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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呀挖」:中國全民低幼化背後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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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誰都沒想到,一首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兒歌,竟讓全中國人着了魔。

4月28日,抖音用戶「音樂老師花開富貴」發佈了一條2分鐘的視頻,一位幼兒園老師坐在黑板前,教幼兒園小朋友唱兒歌《小小花園》:「在什麼樣的花園裏面挖呀挖呀挖?種什麼樣的種子,開什麼樣的花?」

不到一周時間,這就成了最流行的洗腦神曲,晉升為國民新女神的這位黃老師漲粉300多萬,單支視頻播放量破億,總播放量竟高達2345億次。她近日已開了兩輪直播,僅其中一場收到的禮物就折合200多萬元,「怒賺一套房」,多家MCN機構都搶着要簽約。

起初,很多人覺得這是好事,畢竟幼師社會地位偏低(「月薪三千,不受尊重」),這多少能激起一點世人關注。但關注太多了就未必是好事了:很快就有人懷疑黃老師是為了名利,「好的幼師哪有時間搞直播?」

還有傳聞說她沒有教師資格證,「挖呀挖」也涉嫌侵權,不僅如此,據說她在大火之前就是簽約網紅,現在也已辭職做直播帶貨……最後,「『挖呀挖』黃老師被網暴」本身又成了全網流量話題。

為什麼這樣一首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兒歌,竟能火爆全網?很多人都想不通。有人猜測「幕後另有高人」,也有人懷疑「有資本運作」,更多人則譏諷那不過是「靠臉吃飯」的翻版,只不過這回換了個新面孔罷了。然而,所有這些,恐怕都沒說到點上。

之所以有人願意把一首兒歌不厭其煩地聽上幾十上百遍,最根本的原因是:他們覺得這樣很「解壓」。

在喧鬧的背後,這其實是個被廣泛無解的悲劇:在經歷了長久的封控之後,全社會都已疲憊至極,人們本能地感到頭頂有一片烏雲籠罩,但不知道那是什麼——有些壓力不知來源,有些知道但不能說,有些能說但說了也沒用,就都吞到肚子裏。

你知道生活總要繼續,但又看不見未來,只不過是機械地重複日常生活節奏,「強忍着絕望活在這世上」。雖然看起來街市熙熙攘攘,無數人也在忙忙碌碌,但他們自己心裏清楚,那與其說是為了更好的明天,不如說是為了打發剩下的時間——那也許就是自己的餘生。

正是在這樣的社會心態下,一首簡簡單單的兒歌才具有莫大的吸引力:你可以反反覆覆地聽,沉浸在一個無憂無慮的迷境中,暫時地逃避外部世界那巨大無邊又難以名狀的壓力。

因此,問題不在於「這麼簡單居然能紅」,而是「正因為簡單才紅」,因為人們要的就是一種「不用動腦」的狀態,任何疲勞過度的人都能迅速理解這一點。

有位老同事曾和我說,他一度極為忙碌,想着在辭職後好好享受下生活,但當他真離職後,在去新公司之前的17天裏(那是他從未有過的長假),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想干,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除了循環播放自己喜歡的音樂作為背景,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感覺就像植物人」。

這種麻木感和逃避心,當然也不失為一種自我保護機制:一定的壓力或許可以激發鬥志,但過重的負荷只會加速人的解離過程。既然那種壓力無法一舉消除,只能忍受,那麼人的本能反應就是假裝它不存在,傾向於逃進內心的安全地帶,由此從令人不安的不確定性中解脫出來。這在心理功用上非常接近於催眠:通過沉入無意識狀態,緩解焦慮。

這麼做,是因為人們別無選擇:「人生無樂趣,跳樓沒勇氣」,內心也早已毫無波動,但人又總得活着。這種看似低幼化的荒誕,正說明人還沒有完全變成工具:只要是人,在感到自己正在被非人化的時候,總有一種衝動,想要重新證明自己是人。

實際上,五一期間的看似熱鬧的出遊、莫名其妙火爆的淄博燒烤,也是同一心態的產物,人們試圖「做點什麼」,從日常生活中暫時逃離。酒精、電游、賭博這樣的沉浸式活動,則是另一些選擇,越是生活無聊、情感枯竭、人生失敗的人,往往越是沉溺在其中不可自拔。

從通俗文化中,也能看出類似的病象。近兩年來出現了許多「無劇情發糖」的影視作品,與其說那有何文藝價值,不如說提供社會情緒按摩價值。見過那種什麼劇情都沒有的黃碟嗎?這些糖水劇也像是「潔版小黃碟」,只是用親親抱抱邊緣性的挑逗替代了赤裸裸的性鏡頭。

這當然也情有可原。如果一段時間比較累,很多人都會喜歡看「不能觸動我情感」的爛片,因為在疲憊的情況下,再被攪動情緒,太辛苦了。有點深度的影片是需要「消耗」精力,如果精力原本就不足了,就不夠用來做這種消耗了;何況情緒被攪動,本身就不是很舒適的體驗。

那麼,這次為什麼輪到了兒歌?

從象徵的意義上說,這是遭受生存挫敗的人們,本能地感受到了一種「退行的誘惑」:活得太累了,倒開始羨慕起孩童那樣的簡單生活。按榮格的看法,這是「如同不斷上漲的黑暗潮水似的無意識」:「一個過着退行生活的人,他在尋找他的童年和他的母親,從一個使他無法理解的殘酷冰冷的世界中逃離。」

如果是這樣,那麼唱「挖呀挖」的黃老師之所以走紅,並不是因為她長相如何甜美,而是因為她扮演了人們潛意識中的母親角色:疲憊不堪的人們自願退化為孩童,渴望得到隱秘的情感濡養和治癒,因為在他們內心深處,孩童時期的簡單、快樂不僅是對痛苦生活的安慰,而且是在長大成人的生活中不斷喪失的東西。

這是一種心理上的倒退,因為它不是走向自我覺醒,獲得分離與重生,而是迴避了衝突,退回到內在的舒適區,在無意識深處尋求曾經失落的東西,由此讓自己恢復完整。在這個母性的洞穴里,一個人可以沉浸在黑暗、混沌的溫暖深淵中,危險則是可能意味着遠離理性的光亮,因為沉浸可能同時意味着被淹沒、被保護和被吞噬。

然而,這種退化論的建構也開闢了一種可能,只不過人們不是朝向外部和未來,更未必是自我超越,而是相反,通過一種內源性的需求,退回去挖掘隱藏在內心的「真實」人格,激活記憶,獲得一種內在的精神因素,進而重新認識自我。

這也就是為什麼我那麼在意「勇氣」:我完全理解、也能共情人們那種在疲憊之後所面對的「退行的誘惑」,但那並不是生活中唯一的可能,至少你無須把意識層面的自我人格交託給無意識來主宰,相反,我們應當在那深淵裏重新發現內在隱蔽的光。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zhong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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