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天涯不一定共此時。
宣佈5月月歸來的天涯社區又沒了下文，點開「全球華人網上家園」的搜索結果，頁面還是一片空白。
而美國版天涯Reddit上市後首份財報亮眼，業績大超預期，5月股價漲幅超過20%。
同樣是內容社區起家，同為互聯網1.0時代誕生的化石級老前輩，中美天涯的處境，完美詮釋了什麼叫同人不同命。
為什麼Reddit能夠成功上市，而中國天涯卻灰飛煙滅？
一
軌跡相似
如果從發展歷史來看，無論是天涯還是reddit在經歷上有着不少的相似，背後都透露出互聯網方興未艾時期那種獨有的草莽氣息。
當1999年刑明帶着炒股賺來的2000萬創建天涯時，他想不到日後天涯能夠成長到一代網民的青春的規模，畢竟最初的他只是想要建立一個討論股票的網站而已。
而對於2005年剛畢業的Steve Huffman和Alexis Ohanian，雖然是拿到投資創業項目，但當時Reddit的初衷是做「互聯網的頭版」，一個好帖子分享的網頁，類似於人肉搬運的今日頭條。
早期的天涯淹沒在眾多論壇之中，沒想到遇到四通利方論壇改版為新浪網，一大批用戶無處可去機緣巧合來到了天涯。
彼時天涯被長期放養，本就是高知群體碰上了寬鬆的社區氛圍，創造力被極大的激發了出來。
天涯網友們自己們創建版塊，推選版主，甚至自己起草了一部《天涯社區基本法》，儼然成了一個虛擬的網上小王國，賽博的桃源鄉。
肥沃的創作土壤里，《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鬼吹燈之精絕古城》《明朝那些事兒》等影響至今的作品不斷地湧現出來。
2003年，天涯已經擁有300萬註冊用戶，日訪問量超過2000萬。而這一年，全中國網民數量還不到8000萬。
2004年，在「中國BBS社區100強」的大型評選中，天涯拔得頭籌。
2007年，天涯註冊用戶突破兩千萬，非常自信地喊出了「全球華人的網上家園」口號，風頭一時無兩。
和天涯一樣，Reddit上線初期也是無人問津。因為沒有人發帖，甚至逼得Reddit的兩個創始人每天切換賬號分享發帖，自己給自己當水軍。
早期的Reddit同樣沒有什麼管理機制，而且也給了用戶極大的權力。
先是引入了當時看來非常大膽的用戶留言功能，幾年後又開風氣之先讓用戶可以創建子版塊，極大地增加了用戶的黏性。
Reddit的用戶就這樣緩慢增長，直到2010年，競爭對手Digg改版失敗引發客戶流失，當年Reddit當年頁面瀏覽量一躍達到了8.29億。
隨着用戶的增加，天涯和Reddit都成為了公共輿論的發酵場。「華南虎」、「犀利哥」、「清華朱令鉈中毒」等事件都在天涯走紅；荷里活艷照門、索尼影業黑客、波士頓爆炸案，都經歷了Reddit網友的見證。
雖然誕生在不同國家，但天涯和Reddit卻有很大的相似之處。
二
叫好不叫座
不過從事後來看，內容社區就不是一項能賺錢的生意。
無論是web1.0時代的天涯，貓撲，鐵血論壇，還是web2.0百度貼吧，web3.0知乎，豆瓣，b站，內容社區就是無法盈利的同義詞，虧損是一種常態。
如果究其原因，內容社區在盈利這件事上有着天生的短板。
首先，內容社區本身是為了情感，娛樂等娛樂的需求出現的，並不是基於盈利目的而創建的，天生就離錢很遠。用鐵血網創始人蔣磊的話來說，論壇「解決的都是『閒』的需求」，所以天生就不帶有商業屬性。
而在解決「閒」的需求上，用戶逐漸演化為了「內容創作者」和「內容消費者」兩類群體。內容創作者基於情感需求創作出好作品，享受內容消費者的圍觀和誇讚，是內容社區一直以來的運作方式。創作只是為了裝x，沒有考慮過盈利的問題是當時的一眾創作者共同的心態。
不過創作的總是少數，圍觀的永遠是多數，所以任何內容社區發展的趨勢也是從UGC（普通用戶創造內容）慢慢轉向PGC（專家大牛創造內容），而當可以創作可以變現的平台如手握重金的起點中文網出現時，大牛出走就是必然的。
其次，內容社區隨着時間內容質量下滑也是必然趨勢。這是中國網民的人數在過去十年成爆炸式增長，新用戶的大量湧入已經來不及讓新人逐漸適應論壇原有的生態，論壇氛圍會被有着「人數優勢」的新用戶直接改變。各大論壇的內容都會轉向社會熱點，明星八卦類。
而這部分內容恰恰是微博的優勢：140字的傳播速度遠超以長文為主的論壇，實時更新的熱點比版主人工挑選帖子的速度更快，個性化的推送更是論壇無法想像的。
在微博出現後，貓撲前總監就曾發文章表示，「在傳播速度方面，微博遠遠高於BBS平台，BBS的江湖地位註定被微博終結」。
