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 > 網聞 > 正文

被全網封殺:一個出身寒門的狀元之死 原文

但是大概一個小時以後,現場的氣氛就開始轉向了,忽然變成了職業交流(攀比)大會。大家的話題開始變成了:

「我進阿里兩年就升到了p7。」

「我現在在做bd,做我們這行,重點是要能喝酒能陪笑哈哈哈哈哈。」

「我們前段時間遇到個坑爹事,上次招待一個客戶,給他塞了幾個嫩模。後來他老婆找來了,說是孩子病了在醫院,跟我們公司鬧,你說你老公這樣,我們公司有什麼辦法?」

「我好幾個大學同學都創業套現了,現在投資人真的好騙,我也想做個產品騙來試試。」

「你可別這麼說,我就是做投資的。只要我們投了他,證明做產品的人不是傻逼,用戶才是傻逼,不賺傻逼的錢賺誰的錢?」

「哈哈哈對現在傻逼的錢最好賺。」

「是啊,現在火的那些東西,dy啥的,不都利用人的劣根性賺錢嗎?沒辦法,還是劣根性的錢好賺。」

「咱們學校出來的確還是厲害,大家基本出來都是社會精英,以後彼此多提攜照顧。」

........

我突然就累了,真的累了。

北京一個人這麼多年,即使在我給最難討好的人陪笑的時候,我也沒覺得這麼累過。我低頭,給班長發過去一句話:可是3700.6連一年學費都不夠啊。

班長回我:你的關注點永遠很神奇啊。

我沒回他。我一直惦記着這個3700.6。我猜他走的時候一定不安心,因為他還沒有給妹妹湊夠學費。

終於,在一片「社會精英」一半交流一半炫耀的對話中,我提起包離開了。出門的瞬間我覺得噁心,我不知道我自己在這裏做什麼。然後我低頭看見自己故意挑選的那個印着大大的prada的包,瞬間覺得自己也很噁心。我趕緊把那個logo轉個向藏起來,然後開始試圖打車回家,還加了調度費,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打不到車。我在寒風中等了很久,很久,很久。

最後我選擇了走路回家。

在路上我想起來很多莫名其妙的人和事。

我想起了我奶奶。在我進入職場一年多以後,有次奶奶重病我回家。到家發現一屋子親戚,根本沒來得及矯情,就開始跑前跑後地應酬親戚。我以前討厭的看不慣的,現在都能遊刃有餘地照顧到。我奶奶一直看着我不說話。後來我一出門,就聽見她開始衝着我爸發火。她吼我爸說:「我說不讓我孫女工作讓她繼續出國讀書,你不肯,你說隨她闖。你看看她現在這個樣子,整個人還有點小孩子的靈氣沒有,就跟個圓滑市儈的中年人一樣。她才20多歲啊。」

我想起了我剛進搬進現在小區的時候。朝陽大悅城旁的一室一廳,房租10000一個月。我搬進來之前就有人跟我說,我的鄰居們幾乎都是單身女孩子,5個能有3個是被包養的。後來我看房的時候,房東大媽堅持要見我,大概也是納悶這麼年輕的姑娘怎麼能租得起這麼貴的房子吧——在她的猜測里,我應該也是被包養大軍中的一員。

 

我最後想起的,是我們在高中一起寫「理想」的那節班會。我想起一屋子熱血的青年在那天寫下的要做偉大的事情時的熱淚盈眶。而今天晚上,這群少年中的大多數就坐在我剛剛倉皇逃出的那個屋子裏,談論着如何騙投資人的錢和如何賺傻逼的錢。聽說班主任還守着承諾保管着我們18歲時寫下的「理想」,但我不知道,還有幾個人有臉回去問他要當年的理想。

我真的不甘心,為什麼我們會變成今天這樣?

可其實,早在畢業的時候校長已經提醒過我們了:成功、浮華、焦慮、攀比、欲望。只是我們走着走着,還是忘了。不知道人生到底是「聽過許多道理,依舊過不好這一生」,還是從頭到尾,我們就沒認真地過過這一生?

