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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斷清華和我在精神病院的一周

【編者按】由於經歷離奇,編輯部幾經周轉,驗證了事實的真實性。這不是小說也無虛構,而是當年一名清華學子的真實經歷,她險成朱令第二。

前言

20多年後的今天,懷着感恩的心,我第一次打開心底里封塵了很多年的清華校園的往事,寫了上篇故事《我在精神病院的那七天》,那是我大五的時候被老師騙進精神病院裏關了7天,差點因此變成傻子的故事。我真的很想念那些在我跌倒的時候默默幫助我的好心人,讚美她們身上閃亮的人性光輝,而不是想追究那些荒唐而痛苦的原由。寬容和愛是生命力的源泉,也讓我更加看到未來和希望。

很多朋友很好奇也很關心,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呢?讓我受到如此不可思議的委屈和誤解。糾結了多日,我決定挖掘我內心深處的痛苦,去追憶那一夜發生在清華園裏的一個意外的不幸,一個折斷了我夢想翅膀的噩夢,一個隱藏在平靜和諧的象牙塔里複雜但卻真實的故事。

我只想告訴親愛的讀者,不可思議的事情集聚在一起才會發生不可思議的不幸。不信,你儘管飄過吧;若信,你不妨讀下去,從我的故事裏得到人生的啟迪和激勵。故事不代表大多數清華人。如果你聽說過朱令中鉈毒的事件,那麼看了我的故事,你也不會覺得太奇怪。都是偶然,幾率很低的事,只不過發生在不幸的人身上而已。

寫下這個痛苦的往事,我只是想以自己的經歷為鑑。我們無法預料自己或是我們的孩子未來的每一天。可是我們可以強化精神的修養和意志的磨鍊,教會自己或是孩子們面對挫折和處理問題的方法和工具,而不光光是教會書本上的東西。如若一個人總是在被愛呵護和充滿美好的避風港里長大,那麼或許有一天,將會對意外的挫折束手無策,痛苦不堪而做出愚蠢的舉動。如果堅強點,也許能像我一樣能最終醒悟,化痛苦為力量,重新站起來;如果內心不夠強大,那麼很有可能將被挫折吞噬,留下永遠的遺憾。

正文

那是北京七月里的一個盛夏之夜,還記得正是全國高考的日子。剛剛結束精彩而興奮的大學一年級,各種考試和評估成績剛剛出來,全班同學都放鬆了,很愉快地在校園裏度過為期幾周的暑假夏季小學期,然後就會放假回家。我當時是系裏學生會的宣傳部部長和班級文娛委員,所以我在積極地準備主持晚上的一個全班夏夜聯歡會。這是清華的一個傳統,夏季學期開始,每個班都會在清華大禮堂前的寬寬的草坪上展開各種班級和團體的慶祝學期結束夏季開始的娛樂活動。

我那時候就是一個單純而對生活充滿了美好夢想和激情的年輕人。從小都是典型的三好學生,老師眼中的乖孩子。大學之前,學校里的各種獎狀和榮譽都有我的份。我是在以老師為重心的教育制度下,被光環環繞着一帆風順成長起來的幸運兒。不但學習好,而且我愛唱愛跳,文藝和體育在同學中也是佼佼者。尤其一直是體育短跑健將。從貴州的一個小鎮考到清華,我的家鄉親友們都以我為驕傲。

剛到清華第一年,我的成績在班上名列前茅,還被挑選在每天的體育場台上給全校新生領早操。很多人很熟悉我的面孔。第一次校運會,我拿下業餘女子組的四項跑步的金牌,兩項個人,兩項短跑接力賽。我還記得女生4x400米的接力賽,我是我們隊裏唯一的一年級的生,跑最後一棒。當我接棒的時候,我們隊已經被其他隊領先大概幾十米。為了給系裏爭光,我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爆發力,不但從第二名超過第一名,還遙遙領先沖向終點,記得當時看台上為我吶喊的歡呼聲此起彼伏。畢業的時候,系裏後來為了表彰我為女子運動隊的三連冠馬約翰獎盃立下汗馬功勞,給了我一個特殊貢獻獎。