無法盈利的產品模式，註定要走下坡路的內容生態，越來越少的用戶。不少內容社區也都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並積極尋找轉型機會。
「一億軍迷的家」的鐵血網在轉型方面很積極，很早就開始探索軍事周邊的電商模式。
2008年，鐵血網成立了軍品電商網站，2011年自創軍品品牌「龍牙戰術」，2013年，「龍牙戰術」銷售額達到3061.48萬元。
這在論壇的轉型中已經是非常耀眼的成績，但與淘寶2013年僅雙十一期間就350億的營收相比，顯得太過暗淡了。
2021年，鐵血創立20年後關閉。在關停公告中坦言：「在移動互聯和萬物互聯的熱潮中，我們沒能跟上時代的發展。」
論壇商業化轉型的另一大方向是廣告，四大論壇的天涯在2013，2014年憑藉廣告有過過億人民幣的收入，但與同期雖未上市卻已有1億美元營收的微博來說，實在是無法相提並論。
對於誕生於web1.0的論壇來說，在運營上，大v出走，內容質量下降；在商業上，電商打不過淘寶京東，廣告又爭不過微博騰訊。
從天涯，貓撲，到鐵血，西祠胡同的紛紛關閉就說明，其產品形態就決定了，在新時代下，慢慢死去似乎是一個必然的結局。
二
綁上AI戰車
與天涯類似，Reddit長期也無法盈利。事實上，Reddit自成立後，其實連續虧損了19年。
在2014年，Reddit甚至比不上天涯，廣告收入僅為830萬美元。這對於一家幾千萬用戶的網站來說根本是不及格的成績。
不過隨着2015年創始人奧哈尼和霍夫曼回歸管理層，先發佈app隨後全面完善和優化廣告系統，reddit開始逐漸走向了正軌。
與天涯鐵血等論壇不敢大規模改版，害怕用戶流失不同。Reddit的兩位創始人在積極追趕新時代上有着壯士斷腕的勇氣。
在保留了原有通過用戶投票決定內容排序位置的功能上，Reddit融合了Squarespace、Tumblr等網站的時髦風格，擺脫了十年前的論壇風格。
一個20年前的老產品想要上市原本是難如登天的事。但在上市這條路上，Reddit撞了兩次大運。
一個是AI時代最紅的人，山姆奧特曼與Reddit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曾在Reddit擔任過8天ceo，並被爆持有Reddit8.7%的股票，是最大股東之一；曾深度參與到 Reddit的社區文化中，在AMA板塊（Ask me anything）正面回答了不少來自 Reddit用戶的尖銳問題。
另一個則是Reddit撞上了AI的風口，因為論壇屬性手握有大量的優質內容可以用來訓練AI。通過與谷歌簽署數據授權協議，Reddit成功化身為AI概念股，這個當今最火熱的概念類型。
既有大佬的背書，又手握ai時代最寶貴的語料資源。三月，Reddit募集了7.48億美元，上市當天大漲48%。這個web1.0時代走來的論壇，達成了中國論壇們不可想像的成就。
在Reddit的商業化道路上，「散戶大戰華爾街」是一個標誌性事件，眾多散戶在WallStreetBets板塊集體行動購買名為「遊戲驛站」的股票，共同對抗做空該股票的金融資本。
在Reddit社區持續不斷的推動下，遊戲驛站股價從4美元一度漲至400美元，創造了令人咂舌的股市奇蹟。不少散戶也因此一夜暴富實現財富自由。
受益者不止是入局的散戶們。自此一役後，Reddit同樣聲名大噪，公開數據表明，事件發生後的2021年第二季度，Reddit在線廣告收入突破一億美元，季度營收同比增長了192%。
論壇到底還適不適應今天這個時代是一個討論已久的話題。但從「散戶大戰華爾街」事件來看，論壇這種古老形態的產品在今天這個時代有着其他互聯網產品沒有的社會號召力和動員能力。
這種獨特的產品形態在經歷了20年後似乎也重新獲得了年輕人的青睞。
截至2023年12月，Reddit月活用戶7300萬，64%的用戶在18-29歲，63%的人有大學以上學歷。
Reddit在這個時代還有着自己獨特的優勢。而在美國訪問Reddit的人中，32%的人不活躍於Facebook，37%的人不活躍於Instagram，73%的人不活躍於Snapchat，53%在X上不活躍。
從5月Reddit的首份季度財報來看，Reddit的表現也堪稱亮眼，公司業績增長遠超預期，廣告收入增速超過谷歌，Meta，亞馬遜等一眾主要競爭對手。
中國天涯落幕，而「美國天涯」正要書寫自己的傳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