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日,老版《三國演義》中關公的扮演者陸樹銘先生去世,享年66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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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9日,曾在86版《西遊記》中飾演白骨精變化老嫗形象的藝術家劉惠明,也悄然告別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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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看到這樣的新聞,她姐總是會心裏一顫。
提及他們的名字,很多人可能毫無印象,但放出照片,又會一秒想起。
那一代的藝術家就是這樣。
那一代的創作團隊也是這樣。
他們不偷懶,不耍滑地演戲創作,卻從不凸顯自己。
以至於我們不知其名,卻能瞬間記起他們演過的角色。
想來,這也是為何我們提起四大名著,念叨的永遠都是「古早」的那版。
這也是《西遊記》在之後創下收視率89.4%、重播次數超4000次等奇蹟的原因。
正好今年是《西遊記》開拍三十周年。
不如借這個機會,重溫經典,以及看看經典背後,又有着怎樣的八十一難。
選角
提及《西遊記》,很多人腦海里浮現的,都是唐僧師徒四人的樣子。
但《西遊記》的成功,更多貢獻其實在於導演楊潔。
1929年,楊潔出生在湖北麻城。
雖然父親教育傳統,但楊潔從小就是個叛逆的文藝青年。
她會偷偷看屠格涅夫、果戈理、托爾斯泰的小說,以及和母親跑去電影院看《魂斷藍橋》《碧血黃沙》《鐘樓怪人》……
這些世界名著和經典電影,滋養了楊潔的藝術涵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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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後,楊潔進了部隊文工團,開始當演員,做播音員,最後還進入央視做了導演工作。
1981年,在文藝部的一個會議上,時任央視副台長洪民生宣佈完王扶林拍攝《紅樓夢》,又問了一句:
「楊潔,要是讓你把《西遊記》拍成電視劇,你敢不敢接?」
坐在下面的楊潔如驚雷震頂,怔了一下,衝口而出:
「有錢就敢,為什麼不敢!」
洪民生立即回說:「好!由楊潔來拍《西遊記》!」
誰也沒想到,如今這部寫進了中國電視史的作品起源,竟是一句賭氣的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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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衝動,但真要拍,楊潔卻不敢兒戲。
一再確定是自己拍後,楊潔慢慢冷靜了下來,興奮也變成了壓力。
這樣一部鴻篇巨製,自己作為一個新手導演該從何下手?
她決定化繁為簡,選擇原著最精彩的章節,拍成一個個連續而又獨立的故事,且每段故事都有自己的主題和風格。
「比如大鬧天宮展現孫悟空的桀驁不馴,降服豬八戒要突出搞笑,而三打白骨精要有一定的悲情格調……」
確定了劇本大綱,下一步就是找演員。
結果,僅是孫悟空一角,就一波三折。
因為曾在央視文藝部擔任戲曲組導演,加上孫悟空一角要做大量武打動作,所以楊潔導演一開始找的都是京劇演員。
但接連幾位京劇演員,不是堅持帶妝(勾臉)出演,就是所在京劇團不放人,都沒談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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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奈,楊導才開始放眼其他戲曲種類。
忽然,她想起了紹劇《三打白骨精》的演出,於是撥通了浙江紹劇院院長六齡童的電話。
二人很有共同語言,但六齡童年歲已高,不是最佳人選。
後來,在六齡童的推薦下,楊潔決定定下六齡童的兒子,六小齡童。
「唐僧」一角,也是多波折。
很多人長大後才發現,原來唐僧先後有3位演員。
汪粵是第一個演唐僧的。
但只演了《除妖烏雞國》《禍起觀音院》《偷吃人參果》《三打白骨精》這四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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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到後來,電影學院出身的汪粵接到了其他電影角色的邀約,那是電視行業遠沒有電影影響力大的80年代。
思索再三,汪粵選擇了離開。
第二個,是被觀眾評為「最美唐僧」的徐少華。
當然,他還一人分飾多角,他是唐僧的父親陳光蕊,也是東海龍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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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個唐僧也沒能長久,拍完《女兒國》一集後,徐少華也離開了劇組,選擇了回到校園繼續進修。
第三個接過唐僧接力棒的,是遲重瑞。
他也是拍攝時間最長、集數最多的一位唐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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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他還不只是唐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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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妖烏雞國》裏的井龍王是他,《四探無底洞》裏的天庭文臣是他,《傳藝玉華洲》裏的沙僧還是他……
之所以「人盡其用」,原因很簡單。
沒錢。
也因而,在《西遊記》劇組裏,一人分飾多角的事情十分常見。
沙僧的扮演者閆懷禮,他還同時飾演了牛魔王(第2集官封弼馬溫),千里眼、太上老君《奪寶蓮花洞》、和尚《禍起觀音院》、西海龍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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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後人員也閒不下來。