我是少數民族——布依族女孩,遺傳了家鄉的熱情和豪放,我的性格有些大大咧咧的。因為喜歡體育,行為舉止更像男生,和全班同學都相處得很好,尤其是男生,像哥們兒一樣相處的不少。和女生嘛也還過得去,一般女生都是和自己同宿舍的比較親近。我們宿舍的幾個女生除了我外,都屬於比較內向而文靜類型的。別的宿舍每天都談笑風聲,我們宿舍很安靜,白天進到我的宿舍,除了我的床簾是打開的,其他幾個人的床簾經年累月都是關閉着的。我呢,總能偶爾跟她們搭點話。因為我的社會活動也多,很忙,倒也習慣了。

因為表現不錯,班主任一直對我很好,她五十多歲,在清華系帶班級幾十年,家裏是高幹出生,京城裏的四合院家就是和很多高官相鄰。她會經常單獨叫我到她清華的家裏吃飯,很喜愛我的樣子。學期結束的時候,班主任告訴我,我是班上同學評估最高分,很有可能會拿最高光華獎學金。當然多年以後我才真正體會到中國的古語: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我也是所謂的紅得發紫的入黨積極分子。大一的時候我還很幼稚地勸同學不要早戀。我積極參加學校的各種政治學習,等待被挑選入黨,做一名光榮的共產黨員和優秀的學生領導。那時候班主任很喜歡我,常常單獨邀請我到她家裏打牙祭。在那樣的教育體制下,我就是這樣看的:只要聽老師的話,做老師的好學生,我就會有一個錦繡前程。

正當我憧憬着美好的理想,環繞在各種讚美聲中的時候,突然一個意外的不幸,我多年努力的名譽和夢想在一夜之間就都被無情地摧毀了。當然這個不幸是很多因素形成的,有真正的意外,也有老師的荒唐,有權力和關係的勾結,也有同學的勢利、嫉妒和落井下石。當然我也認識到那時候的我是很幼稚和倔強的,還有那麼一點點清高和愚蠢。

我們班的晚會是在清華大禮堂草坪上進行的,我是主持人,大概從那天傍晚七點的時候開始的。草坪很寬闊的,能容納二三十個班級是沒問題。草坪上什麼樣的人都有。大學校園是和老師家屬區、商業區相通的,三教九流的人什麼都有,這個誰也不覺得奇怪。那天晚上我組織了很多表演和遊戲,一直開到幾乎半夜,晚會很成功,大家都很盡興。

收場了,天也很黑了,同學們三三兩兩地開始往宿舍走,一般都是同宿舍的一起回去。我住在五號樓,大約走10分鐘。雖然天很黑,但是路上經過的大多是一條主道,校園裏儘管也出過一些事,但是相對來說還是很安全的。看到別人成群結隊地往回走,我們宿舍的幾個安靜的女生都自己走到前面去了,我內心有些失落和孤獨,慢慢的落在了最後面。

突然我感覺有一個人在跟着我,我快他也快,我慢他也慢,我有點害怕,加快了速度。他可能感覺我發現了,就急步走了上來和我並行。他個子不高,長得瘦小,臉上有些說不清楚的陰笑,面部肌肉有些扭曲,好像是有病一樣的20多歲的年輕男人。

他自己跟我主動問好,說看到我剛才主持晚會,很喜歡我,想和我做朋友。說話的時候還結結巴巴,似乎不太正常。他一路基本自言自語,說自己是清華子弟,告訴我他的姓名,說自己的爸爸媽媽是清華教授,他為了證實自己不是壞人,連住在清華園裏的家庭地址都報了一遍。

我一直沒理他,也有點害怕,儘管路上還有別人。那時候我對男女談情說愛是有點反感的,因為老師說不能早戀。當然他那麼難看,看上去就不是正常人,所以我根本也不可能往別處想。到了路口,我很嚴肅地告訴他,「我不可能告訴你我的姓名,我也不會喜歡你,請你以後不要跟蹤我。」他看我很嚴肅的樣子,就掉頭走了。我一直確信他走了才回到宿舍。因為我不想讓他知道我住哪裏。這事我很快也就忘了。

