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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雁:體制內的覺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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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爾基、卡岡諾維奇、伏羅希洛夫和STL(由左至右)

體制內覺醒者罕見有兩個原因:第一,是一個權力淘汰機制設定了,有批判能力反思能力的人活不下來。在這樣的善良淘汰機制里,越往高層真正的理想主義而且從人類文明着眼的人越少。整個社會都被控制起來的狀況下,使人不能在社會之外孤立的作戰。在高壓之下的人們都戴着面具生活,一旦鬆動就會出現大批的質疑者和反對者,但是"正在進行"時自覺質疑批判的人活不下來,會早早出局。還有制度對人的塑造功能太強大了,如果不是早逝,摸爬滾打幾十年不想"黑化"是存活不下來的。

因為淘汰機制所設定的原因,有人道主義的、心慈手軟的、有點良心的人在D內激烈殘酷的鬥爭當中,都早就出局了。當時挑選捷爾任斯基作為秘密警察的頭目,LN說"要求有一雙乾淨的手去幹這個不乾淨的工作",可見LN也知道秘密警察是干"不乾淨"的工作。LN進一步說,我們不怕弄髒自己的手,"用乾淨的手建設社會主義是不可能的"。考茨基對此評論道,"布爾什維克的磚政在國家政權的專斷、強力和不受約束方面都遠遠超過了沙皇制度。"其實LN自己有時也承認,"我們本來想扭轉歷史的方向,而結果是我們自己扭轉了方向。"

托洛茨基承認,爭權猶如博弈,根本不存在道德問題,猶如棋局面前沒有道德問題一樣,維繫D組織存在的條件無非有兩點:1、理想和共同的追求,在原來為之奮鬥理想剝落以後,嚴酷的獨裁就是維繫黨的唯一辦法。2、紀律的制約和恐懼,恐怖的組織就是靠嚴刑峻法保持它的統一的,離開了這一點組織的多元化在所難免。深諳其中的人都知道,在沒有道德的政治里取勝,靠的是心黑手辣殘酷爭鬥,但是又要給自己臉上貼金要立牌坊,所以"虛偽的表演文化"大行其道。

用目的來替手段,目的本身就變得越來越遙遠而不現實,而手段的可怕現實就變得越來越清晰。在權力、意識形態、所有制這三個基本環節的排位中,權力是第一位的,是最不能放棄的,從這一點就可知他們所要維護的不是經典作家的思想和他們宣傳的"為人民大眾的利益"。他們深知宣傳的手段和目的是不一致的。國家的強大動員力和社會進步是成反比的,所以在宣傳中強調前者淡化後者。

這種反對派成功後的排他性、唯一性、絕對性超過歷史上任何一種政黨組織,它的合作者都是暫時的很快會成為"替罪羊"被卸磨殺驢。圍繞在最高領導人的團結是最高任務,D內的人都擺脫不掉這個神秘的"統一"觀念,托洛茨基說:"D是不會錯的",說穿了,組織資源是最不允許與他人分享的,剪除派別的辦法把有獨立思想者拔除掉,所以無一例外的D內的鬥爭格外多。

在這方面它比原教旨主義還要極端,原教旨主義強調聖戰、追隨真主、尊崇教義和傳統,有極端行為,但是組織性不強,所以派別迭出,內部矛盾不斷。STL對權力高度控制和警惕,你怎麼可能期望在D內再產生這樣的人物呢?法國大革命、巴黎公社都是多黨制。它本身是靠反對前體制起家的,而一旦成功絕不允許其他人效法。革命者最初對人民的愛,最後都輕易轉化成了對權力的愛。

所以這個制度里很難產生思想家,因為要生存下去,任何新的思想要做的第一步先把自己隱藏起來,所以它抬高侏儒,毀掉思想家。這麼殘酷的政治較量中,既要做到很高的位置,又要有良知,而且還要具有理論素養,條件的確很苛刻。吉拉斯在書中專門談到了,沒有堅定信念、沒有反思能力、沒有信仰的人只會當"螺絲釘"的人更容易存活下來。