我在同學群里找到了周有擇的微信頭像。頭像是他大學畢業典禮的照片,照片裡他穿着學士服,頭頂的麥穗撥到了左邊,背後的屏幕上印着那個充滿榮光的大學的名字。他笑得一臉正氣,像個在接受諾貝爾獎的數學家。

我突然覺得在我們一群所謂的「社會精英」當中,唯有當年自嘲只有燕雀之志的他,實現了老校長當年的願望:「我從不奢求學校走出去的學生出現在福布斯排行榜上,但希望你們出現在諾貝爾獎的名單上,出現在普利策的名單上,出現在拉科斯醫學獎上,出現在聯合國慈善獎上,甚至出現在人類突出貢獻獎的名單上。」

鴻鵠安知燕雀之志哉?鴻鵠安嘲笑燕雀之志哉?到底誰是鴻鵠,誰又是燕雀呢?我們又是誰在嘲笑誰呢?

那天晚上我點了他的頭像,做了一件非常傻逼的事情。

我點擊了「添加到通訊錄」。

石沉大海。

他的朋友圈可以看見十條。倒數第二條是2018年10月31號發的,分享了一首歌,是張小九的《余香》。這首歌里在我們高中圈子裏很火,我也在朋友圈分享過至少十次以上,其他很多高中朋友也都分享過。我猜他或許是從其中某個人的分享里聽到的,畢竟他從來不主動花時間聽歌,因為他沒有那個閒情逸緻。他的時間都要用來學習和打工賺錢。

而那首《余香》裏,有一句歌詞是:

「快將塵埃撣落,別將你眼眸弄髒。」

我想我再也沒有資格聽這首歌了,在他離開以後。

從2010年起,我認識周有擇8年。以前我總覺得他也算是天選之子了。生在一個沒幾個人能考上高中的小村子裏,卻考上了全省最好的高中,全國赫赫有名的大學。

我再小一點的時候常常做夢,夢裏我們所有人的人生其實都是一口井。越到井底越幽暗恐怖,我們的前半生就是拼命在從井底往外爬。那時候我只能看到有的人爬得快,有的人爬得慢,有的人勤奮些,有的人怠惰些。周有擇他生在井下比我深的地方,可是比我爬得快多了。於是到高中的時候,我們就已經並駕齊驅了。我那時相信再過幾年,他就會先我一步到井口,然後永遠生活在光里。

長大以後我不再做這個夢了,可是有天我卻突然想起來,夢裏我曾經忘了很多細節。比如我們每個人向上爬的方法其實都不一樣。有的人坐的是電梯,按個按鈕選對樓層就能上去,比如我們品學兼優家裏有錢的班長,再比如逼周有擇發答案的富二代。有的人走的是樓梯,比如我,可我嫌樓梯累,一直羨慕有電梯可坐的人。

也有的人,只有一根破破爛爛的繩子扔在他的面前。他這輩子,都要用盡全力地沿着井壁往上爬,頭破血流也不能停下來。最壞的結果就是,爬到馬上就要看到光的地方時,功虧一簣,摔回井底。

比如周有擇。

我們曾經在路上短暫相遇。後來我順風順水,卻在人生的功名利祿燈紅酒綠中迷失了自己。

這些年,我變得市儈,會算計,逢場作戲,開始向人含笑背人咳,我選男人的標準從我愛的變成了對我有利的。我早就不記得什麼「只為蒼生說人話」了,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倒是很擅長。

我眼裏再也沒有了光芒。

我常安慰自己,我明明有一個文人高潔的內核,是這個社會把我逼成了今天這樣功利的商人模樣。

可是他的離去讓我沒有臉再說這句話。

這些年我看了很多文章,寫的什麼「寒門難出貴子」,寫那些窮苦出身的孩子就算考出來了也格外容易走歪路,比如被拐去傳銷,比如為了賺錢做詐騙,字裏行間滿滿都是憐憫的味道。

現在我卻覺得不是這樣。

在那口深不見底的井裏,他一路抓着那根上帝遞給他的破繩子,中間無數次有人邀請他走捷徑。

「你給我們發個答案,一年生活費都有了。」

「做保健品微商啊,怕啥,騙別人又不騙你的家人!」

「在賬目上稍微動點手腳,你就能分到你這輩子都沒見過的錢。」

可他即使最後被磨得血肉模糊,寧願自己摔死,也沒走這些路。

明明是我們,這輩子走着輕輕鬆鬆的路,旁邊出來一點點誘惑立馬就走歪了,卻口口聲聲說着自己被逼良為娼。可是真正被生活逼到絕境的周有擇,卻一次也沒有抱怨過。

社會什麼時候逼過我了?

還是我把自己因為欲望吃的苦,都推卸給了世界?