那個夏天,我晚上在系館裏上電腦鍵盤快速打字課。過了幾天,有一天晚上九點多,我從系館上課剛走出來,黑呼呼的,一個人影竄了出來,把我嚇了一跳。我一看,是他。我真的嚇着了。媽呀,他怎麼知道我在這裏?我一臉驚恐的樣子。他看着我驚慌失措的樣子,有點兒得意地說,「你知道我是誰嗎?這清華園裏只要有我想知道的,我都能知道,你是躲不過我的。我知道你的名字,而且知道你晚上在這裏上課。」

從未碰到過這樣的事,我早已被嚇壞了,不敢說話,但是因為在系館門口,他應該不會拿我怎樣,可是他要是以後天天跟蹤我,要想對我做點什麼,我哪裏逃得出他的手心呢。怎麼辦?看來得想想緩兵之計。他這時候口氣緩和了,看我嚇得跟小雞似的。他說,「你怕什麼,我又不會害你,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嗨,不知道怎麼搞的,因為我沒有上大學,怎麼就沒有一個女生喜歡我呢?我只想讓你陪我轉轉,我知道今天晚上校門口的五道口有小吃夜市,你陪我一起去好嗎?我保證不會對你怎樣。」

他口氣里流露出可憐巴巴的樣子,我一下子沒那麼緊張了。盤算了一下,反正他也沒有壞心眼,看他這麼可憐,我反正也沒事,五道口也不遠,正好緩兵之計,用這個做條件,讓他以後別再來騷擾我了。我就這麼跟他提了條件,他笑眯眯地答應以後再也不煩我了。於是我就信以為真,騎着自己的自行車,跟着他到小吃夜市走了一圈。基本上都是在敷衍了事。記得我們一起吃了羊肉串,我很快找個藉口就自己回來了。我想應該可以擺脫他了。

時隔幾日,又是一個盛夏的晚上,天氣很熱,我穿了自己最喜歡的一條白色連衣裙。又是在系館門口,他再次出現了,還是晚上九點多鐘,我這次真的害怕了。這個人怎麼像個幽魂一樣啊。簡直就是個不務正業的混混和無賴啊。我很緊張地往宿舍走去,他跟得很緊。怎麼辦?我可不能讓他這樣再繼續跟下去,得找幫助。找誰呢,第一個想法,當然是找班長了,前面不是說了嘛,男生們和我關係還不錯。我這麼想着,腳就繞道去我們班的男生宿舍了。我基本是帶小跑去的。

到了男生樓,我跑進去,沒找到班長,正好看見學習委員在樓道里。我急急地說,「不好意思麻煩你,下課後有人跟蹤我,他已經跟蹤我幾次了,我怎麼說也沒用。你能幫我去說說他嗎?」記得那天別人說他還有點發高燒,他當時二話沒說就跟着我走到門口。他叫我等着,我指了一下站在門口的那個無賴,他走了過去。看到他們倆說着說着就開始扭打起來。我很害怕,趕緊去拉開他們,使勁把那個無賴拉到一邊,我還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你快走吧,我沒想叫人跟你打架。你別再來找我了。」只看見他恨恨地,眼光中帶着凶消失在暗夜裏。

我趕快回到學習委員身邊,他已經沒事了,他問我,「怎麼回事,你跟我說說。」我說,「好吧,真不好意思會鬧成這樣,現在還早,不如我們到大禮堂草坪上坐坐,你消消氣,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你。」他是學習委員,我是文娛委員,經常一起組織班裏的活動,彼此有些好感而已,所以一起走走聊天也是自然的事。

幾分鐘以後,我們來到草坪一起坐下,那裏跟往常一樣有很多人,我一股腦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他,難得我記憶力很好,那個無賴第一次自言自語的話,包括姓名和家庭地址,我都無心地記住了,也全部告訴了學習委員。

我們聊了一下暑假的打算,天也不早了,就起身往草坪外面走。當時是想走捷徑,我們沒有從大草坪的正出口出去,卻選了旁邊的一排種滿青青籬笆樹的被人走出來的小夾縫。那裏籬笆很高,夾縫很矮,得彎了腰才能跨出去。那裏黑黢黢的,僅有微弱的路燈。