李鴻昌,《西遊記》的製片副主任,先只是跑龍套,客串了黑狐精,接引佛祖、天竺國大臣、天竺國侍從、玉華洲客商、比丘國驛官、涇河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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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因為演技優秀,楊潔導演直接給他一個大角色——
吶,21集《錯墜盤絲洞》中的蜈蚣精,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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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大多數角色都是要麼一人分飾多角,但一路看下來,似乎沒有人掉鏈子。
而這,離不開楊潔的選角——
由於楊潔是戲曲導演出身,所以找的大都是戲曲演員。
有人統計,《西遊記》裏光有名有姓的戲曲角色就達到三十來個。
囊括的戲曲種類也相當驚人,京劇、崑曲、評劇、黃梅戲、湘劇、徽劇、評劇、越劇……
拿我們熟悉的角色來說。
就有觀音飾演者左大玢,是湘劇;
白骨精飾演者楊春霞,是京劇;
豬八戒飾演者馬德華,是崑劇;
高玉蘭飾演者魏慧麗,是京劇;
車遲國王后飾演者趙麗蓉,是評劇;
玉兔精飾演者李玲玉,是越劇;
憐憐飾演者何晴,是崑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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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演員,編劇戴英祿和鄒憶青,副導演任鳳坡和荀皓也都是戲曲演員,其中荀皓還是荀派傳人。
對比之後幾版《西遊記》看,可能正是這些戲曲演員自帶的古風神態,才讓86版《西遊記》的風格獨樹一幟,幾代觀眾對其念念不忘。
拍攝
演員找到,拍攝就成了下一個難關。
相比於如今大多影視劇的外景拍攝,都為了方便用綠布。
當年的《西遊記》劇組認死理,為了取景可以說是走遍了祖國的大江南北。
楊潔導演在自傳《敢問路在何方》裏解釋要這樣做的緣故說:
「《西遊記》,『游』是一條貫穿線。從大唐景色到異國風光,環境的變化,表現了路途的遙遠和取經的艱辛。我要通過『游』字,把我國絢麗多彩的名山大川,名揚四海的古典園林,歷史悠久的佛剎道觀攝入劇中,增強它的真實感和神奇性,並達到情景交融,以景托情的效果。」
那段時間,為了找到符合原著的場景,楊潔導演跑了全國26個省份,近七十個景點,幾千公里。
由於當時的很多景點都處於未開發的狀態,楊潔導演一路上吃盡了苦頭。
去黃山采景時,管理處派來的麵包車壞了車窗和車燈。
他們只好買來兩個手電筒做車燈,當時正值雪天,開車的同時雪就往衣服里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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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張家界黃石寨采景,由於地勢險峻,楊潔甚至還險些墜落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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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正是因為這些不畏艱險也要實景勘測、實景拍攝的決心,才有了我們後來看到的,故事和風景完美對應的一幕幕好戲。
花果山取景地是貴州黃果樹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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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悟空學藝的斜月三星洞,和長着人參果的五莊觀都取景自四川青城山古常道觀。
白骨精那集外景取自張家界黃石寨,而白骨夫人居住的洞府則是湖南冷水江波月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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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困五指山》《智激美猴王》《奪寶蓮花洞》三集,在雲南石林拍攝。
而我們最為熟知的火焰山情節,是真的前往了吐魯番的火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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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這些外,《西遊記》劇組還涉足了蘇州園林、桂林七星岩、福建東山島、內蒙古錫林浩特大草原、江西廬山、山東青州范公亭、湖南張家界、吉林長白山、安徽九華山……
拍攝的六年裏,《西遊記》劇組跋山涉水,舟車勞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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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路上累,拍攝時更是危險。
全劇十分唯美經典的一個鏡頭——師徒四人從瀑布頂上走過的鏡頭,是在九寨溝珍珠灘瀑布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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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由於水流湍急,山坡濕滑,白龍馬直接掉進了一旁的山溝里。
幸虧遊客中有一位是牧民,才設法把白龍馬救上來。
而在過冰河的戲份中,白龍馬也好幾次重重摔在了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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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受傷,人也遭難。
拍攝飛行需要吊威亞,但劇組的安全設施又不全面,三個師兄弟都曾因為鋼絲斷裂摔傷過。
有一次六小齡童從四五米的高度摔下來,直接昏迷。
還有一次是飾演沙僧的閆懷禮在吊威亞時摔在了攝像師王崇秋的腦袋上,王崇秋當場就暈了過去。
