她一間,她便獨自坐在馬桶上哭。母親肺上的結節已經長得比較大了,1.3厘米,按照上海醫院的標準,超過8毫米的結節就需要考慮動手術。如果結節還有惡性病變的可能,就必須得做手術拿掉。

那之後,為了確定母親的結節情況,她學會了上貼吧、找黃牛打聽醫院和醫生的消息、花高價掛號、給醫生紅包。她吃過虧,花800塊掛的一位名師的直播問診號,卻被名師以一句「你的片子不清楚」就打發了;也欣喜過,給醫生的幾千塊紅包終究發揮了作用,媽媽得以儘快手術。在中國醫療資源緊張、僧多粥少的局面下,你甚至難以評判「紅包」到底是醫德的缺失,還是以另一種方式補償超負荷運轉的醫生。

這一切,都是曾經不諳世事的她在短短三個月里迅速學會的社會技能。她惶恐過,「我爸說他也不懂,全程都是我自己做決定,真的很無助。」她說,那時真的希望能有一個姐妹可以商量,而不是獨自扛下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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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端傳媒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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