他先出去,我跟在後面,就是那一步,我剛抬頭,聽見學習委員慘叫一聲,我一看,驚呆了,一個黑影手裏拿着一把雪亮的大菜刀,對着學習委員的背上猛砍,下手很重,學習委員沒有站穩,已經是很痛苦了,那個瘋子居然瘋狂而喪失理智地一刀接一刀往下砍。那個人就是那個無賴。

我當時是完全嚇蒙了,幾秒鐘後從驚恐中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知道學習委員傷勢很重,他是為了我,我已經沒有害怕,馬上去抓無賴手裏的刀。當時只看見刀上全是鮮紅的血。

乘我抓住無賴拿刀的手,學習委員得以脫身,我大叫,「你快跑。」他頭也不回地從另外一條小道向系館方向踉踉蹌蹌地跑去,一邊跑一邊聽到他呼叫救人啊。

我使勁拉着無賴的手,看到學習委員消失在去系館方向的黑暗裏,我才放開手,知道無賴不會放過我,我立刻向相反方向的大禮堂旁邊的大路跑去,我想這樣學習委員才會有足夠的時間找到援助。路上一定會有人的。才十點半。我當時對自己說,我還是短跑冠軍呢,他未必見得能追上我。無賴真的在後面追着我,才追了幾步,我這沒爭氣的高跟鞋就把我拌倒在地,面趴在地上,我絕望地閉上眼睛。心想,真沒出息,這下完了,等死吧。

只聽見身後一聲狠狠的話,「我今天饒你一命。」他把刀在我身後揮了一下,我能感覺到刀的風聲,鮮血都濺到了我的白裙子上面。沒動靜了,我一扭頭,他沿着學習委員消失的地方追去了。

我非常擔心學習委員的生命安全,急急地向男宿舍方向跑去,當我跑到門口的時候,遠遠地看到很多人,救護車也來了,有人扶着學習委員上了救護車。警察也來了,我自然自己上去報了名,說明自己是現場目擊者。我被帶到了警察局,在警察局裏被問話,整整問了一夜。我不是很明白,為什麼他們問我同樣的話題,一遍又一遍。

後來一個警察告訴我當晚他們就是按照我告訴給學習委員的地址抓住了無賴,但是無賴一口咬定我是她女朋友,我們學習委員是第三者插入,他殺人是自我反抗。因為證詞不同,所以警察老是審問我。我一聽,就懵了。這算什麼供詞,豈不是黑白顛倒嗎?他們大清早把我放了。

我已經像一隻沒有氣的小雞,頭腦麻木沒知覺地回到了宿舍里,那時候的我還沒有意識到我的世界已經黑白顛倒。我無力地躺了一天,我心裏更多的是內疚和擔心學習委員的健康。他和我無緣無故的,連男朋友都不是,卻為我受傷,我覺得欠他很多。希望他不要死啊。

那天晚上,有同學來宿舍里給我帶口信,說班主任叫我到她家走一趟。我想,我是她喜歡的學生,也許她會相信我的無辜。我到了她家,沒想到,一進門,我還來得及說話,她就開口對着我大聲說:「你怎麼這麼無恥,沒有道德?三角戀愛害得同學都差點送命,他現在還躺在醫院的搶救室里。」

我看着她,驚呆了,怎麼也無法想到我尊敬的老師還沒問我怎麼回事就這樣斷言。她接着說,「我跟那動刀人的父母都很熟悉,而且是朋友。人家就一個獨子,他家都是老清華了,警察局都是熟人,這事不會簡單的。」

我當時無法接受她的這些評論,沒有聽完她說話,委屈的淚水奔涌而下。我奪門而出,自己跑到校園裏,買了一瓶啤酒,到宿舍里,一口喝下,那可能是我人生第一次喝酒。那一夜,我心想,連老師都這樣說我,我在清華完了,我的前程都沒有了。現在我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我不知道,正因為我衝出班主任的家門,不再願意和她說話,她對我的態度發生180度的變化。那個暑假,她私自把我的評估成績改低了,在決定獎學金的時候,她說我應該得到懲罰,要取消所有獎學金,最後大概是有些老師反對,還是給我一個排名和獎金最低的獎學金——優秀學生幹部獎。那是我在清華得到的跟學習排名有關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獎。