哈耶克說,政治家很快會面臨這樣的選擇,是遭受是失敗還是置一切道德於不顧,只能在這二者之間選擇,正是因為這個緣故,那些無恥之徒和放蕩不羈之人,才在一個趨向集全主義的社會裏有更多的獲得成功的希望"。這就使得善者進退兩難,惡者如魚得水,如果老老實實承認錯誤,可能會導致一D磚制瓦解,要麼強詞奪理,以錯為是,所以好人總是吃不開,好人總是被壞人綁架。

從這個角度說,東歐gcd因為是從外部輸入,都是蘇方培養的"親莫斯科勢力",在本民族內合法性不強。比如說,蓋萊克承認教皇的聲譽比總書記大得多,蘇聯要求他不要讓教皇訪波,他說那我這個總書記就當到頭了。再舉一個例子,背叛納吉的卡達爾是最清廉的總書記,一輩子租住公房,1988年精神失常時反覆表白:"我沒有出賣納吉",可見心理壓力有多大。這些做"夾餡餅乾"的人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1956年,納吉政府解散,卡達爾政府成立

相對而言鐵托比STL寬容些,鐵托至少讓吉拉斯活下來了,除了關監獄就是軟禁,給他種種限制,包括出版和發言的限制。最後鐵托講,吉拉斯的東西在南斯拉夫是不許發表的。但是吉拉斯死硬到底到死都不低頭不認錯。反觀蘇共黨內痛哭流涕有之,不斷表忠心有之,真心悔改有之……,都是從自身找原因,不敢質疑體制。

1970年代薩格勒布

還有一個原因——宗教:因為他們有一個比較超越此岸的彼岸世界,背靠宗教,不管此岸什麼組織和社會的壓力,它可以成為坦然面對"歷史'晦澀期'"支柱。以個人可以面對上帝,不需要附着在一個主義或組織上。1979年教皇約翰.保羅二世訪問波蘭在佈道時強調,"要尊重每個人的天賦權利"。他說建立工會的權利是上帝給的,不需要任何人批准,就這一句話,瞬間3800萬的波蘭有1千萬加入團結工會。通過基督,苦難的犧牲成為一樁高尚事業,就像波蘭作家巴蘭查克所說,宗教可以成為知識分子拒絕道德空白的一種自衛工具,具有一種犧牲精神。

有比較尺度:由於西歐近在咫尺,戰後的水平差不多,現在各自幾十年的發展,反差太大了,距離很近比較反差很大。比如東德和西德比較。西德商品琳琅滿目,東德這邊是短缺經濟,東德這邊的標語是"只有工作好在能生活好",西德還是這幾個詞,只不過換了一下"只有生活好才能工作好"。

所以赫魯曉夫對烏布利希說,看樣子我們不能以開放的邊界與資本主義競爭了,如果不建一道牆把兩邊隔離起來,我們是競爭不過他們的。人心是拿鐵絲網能隔斷的嗎?越阻隔人們就越嚮往,仍然有冒死逃離的,1961-1980年有17.7萬人成功逃離。一種制度如果要靠強制手段維護它就已經輸掉了。所以說,別把民眾當傻子,哪邊好哪邊壞老百姓自己會分辨。

最後是內民煮派與知識界的互動。納吉的個人魅力不可低估,最後與納吉一起避難的洛松齊、西拉吉、毛萊泰願意同他共同赴死就是證明。納吉在過60歲生日的時候,當時他還在貶黜當中,黨內民煮派和知名知識界人物有120人前來慶賀,就是一次"納吉隊伍"檢閱,大家對他是雙重認同:第一是人格和道德認同,第二是政治認同,而且這種認同絕對是"鐵杆"的,在黨內如果不是僅見的,也是少有的。

納吉國葬儀式

這些原因使東歐體制內外湧現出一大批反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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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雁/插畫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28rcm 秦川雁塔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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