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早些時候，當俄羅斯的坦克困在基輔城外的泥濘中，烏克蘭戰爭的經濟後果逐漸顯現時，俄羅斯政府的一個部門正在精準運轉，那就是它的電視宣傳。
俄羅斯宣傳人員將美國有線電視新聞、右翼社交媒體和中國官員的畫面攢在一起，為數千萬觀眾編造了一種與主流敘事相反的說法。他們聲稱，西方對俄羅斯石油的禁運將是自取滅亡；美國在烏克蘭藏有秘密的生物武器實驗室；中國是忠實的盟友，共同對抗四分五裂的西方。
日復一日，官方媒體的記者們在他們的日常工作郵件中討論如何強化這些主題。他們有時會播放一個前身為克格勃的機構發送給他們的戰場視頻和其他信息。有時摘錄、翻譯福克斯新聞台的主持人塔克·卡爾森等深受其青睞的所謂權威人士的畫面，後者對這場戰爭的言論曾向數百萬俄羅斯人播放過。
「一定要加上塔克，」一名俄羅斯新聞製作人在給同事的郵件中寫道。這封信提到了卡爾森的一段視頻，大談拜登任內出現的中俄夥伴關係的影響，以及美國針對俄羅斯的經濟政策可能會削弱美元作為世界儲備貨幣的地位等內容。
這批郵件屬於俄羅斯最大國有媒體全俄國家電視廣播公司（簡稱VGTRK）泄露數據庫中的數千封郵件的一部分。泄露數據已由發佈被黑文檔的組織DDoSecrets在網上公開。
《紐約時報》創建了一個搜索工具，從750GB的文件中找出與戰爭前以及2022年1月至3月的早期階段相關的內容。時報通過確認電子郵件地址和人員身份來驗證這批文件。在許多情況下，郵件中討論的內容最後都播出了。
這批郵件提供了一個難得的機會，讓人們看到一個俄羅斯的宣傳機器在這次戰爭期間是如何取得最大成功的。即使俄羅斯在戰場上失利、傷亡人數不停增加、經濟陷入孤立、在國際上遭到譴責，它的官方電視頻道仍在編造一個不同的戰爭敘事版本，宣稱俄羅斯正在獲得勝利，烏克蘭處於崩潰狀態，以及西方聯盟正在瓦解。在俄羅斯嚴厲鎮壓異議人士的同時，它的宣傳機構還幫助普京總統維持國內對這場戰爭的支持，許多西方國家曾希望戰爭拖得越久，他對權力的掌控會越弱。
記錄顯示，為了打造這種敘事，這家國有媒體公司的製片人從福克斯新聞和《每日來電》(Daily Caller)等持保守立場的西方媒體，以及社交媒體平台Telegram和YouTube上鮮為人知的社交媒體帳號中精心挑選素材。來自俄羅斯的安全機構提供的素材，比如聯邦安全局（即克格勃的繼任機構，簡稱FSB），則幫助他們創造了轟炸烏克蘭城市馬里烏波爾等事件的另一種敘事版本。
在其他案例中，VGTRK工作人員會分享一些來自不知名美國媒體的視頻片段，看上去是在說明西方的反戰情緒正在上升，或美國的制裁如何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還有素材則展示了一家機構如何艱難應對俄羅斯日益孤立的局面。VGTRK員工會統計節目引發的海外反響，並討論當他們的頻道被歐洲鄰國屏蔽時該如何應對。
文件顯示，中國也被用來支持俄羅斯的敘事，製片人會從中國媒體上尋找潛在的情節創意。有一次他們討論了如何討好中國的一名宣傳官員。
VGTRK沒有回應置評請求。福克斯新聞發言人沒有發表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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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有約3500名員工的VGTRK運營了俄羅斯收視率最高的一些頻道，包括俄羅斯1台和俄羅斯24台，其網絡業務也非常強大。它擁有全國和地方性電視網絡，覆蓋了從城市中心到農村地區的幾乎所有俄羅斯人口，隨着政府限制民眾接觸社交媒體和獨立新聞，VGTRK的主導地位日益增強。分析人士估計，該公司每年能從俄羅斯政府獲得約五億美元撥款。
「VGTRK僅次於克里姆林宮直接操縱的政治機器，是俄羅斯第二重要的宣傳工具，」南加州大學安納伯格傳播領導與政策中心的俄羅斯傳媒研究員瓦西里·加托夫表示。
加托夫說，這家創辦於1990年、現由克里姆林宮盟友奧列格·多布羅傑耶夫經營的公司主要任務就是制定新聞議程，影響公眾輿論。最近的一項調查顯示，約三分之二的俄羅斯人將電視作為主要新聞來源。此外，VGTRK的影響力還延伸到其他媒體，其前克林姆林宮記者瑪格麗塔·西蒙尼揚如今正是俄羅斯英語新聞頻道「今日俄羅斯」的主編。