到最後每次吊威亞的戲拍完,演員要是沒受傷,都會鼓掌慶祝「咱這回又沒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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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威亞是偶爾,帶面具、穿特製服裝則是日常。
有時候天氣熱,加上強光照射,像孫悟空、豬八戒等角色,不僅戲服悶熱難耐,乳膠面具更是透不過氣。
而一旦汗流多了,乳膠面具還會脫落,有時拍一個鏡頭需要補幾次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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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以為拍名著會很多的投資,其實《西遊記》劇組的預算艱難異常。
楊潔本來挑出了30個故事,但最後因為預算問題,忍痛砍掉5集。
劇組一旦有機會用上長焦鏡頭,就會「大用特用」——
在《三借芭蕉扇》一集中,劇組就趁機用了好幾次長焦鏡頭,不能浪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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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分配到每個人工資就更少了。
楊潔自己拍一集的工資是90元,「猴子、八戒是80,沙僧60」。
但為了拍好戲,大家也不講報酬。
每次拍攝結束後所有演員都和工作人員一起搬運幾車皮的設備工具。
從嚴寒到酷暑,從山野到江河,《西遊記》的劇組就這麼奔走相扶,風餐露宿,終於交出了一份讓觀眾,乃至後世都滿意的答卷。
初心
當然,寫這些也不是告訴大家當年的《西遊記》劇組是有多苦。
苦難不值得歌頌,但值得感慨的是,即便辛苦,他們也不忘初心,不做抱怨,自始至終都忠於藝術,只為拍出更好的作品。
因為是第一次拍神話場景,一切都沒參照,就只能自己想辦法。
天庭的雲霧是工作人員在地上搖乾冰瓶造成的,龍宮的水泡則是在演員和鏡頭中間放了一個魚缸進行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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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的鏡頭拍不到,就讓攝像師王崇秋趁坐飛機時,趕緊拍幾段。
神仙走路要飄逸的感覺,那就用滑板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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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孫悟空翻跟斗的鏡頭則是藉助了一個最簡單的裝置,彈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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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算不夠,沒有專業的攝影軌道車,攝影師王崇秋就用一輛二八自行車代替。
孫悟空在被唐僧念緊箍咒時想要一種天旋地轉的效果。
攝影師王崇秋就讓其他人把自己放在梯子上剛起來,將鏡頭對着孫悟空一邊轉一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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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偷吃人參果》那集。
導演要拍一段鎮元大仙從俯視到仰視的角度變化。
但沒有高台,攝像師就坐在椅子上,讓七八個人用力將椅子吊到二樓,再緩慢滑下來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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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一些女演員覺得自己的妖精戲服過於暴露,不願意穿。
楊潔導演就讓她們套着肉色尼龍棉衣再穿戲服,以平衡視聽語言和演員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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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是導演在拍攝過程中與現實一點一點彼此讓步,才找到的解決辦法。
可有一些堅持,導演卻是寸步不讓的。
這就要說到《西遊記》的音樂。
幾年前電音火了,很多人這才發現,原來《西遊記》的片頭曲早就領先了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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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曲人許鏡清用一個借來的混音器創作了這段光怪迷離的音樂,他覺得這才符合《西遊記》神氣荒怪的風格。
而當時剛寫出來時楊潔導演也很喜歡,可到了領導那,卻被打回來了。
領導覺得這是外國的音樂,我國的四大名著應該用更多的古典樂器。
最後,還是楊潔導演的堅持保下了這首歌。
這才有了如今依舊毫不過時的《雲宮迅音》。
不過,楊潔導演在支持許鏡清的創作理念之外,也有自己的想法。
在她親自寫詞的歌曲《女兒情》裏,有一句是「鴛鴦雙棲蝶雙飛,滿園春色惹人醉。悄悄問聖僧,女兒美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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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鏡清覺得應該把「悄悄問聖僧」改成「悄悄問哥哥」。
因為既然都「悄悄」了,那自然應該更私人一些,女兒情懷一些。
可楊潔卻覺得,女兒國國王是一個有身份的人,即便喜歡,她也該有自己的矜持和教養。
「聖僧」兩個字,正好表現了這一層的含蓄的深情。
可見,《西遊記》的每一處細節都是經過導演一次又一次的仔細推敲才最終落定的。
回首《西遊記》創作過程,正是這些拍攝時的吃苦耐勞,解決問題時的奇思妙想,以及對藝術追求的不退堅持,才有了如今百看不厭的影視經典。
在後來的採訪中,有人問及楊潔導演,為什麼《西遊記》會得到那麼多喜愛時。
楊潔回答說:
「因為我們是在搞藝術,我們沒有為錢,沒有為名,沒有為利。我們用性命在拼搏,用心血在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