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 存照 > 正文

六神磊磊:搞臭北大

—(附: 有些事見不是政治事見)

作者:
事情不需要多講了。學生是用來教的,不是用來搞的。哪怕如我這麼不高尚的人,也一直看不起利用那點子小權力、小優勢,去搞女學生、搞女下屬的人。有本事你外面去搞嘛。說句得罪女性的話,有本事你去搞女領導嘛。

北大出現聲援岳昕大字報

北大的溫儒敏老師發了一段話,有人要在校慶時搞臭北大:

雖然我讀書少,但道理我懂,不能因為一句話就給人上虎爪絕戶手,把人批判一番。上圖那個回復,我也不完全同意。

可是溫老師講出這個話,怎麼說呢,還是略有點讓人失望。

我書架上一直擺着溫老師的《文學課堂:溫儒敏文學史論集》,儘管和騷年阿賓之類的放在一起。這部書我從本科宿舍帶到了研究生宿舍,工作之後又從北京帶到了重慶。

快遞費很貴,書又很重,畢業時能扔一本是一本,可溫老師的書我也沒扔。後來在重慶搬了幾次家,溫老師的書也一直還在。

現在看了他的高論,忽然想起一段老話,是三國志里劉備說許汜的:

君有國士之名,本來望君憂國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問舍,言無可采,俺和你說個茄子

大致就是這個感覺。

溫老師的意思,是外面有一個專門搞臭北大的工作組,"有節奏"地搞臭北大,專門選了120周年校慶來精準地搞。我不知道有沒有這樣的工作組,據點在哪裏,經費從哪裏來。這樣說容易引發誤會,還以為是清華呢。

"不久前批評北大的聲音",溫老師也說"不無根據",那就是有根據了。既然有根據,為什麼又不能批評。

我只懂一點金庸。金庸裏面,有一個天下第一的明教,名聲就是一會兒好,一會兒臭,臭的時候也是老上頭條。

可張無忌並沒把這個全歸罪於有一股勢力在有節奏地搞臭我們。他經常反思:"明教被人目為邪魔異端,其來有由。"

從這個角度看,張無忌說得上是政治家,眼光和氣度很開闊。

在金庸的小說里,還有一個"玄門正宗"的大門派,叫做全真派,也是曾經十分拉風,後來卻也一度風評變差,不時鬧得灰頭土臉。

全真派的高層,也沒有歸罪於"有一股勢力在有節奏地搞臭我們"。丘處機等幾個老道並沒有說這是楊過在搞臭自己,是古墓派在搞臭自己。他們想的是:

"心下慚愧,自覺一代不如一代,不能承繼先師的功業。"

從這個角度看,丘處機等是有道之士,很有胸襟見識,不枉了修為多年。

如果丘處機發帖說:"我們全真派真的很難,江湖對我們太不寬容,有一股勢力在有節奏地搞臭全真派。"

那畫風得多難看?

那麼到底有沒有人在孜孜不倦地搞臭北大、搞臭北大的120周年校慶呢?我覺得是這麼幾種人。

第一種,不用多說,是他自家的通過搞女學生而搞了臭北大的人。事情不需要多講了。學生是用來教的,不是用來搞的。哪怕如我這麼不高尚的人,也一直看不起利用那點子小權力、小優勢,去搞女學生、搞女下屬的人。

有本事你外面去搞嘛。說句得罪女性的話,有本事你去搞女領導嘛。

第二種人,也是他自家的,通過搞提出問題的同學,而搞臭了北大的人。

具體事情也不多講了。其實大家都能理解一些身不由己,能理解一些折衷和調和。大家理解不了的,是那股屁顛屁顛的勁頭,那種身為師而行為吏,甚至在執行中加碼的傢伙。

還有一種人,是覺得本校老虎屁股摸不得,只講立場不講是非的人。

說個我親身遇到的事,比如去年有幾個北大中文系學生,連續舉報我的文章,自以為舉報"成功"後還得意地曬出來。他們自稱沉迷於舉報公眾號文章,禍禍了不少公號。

我發帖懟了這事,我並沒有爆粗,也並沒有上虎爪絕戶手啊,我只說是孩子犯渾,然後卻就有這樣的評論:

這就叫不問是非,還狂妄。丘處機想的是"心下慚愧",想要繼承先師的功業。這類人卻"我家人才濟濟胡適魯迅怎麼了?"