我不知道答案。

2019年1月20號晚上,班長在群里問哪些人要去他的葬禮。

我打開個錘子便簽,寫了段話給他:

我寫完以後,發給了班長,讓他幫忙打印出來帶到現場。他說,手寫一下比較正式吧。我說,不了,我已經很多年沒提筆寫字了,我已經提不起筆了。

這大概就是我的最後告別了。

他走後我一直在想一個奇怪的問題。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墓志銘,木芝的墓志銘是「冷眼一瞥,生與死。騎者,且前」,海明威的墓志銘是「恕我不能站起來了」,蕭伯納的墓志銘是「我早就知道無論我活多久,這種事情還是一定會發生」,弗羅斯特的墓志銘是「我和世界有過情人般的爭執。」

我一直想為他寫一句合適的,一聽就很厲害比他們這幾個人還厲害的墓志銘,卻始終想不到一句合適的。後來寫完這封便簽那天,我突然想起畢業典禮時校長說的那句話:「我希望學校對你們的影響,遠不只是送進一所好大學成為億萬富翁那麼簡單,我希望你們能成為一個真正用力活過的人。」

所以,大概這句就是最適合他的墓志銘了吧——

「一個真正用力活過的人。」

P.S.

1,這篇文章撰寫之前,已經獲得了他家裏人的同意。但為保護他家人的私隱,我隱去學校、自己的姓名、周有擇也是化名。希望所有的高中同學、老師以及相關知情人士,看到這篇文章後不要向外界透露太多關於他的真實信息。希望他們一家人得到保護。

2,周有擇這個化名是和他母親商量後取的。含義很簡單,希望如果有來世,他的人生能有得選擇。

3,當事人妹妹2019年高考,我會承擔他妹妹四年大學的基本學費,盡一份綿薄之力。

4,最後,在這裏放出我送他的那本書最後一節的完整版,出自今何在老師的《西遊日記》

(滑動下面灰色字體可看全文)

靈山。

到終點了,朋友們。

「原來靈山在這裏。」豬恍然大悟。

「怪不得說腳下就是靈山。」沙僧大笑,「虧我們千里萬里地去找。」

「其實每個人都會到達靈山的,正如每個故事都有個終點。」我說。

「真可惜猴子沒有來這裏。」

「但官方故事裏會說他也來了……反正以後再沒有人會看到他。」

「這是他的選擇,他還會在無盡的輪迴中苦苦地征戰下去,一次次地找回自己。」

「這裏如此安樂,什麼也不用做,什麼也不用想,我們一路的艱辛,就是為了這裏嗎?」豬問。

「不,」我說,「我們走這條路,只是為了路本身。在路上,才是全部的意義。」

如果有可能,我多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

一個聲音問:「唐三藏,你找到你要找的答案了嗎?」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你還沒有領悟?」

「我不想成佛。」

「為什麼?」

很多年前,我曾經認識一個年輕人。他叫李世民

我們在寺外的山下河邊相識,那時,他正被士兵追殺。

我把他偷偷帶到寺里藏起來,於是,我們成了好朋友。

「我欠你一條命。」他說,「請問恩人法號?」

我想了想,覺得如果他被抓住就可能把我供出來,於是說:「我法號覺遠。」

「覺遠,以後我的就是你的。」他說,「我若得了天下,你就是護國大法師。」

「他們為什麼追殺你?」我問。

「因為我想改變這個醜陋的世界,因為人間有太多的疾苦。我立志要創造一個新的世界,我要讓這個國家變得富足、強盛、開放。可笑的是,我的理想,卻成為我的罪名。」

「佛祖當年還是個小王子時,也想要讓世間沒有貧苦和憂愁,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佛祖成了佛祖,世間卻還是那個世間。」

「你在諷刺我麼?你認為我即使奪得天下,也無法改變這個世界?」

「是的。」我說,「你改變不了。」

「為什麼?」

「因為當你一無所有時,你想改變世界拯救蒼生。但當你擁有了大軍,贏得了天下,成為了最有權勢的人,萬眾高呼萬歲時,你還會是從前的你嗎?」

「我不會變的。你絕不該懷疑我的信念。」

「我不懷疑現在的你,我只是在懷疑時間會改變一切。」

我們在寺院中每天徹夜長談,談人生談理想談哲學談女人談天下大事,我從來沒有和一個人談得那麼開心。如果他不是那麼想當皇帝,他本來可以成為我最好的朋友。

「我也有一個夢想。」我說,「我要去西行,去尋找拯救蒼生的法門。你和我一起去吧。」

「不,」他說,「我不會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的遠方,我會留在這裏,和這裏的人民在一起同甘共苦,我會贏得他們的支持,我會實現我的夢想。」