那是一個肝腸欲斷的難過的暑假,學習委員一直在醫院裏,搶救過來了,因為失血過多,屬於重傷,我心裏充滿了自責和內疚。我每天都很傷心,不吃不喝的,叫人帶我到學習委員的醫院裏,我抱着一隻毛毛熊,坐在他的病房外面哭啊哭的,每次都坐着流淚一整天,心裏祈禱他不要因我而死。每次我都被強行帶回學校。就這樣,每天都哭,眼淚都哭幹了。

我折磨自己,想讓大家看到我自我懲罰了就不會誤解我,我不再去上課,不再寫作業,不再出現在任何活動里,總是躺在床上默默地哭。開始幾個月,還有學生會的人和以前的朋友來安慰我,但是我還是哭,慢慢地,也就沒有人來了。我還是獨自一個人哭泣。我的體重降到只有皮包骨。有幾次弱得沒有知覺,被同學抬到醫院又被抬回來。幾個月以後,學習委員總算從死亡邊緣康復過來,重新回到學校。但是我的痛苦只有惡化而沒有好轉。

同學們的態度也變了。從那以後,出去總覺得大家看我的目光不同了,好像背上有針扎的感覺。流言蜚語越說越亂,我的行蹤總是被報告到班主任那裏,我常常被單獨審問,說有同學報告我的行蹤,要交代我和誰在一起,認識什麼人。在別人眼裏和嘴裏,我簡直就被描繪成一個沒有道德標準,行為作風敗壞的浪蕩女。後來,班裏和年級的人也看着我就遠遠地走開,沒有人通告我任何班裏的活動。我成了一個瘟神。有一段時間,上課只要我坐的地方,周圍一定沒有人坐,不管這座位有多搶手。

這是多麼明顯的對照啊。我心裏無比悲哀,幾個月前我那麼熱情洋溢,愛幫助別人,是大家喜歡的人,事情發生以後,不管怎麼述說自己的無辜,還是沒能扭轉乾坤,我的聲音如此微弱。人怎麼變得怎麼這麼快啊。才幾天,大家對我態度就這樣變了,怎麼可能?怎麼會這樣?難道這世界沒有理解?我苦苦冥想,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內心感到無比絕望和悲傷。我想到了死,想到了如何給自己討個公道和清白。我只覺得無處伸冤。那種感覺真的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啊。我自己也越來越沉默,獨來獨往,每天以淚洗面。

其實這些也就已經夠痛心的,可是對一個人最無情的懲罰不是責罵,也不是謠言,而被無視的沉默。當學習委員幾個月康復回到學校,無論我多麼想跟他道歉,感謝他,可他的眼裏已經不再有我的存在,他變成了大義救美的英雄人物,被老師重用,後來幾年一直當班長,畢業還直接被保送博士。他非常清楚地和我劃清界限,從此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也沒有正面看我一眼。他當班長,班主任不喜歡我,大家都知道,很多人都是隨波逐流,怕惹麻煩的,自然大家也不會主動理我。他給班級收作業,都不會收我的。我要麼不交作業,要麼叫別人轉交。

起初我一直報着對他的愧疚折磨自己,後面的一年裏把自己折磨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想告訴他我很自責,想喚起他的一點點同情,想讓他給我一個解釋,哪怕罵我一下,說個「我恨你」,我也會感覺好一點。可是他對前去找他幫我說情的同宿舍女生說,我和他無關,我死了跟他也沒關係。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天旋地轉,內心一片漆黑寒冷。

當初我也是冒着自己生命危險讓他得以逃脫,他當時跑開的時候頭就沒有回過,這之後不管看到我受到多大委屈,度日如年,他依然沒有回頭安慰或者替我辯護一下。他的確出於仗義幫了我,也因此為我流血,我是很感激和愧疚的,而我一相情願無知贖罪的代價卻是精神的崩潰,和自我的毀滅。在碰到那個喪心病狂的殺人變態的不幸里,我也是受害者。當有一些人別有用心地編造謠言的時候,老師和同學們把他高高地捧到英雄台上的時候,我卻被有意地當成了罪魁禍首,幾乎崩潰。