關鍵還不學無術,以為"鄰家焉得許多雞"事出自孔子,其實我們看過《射鵰》的金迷都知道,那是孟子,黃蓉女士早就指出過了。孔孟都分不清。

這樣的表現,會讓圍觀者怎麼想?這幾類人一定都是存心搞臭北大的。請溫老師識別一下。

最後,關於校慶。

溫老師可能在那裏呆得太久了,才會覺得自己工作單位的120年校慶無比重要,會有股勢力盯着校慶大搞特搞。

貌似是物理學家加爾法德說,最能讓人類學會謙虛的方式,就是站在太空裏看看地球。我覺得這句話對溫老師也適用。

如果他能升井而上,像他看文學史一樣從外面看看這場校慶,就會發現,在今天火鍋般熱鬧、繽紛、翻騰、滾燙的中國,一個什麼校慶,固然重要,但也還沒有他想像的那麼重要,還沒有那麼吸引人,還遠沒有誇張到大家存心要盯着搞臭的地步。

不能再寫了。身邊朋友里好多北大的,特別我的那個唐詩課程,指導專家裏一水北大的。亂噴到此為止。

因為事關溫老師,不太敢掉書袋,戰戰兢兢掉一個王夫之的話:

"特以'毋自欺'三字,示以警省反觀之法。"

我閉嘴滾蛋。

(https://sdxf26.gq/archives/4681)

六神磊磊:有些事見不是政治事見~

我的主要工作是解讀金庸的小說。

在金庸小說里,有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有一些事見,它本來可以並不是政治事見的,可是因為沒有處理好,應對的路子不對,給稀里糊塗弄成了政治事見了。

你比如說,《笑傲江湖》裏有一段情節,令狐沖在思過崖上面壁,無意間學了一招新的劍法。後來師徒比武,他稀里糊塗地用這一招打敗了師娘。

對這個突然發生的事情,師父岳不群該怎麼處理?

它可以完全只是一個技術上、業務上的事情,岳不群可以當成一個業務上的事處理就完了。

令狐沖"自創新招",是不是違規?應該鼓勵還是應該批評教育?按規定來辦就是;又或者,組織大家研討一下這個新招行不行、好不好,有沒有漏洞,該不該推廣,應該用這個思路去應對。

可是岳不群的應對思路是,把它作為一個政治事見:

岳不群搶到令狐沖面前,伸出右掌,啪啪連聲,接連打了他兩個耳光,怒聲喝道:"小**,幹甚麼來着?"

先定性——"小**"。接着開始質問:

岳不群惱怒已極,喝道:"這半年之中,你在思過崖上思甚麼過?練甚麼功?"

你看,這一句問得很嚴重——思的甚麼過?練的甚麼功?問題指向就是你思的是邪門的事、練的是邪門的功,把這個事情一下就拔高了,變成路線正確與否的問題了。

令狐沖嚇壞了,頭暈腦脹,跪倒在地,連說弟子該死。

這個事情,就是典型的把一個技術上的事情處理成了政治上的事情。岳不群的做法是不妥當的。他和令狐沖無謂地對立了。

大家不要小看這一段小插曲,令狐沖和岳不群後來離心離德,就是從這一次小事情上開始的。

於是問題就來了:岳不群很明明有能力,很有頭腦,怎麼會出現這樣的失誤呢?

大概是因為他長年累月做事情的習慣、套路使然。他看問題的角度,總是一個政治的角度;他做事情的思路,也總是一個政治的思路,而且他還以此為能。

比如一件更小的事——桃谷六仙跑到華山上來,大聲喧譁,隨地吐痰。

在岳不群看來,這是一個嚴峻的挑戰,是關乎華山生死存亡的大事,於是先調動資源,強力彈壓,發現不敵,然後帶着滿山老小逃跑避禍,雞飛狗跳。

完全沒這個必要嘛。桃谷六仙其實是一壇酒、一頓火鍋就能搞定的事,何必以政治的套路彈壓?他們大聲喧譁,說華山上幾處風景不好、幾種顏色不好之類,矛頭並不對着華山派。岳不群何必稀里糊塗地一開始就站到桃谷六仙的對立面,以華山派之力彈之,拔高了整個事情的性質,承受不必要的火力?

很多事情,你用什麼思路去應對,它就會真的變成什麼事見。

眾所周知,最聰明的應對,是把事情降格,能以盒飯解決的不用火鍋,能以火鍋解決的不用法餐,哪怕真是和政治沾邊的事見,也能降格在民事、俗事的層面應對掉。

相反地,常年太沉迷政治的套路的,就會看什麼都是政治,桃谷六仙在華山道上喧譁也是政治,也調動資源來應對。而且還有一點很不好的是,鼓勵這種思路,認為這種思路是站位高、有敏感性,大局意識強。

於是就兜了很多無謂的底,樹了很多無謂的敵,最後往往鬧得像掃地僧的說的那樣:

"讓一切的罪孽都歸我吧。"

責任編輯: 江一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hk.aboluowang.com/2018/0504/110907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