我認為他是對的,我也許只是個懦弱者,想逃避眼前的現實,逃向遠方莫須有的理想天國。

後來,他離開了。

後來,我下山,準備西行,要到長安去辦出關申請。

等我來到長安,才發現已經改朝換代了。

現在的國家,叫大唐,而他的主人,叫李世民。

我在宮殿中見到了李世民。他和落難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那時的他破衣爛衫,鬚髮蓬亂,東躲西藏,總是慷慨激昂,對一切不滿,但我知道他生活在迷茫與恐懼之中。但現在,他金冠玉帶,滿面紅光,昂首闊步,總是朗聲大笑,對一切充滿自豪。

「看看我的國度。」他說,「看看喜悅的人民,看看他們對我的歡呼。我的理想就要實現,大唐會成為世界上最強盛的國家。」

「我真替你和這個國家高興。」我深施一禮,「不過我還是要請你下旨批准我出關西行。」

「為什麼?」他不解地問,「美好的生活就要開始,這個國家就要展開新的篇章,我正準備報答你,給你想要的一切。你卻要離開?」

「我是你的臣子,還是你的朋友?」

「你當然是我的朋友,而且是最好的。沒有你就沒有現在的我。還記得我們一起暢談天下嗎?那是我人生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如果我只是你的臣子,我會對你高呼萬歲萬萬歲。如果我是你的朋友,我會對你說,這世上沒有不落的太陽,這強盛不會永遠,你也不可能永生。你一個人改變不了這個世界,不論你多麼迷信於你的力量。」

李世民的臉色變了:「所以你才要離開我?離開這個國家?只因為你相信還有地方比這裏更美好?」

「不。」我說,「我終將歸來,帶回我在路上看到的一切。我願做你們的眼睛,去看這個世界。我要忠實地記錄下我的見聞,不論那是美好或醜惡。我要告訴你們世界的真相,不論你們愛不愛聽。我不會帶回永生之道,只會帶回眾生的哭、笑還有吶喊。」

「我不許你走!」他生氣地說,「我要讓你留在這裏,見證我的豐功偉業。我會成為最偉大的帝王,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

「我的朋友,那是不可能的。」我說,「相信我,不用五百年,你就會看到你的王朝如何崩潰,你會看到百姓咒罵着你和你的子孫,你會後悔你沒有在這王朝最強盛的時候死去。」

「為什麼!」他問,「為什麼我不能建立永遠強大的王朝?為什麼得到的終會失去?為什麼一切熱愛與理想終將化為雲煙?」

「我也想知道。」我說,「所以我要去遠行,遊歷世間,尋找答案。」

「你去吧。」他說,「但答應我,在我還活着時回來。我要親耳聽到你給我講你在世間所看到的,我要聽你告訴我那個答案。」

於是我對佛祖說:「我不能成佛。我要回去。因為我的故土不在這裏。我是那樣熱愛那裏,雖然那裏的一切也許並不如這裏美好。但我會回去,我會告訴他們這世界的樣子,我要讓那裏的人擁有熱情的嚮往與寬大的胸襟,我要看着他們生生不息,創造那夢想中的國度,那裏有最黑暗、最悲涼、最苦難,也會有最燦爛、最偉大、最輝煌。我不後悔我生在那裏,也不會後悔我死在那裏。」

我終於要回家了。

回望來路,一片茫茫。那些曾經的面孔,都已不在。

但我聽見他們在呼喊:

「我在這裏。」

「我在這裏。」

「我在這裏。」

他們在世界的每一處呼喊,在天空中,在海洋里,在我曾經和不曾踏足的道路上。他們呼喊,他們存在過,我記下他們的名字,然後將這些名字高高揚起,讓它們隨風而舞。

一個人要走過多少路,才能成長為男子漢。

一隻白鴿要飛過多少個海洋,她才會躺於沙灘上。

一座山要矗立多少年,它才會被沖刷到大海。

一群人要生存多少年,他們才會獲得自由。

答案都飄在風中。

怎能忘了西遊。

(完)

希望我們都能成為

一個真正用力活過的人

責任編輯: zhongkang  來源:才華有限青年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hk.aboluowang.com/2019/0202/124094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