那段日子裏,我內心的痛苦無法形容。有一天夜裏,我實在忍不住內心的苦難,拿起刀片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一刀刀的痛讓我平息了一點點心裏的痛,當鮮血一滴滴往下流的時候,我心裏的痛才得到了一點減緩,我知道這是很愚蠢的行為,可是我實在是找不到什麼方式來發泄這種內心撕裂的無奈和痛苦。那個黑夜,當我無望的看着鮮血等待死亡的時候,突然一道閃光在我眼前亮了一下,我的父母,我不能讓他們為我心碎,他們年邁的身影在我眼前浮現。我曾經是他們的驕傲,我不能倒下,父母會更加傷心。這樣想,我才很傷心地跑到了醫務室,撒了個謊要求包紮傷口。事隔多年,這個傷痕依然很清晰地讓我回想過去的悽慘的那一幕。

在後來的一年裏,這個案子一直在判,我三天兩頭就被叫到警察局重新做證詞。一年以後,那個無賴出現在我的宿舍門口,我當時都要暈倒。他只對我說了一句,」我沒有被判刑坐牢,只是一年監外看護,我來就是要告訴你,我有多大的後台。你惹了我,沒你的好處。你好自為之吧。」然後他走了。再也沒有出現,留下我站在原地幾乎暈倒。

在後面的大學四年裏,我常常被班級活動遺忘,班上的任何機會班主任都不會考慮我,只有到校運會的時候,我才會被想起,被邀請以女子隊主力出場。我沒有怨言,只有在跑道上,我才能找到那一點公平的感覺。那些獎牌一點也沒有改變我學習和生活中的任何狀況。運動場以外,大家依然保持沉默和觀望。大五的時候,還出現了一件荒謬的事,我居然被班主任當成精神病騙進了精神病院裏呆了7天。好在有貴人相助我才得以逃脫,要不然如今可能也跟朱令差不多一樣痴呆了。我無法想像那將是一個什麼樣的後果。

是啊,清華園,象牙塔,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地方!可是對我,那一夜,紅與黑,血與淚,我被意外的不幸從天堂扔到地獄,我努力飛翔的翅膀被無情折斷了,我像一隻沒有翅膀的受了重傷的小鳥被關在黑暗的籠子裏,沒有自由,沒有歡樂。這一場不該發生的噩夢,破滅了我象牙塔里的美好夢想,在四周一片漆黑的時候,我迷失了自己,幾乎毀滅了自己的未來。

後記

在我迷惘和痛苦,瀕臨生死選擇的邊緣上,我的生命里出現了一個可愛的天使。她小小的人卻有着常人沒有的大愛,她從一個陌生人的眼光里看到了我的不幸和無助,儘管她有多麼不理解我,但是她本着善良,走到我的身邊。從每天的衣食住行開始,不離不棄地把我每天帶在身邊,看護着我,讓我重新感到人間的一點溫暖和理解。我也才慢慢地從絕望走出來,儘管無法完全擺脫痛苦,但是我學會把痛苦隱藏起來,在她的看護下,我的精神慢慢地恢復,我終於熬到了畢業那天,如願地拿到了那本很沉重的清華本科畢業證。

因為她的存在,我相信生命中是有天使的,如果你心地足夠純潔。

我常常反思過去,之所以我能像黑夜裏迷失方向的小船,飄蕩在無邊無際的大海里,在受盡波濤洶湧的折磨之後,還依然能驚險而平安的找到人生方向,那是因為我父母無私的愛一直都象那盞永遠閃亮在我前方的引航燈,他們是我心中永不熄滅的燈塔。從那以後我學會了愛惜自己,忍耐,自信和自強.我相信要是命運讓我重新回到從前,我一定不會重複這樣的悲劇,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對於清華園我有愛也有恨。恨的是有些老師如此強權和無理,有些人自私和勢利,強烈的嫉妒心會讓他們落井下石,把踐踏別人當成自己得寵的掂腳石。愛的是,這段經歷讓我成熟,磨練我的意志,讓我從無知軟弱走向堅強和自信,我更加體驗做人的艱難,更珍惜已經擁有的美好。

痛苦地回憶這一切只是想卸下心中的負擔,也同時給那些正在經歷不幸的人一個鼓勵和借鑑。希望好人一路平安。

(未完待續)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楚天

來源:陌上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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