曾在俄羅斯做記者的國家宣傳專家加托夫說，克里姆林宮與國家電視台的合作可以追溯到20多年前。克里姆林宮每天都要為廣播公司提供一份宣傳要點清單。曾看過清單副本的加托夫說，這份被稱為「主題」的文件是嚴格保密的，會被遞送至VGTRK和其他機構高層官員手上，其中列舉了克里姆林宮希望報道的正面或負面問題，以及該支持什麼觀點、該批評什麼人。
曾為英國議會和歐盟研究俄羅斯媒體的曼徹斯特大學教授維拉·托爾茲表示，自入侵烏克蘭以來，克里姆林宮加強了對媒體的嚴格控制，但隨着戰爭的持續，殘酷的現實越來越難以掩蓋，民眾對自己所觀看節目的信任度正在下降。「已經出現了裂縫，」她說。
在戰爭初期，克里姆林宮未宣之於口的意圖可以由電視製片人自行去揣摩。
文件顯示，美國經常成為攻擊目標。日復一日，電子郵件中都流傳着大量新聞片段和病毒式傳播帖子，成為描繪出美國黑暗圖景的調色板。
2月初，也就是入侵烏克蘭的前幾周，電視製片人標記了一段拜登總統拒絕回答有關出兵波蘭問題的視頻，強調了美國急於開戰的觀點。《紐約時報》一篇關於烏克蘭積極對俄發動信息戰的報道也被扭曲為該國弄虛作假的證據。另一段取自英國《每日郵報》的報道顯示拜登正在剔牙。
隨着戰爭的持續，電視製片人開始尋找講述美國大受影響的內容。其中一條來自阿拉巴馬州北部當地的新聞節目講得是加油槍上的貼紙顯示拜登在說，「是我乾的。」另一段視頻顯示一家美國雜貨店的食品被清空，源自一條病毒式傳播的Telegram帖子。隨後沒多久播出的標題為《石油危機和空蕩蕩的貨架：特朗普的可怕預言正在成真》節目似乎正是以此為靈感。
3月，VGTRK駐華盛頓記者丹尼斯·達維多夫標記了一條宣稱美國和北約助長了俄羅斯對烏克蘭敵意的YouTube視頻，該視頻已發佈七年，但近來熱度大漲。
「西方觀眾正在尋求另類信息，」達維多夫在一封電郵中寫道。（他沒有回應置評請求。）
隨着俄羅斯處境愈發孤立，中國的重要性與日俱增。VGTRK改寫了中國官媒的報道，描繪出該國站在俄羅斯一邊的強國形象，其人民也支持對烏克蘭的正義戰爭。一封成為節目靈感的電郵提到了據稱在中國互聯網上流行的說法：「每當你購買一顆俄羅斯糖果，就有可能變成一枚射向納粹的子彈。」
一封電郵內容顯示，就在中國宣傳機構高層人物之一慎海雄生日將近之時，VGTRK高層計劃了如何確保一份賀禮——一本匯集眾多俄羅斯藝術家代表作的畫冊——能夠通過中國漫長的新冠隔離，及時送到他手上。
VGTRK利用中國官員和官媒為其陰謀論提供支持，即美國在烏克蘭設有製造生化武器的秘密實驗室。3月，製片人截取了 中共外交部發言人趙立堅的發言片段，稱美國的研究「目的是建立一個致命病原體的秘密傳播機制」。
為了在生物實驗室的說法中加入美方聲音，製片人還討論並隨後播放了特朗普前顧問羅傑·斯通在極右翼電視頻道「真實美國之音」中發表的言論。
福克斯新聞和其他保守派媒體是其內部新聞匯總、台本和播出的固定內容。製片人傳播了一則福克斯新聞評論員討論俄羅斯經濟「無視制裁影響」的視頻，以及布萊巴特一篇關於油價受影響的文章。
從這些電郵來看，VGTRK內部會傳看卡爾森的節目。
VGTRK還關注了國外對其節目的評價。
有報告追蹤了外媒對VGTRK王牌主持人德米特里·基謝廖夫的介紹，標出了全球報紙的相關消息，並按正面、負面和中立分類。基謝廖夫是以火爆言論聞名的煽動者——今年5月他才威脅要對英國進行核毀滅——根據報告的說法，在2022年，關於他的負面媒體報道出現激增。德國、尼日利亞和加拿大媒體都對他進行了批判。一段用紅色標出的德國《亮點》周刊負面報道這樣描述在基謝廖夫這種「宣傳者」的領導下俄羅斯電視節目的現狀：「謊言、仇恨和荒誕的惡毒混合。」
這些電郵揭示了國家級媒體與俄羅斯安全機器的密切聯繫，前者會將後者提供的信息迅速播出，在戰局實際已經惡化之際仍描繪出一幅樂觀的圖景。
2月24日，也就是入侵發生當天，FSB在向官媒發送的電郵中將他們稱為「同僚」，並聲稱烏克蘭士兵正在潰逃。另一條消息指出，烏克蘭可能襲擊了一艘民用貨船。
3月，FSB發送了關於兩名在戰鬥中喪生的烏克蘭軍官的檔案，未經證實地宣稱他們曾殺害平民，是恐怖分子。在郵件中，該安全部門表示，不要說明這些信息來自FSB，而隨後播出的節目遵循了這些指示。
文件顯示，對於如何報道引發國際憤慨的事件，官媒要接受FSB和國防部的點撥。3月，當馬里烏波爾一家據信有平民在避難的劇院遭到轟炸，軍方向VGTRK和其他官媒發了一封主題為《重要！》的電郵。郵件內容包括一段視頻，其中一名女性宣稱是烏克蘭一個民族主義組織的成員炸毀了劇院，而並非俄軍所為。
「請在報道中使用，」郵件中寫道。
烏克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