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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難打工人:陽過的不要‌‌

‌‌「在上海‌‌『陽』過了,一下子出來找不到活干,也沒地方吃飯,只能先回了老家。‌‌」7月4日,在電話那頭,何貴嘆着氣說。

當天,是何貴回安徽老家的第八天。在過去的48天裏,他一直沒有找到過穩定的工作。

何貴曾在上海國際賽車場方艙擔任志願者,主要負責安保工作。從事志願者期間感染了新冠,經過18天治療才正式解除隔離。出艙後的他連加了幾個招工群,卻發現自己連面試的資格都沒有。

在方艙志願者群里,有人發佈一家工廠的招工信息,其中明確‌‌「陽過的不要‌‌」。本文圖片受訪者供圖

在出艙人員中,除了招工難,來自社會的偏見與遭遇的坎坷,也成為一些人心頭的疙瘩。

21歲的王媛至今不知道自己為何被感染,4月14日出艙回家隔離的她,整整在家裏呆到5月中旬才下了一次樓,她一度害怕鄰居的異樣眼光、赤裸裸的指責。在方艙治療期間,王媛做過志願者,協助拍攝方艙宣傳片,將方艙患友故事製作成視頻發到網上。她的一舉一動被鄰居‌‌「發現‌‌」了,最終換來一句句惡意的留言:‌‌「你在方艙那麼開心,就不要回來了‌‌」,解除隔離後,鄰居仍拒絕她參加社區的‌‌「以物換物‌‌」活動。

曾被新冠感染、出艙後又復陽的高考生方明也有過一段不願回首的經歷,他的父親方林至今仍憤怒,兒子的等級考(全稱:2022年上海普通高中學業水平等級性考試)是在方艙里完成的。因為在考試前一天兒子核酸顯示陽性,方林嘗試打了很多個電話要求覆核,最終沒有被同意。而在後面的連續兩天,兒子的核酸結果都顯示為陰性。

7月以來,記者聯繫到了5名出艙人員,他們有着不同的身份,打工者、演員、學生,他們中4人有過方艙志願者的經歷,出艙後他們的生活面臨着就業難、被歧視、再次進方艙,這一度讓他們迷惘、困頓甚至是憤怒,他們中也有人在期盼着,未來的生活和工作可以回歸常態。

迷惘與無奈:出艙後無處謀生

何貴原先是機場的一名叉車工,受疫情影響,機場進入封閉管理,他被隔離在了一處狹小的宿舍公寓裏。沒有工資,溫飽也成了問題,他只好辭職另尋出路。聽勞務中介說起,上海國際賽車場方艙在招志願者,工資一天800塊,還能為抗疫出些力,他欣然前往。

4月11日,何貴便開始在方艙工作,主要負責安保與維持秩序。不幸的是,4月27日,他被確診感染了新冠。當晚,他就在生活區和其他陽性志願者一起居住。5月2日,何貴和同批二三十人被強制轉移到一家酒店隔離,直到5月20號正式解除隔離。

何貴睡了幾天馬路,又在朋友的宿舍住了一陣。他連加了幾個招工群,卻發現自己連面試都沒資格。他告訴記者,‌‌「機場、物流等行業拒絕陽性的、去過方艙的人,甚至是去過方艙但沒有陽性的也不要,有的公司招工並沒有標註不要感染過的人,但會當面查看3月份開始的核酸檢測記錄,有陽性的便會拒絕。‌‌」

在方艙志願者群里,有人發佈一家工廠的招工信息,其中明確‌‌「陽過的不要‌‌」。

‌‌「一查記錄什麼都幹不了,招聘信息中‌‌『無陽性』與‌‌『無犯罪記錄』並列放置。‌‌」何貴很無奈。

何貴至今保留着方艙志願者群,裏面被用人單位拒之門外、求職無果的人佔據絕大多數,這些人中很多都為打工者,面臨不低的生活成本,他們中不少人無奈選擇暫時回家。

6月27日,四處求職無果後,何貴回了安徽老家。

何貴的經歷,王明也遭遇過。4月,在深圳打工的王明來到上海,在上海方艙醫院做志願者,還擔任了安保隊長一職,管理了20名左右的工作人員,負責搬運物資、解決糾紛、維護秩序等,還帶領隊員輪番值守夜班。

王明猜測,自己是被室友感染的。在安撫病人情緒時,室友的防護服被撕開,第三天就確診新冠陽性。又過了兩天,王明的核酸檢測顯示陽性,5月2日核酸轉陰後,他再次回到方艙工作,直到方艙關艙。

但出艙後,王明求職無果。他如今45歲了,身材略發福,因為年齡偏大,也不符合進廠打工的條件(要求40歲以下),小區保安、分揀員等工作也拒絕應聘他,因為一查就能看到核酸陽性的記錄

段川也有這樣的遭遇。4月14日-29日,他曾在方艙做志願者,也被歸屬為出艙人員。在他的核酸檢測記錄中,今年5月初的核酸結果一直顯示‌‌「檢測‌‌」中。

‌‌「我是密接,只是被隔離過,不是陽性病人,我去面試過的公司,都只以核酸採樣結果為準,只要顯示‌‌『陽性』或‌‌『檢測中』字樣,一律拒絕應聘。‌‌」段川說,在過去兩周里,他去過半導體、汽車配件廠、集裝箱碼頭,但是全部都被要求檢查核酸記錄。‌‌「幾乎每一次都有3、4個陽性過的人,他們聽到要查核酸扭頭就走了,直到現在我也沒找到工作,掙的錢也快花完了。‌‌」

憤怒與困頓:遭遇坎坷、被人指責

相比何貴、王明、段川這類打工群體的‌‌「無奈‌‌」,出艙人員、高考生路明的遭遇,又是另一番感受,至今他仍對出艙後‌‌「復陽‌‌」、再次轉運到方艙的經歷,依舊錶示無法理解。

路明曾因感染新冠,在方艙隔離治療,於6月10日出艙。因要參加6月18、19日兩天的等級考(全稱:2022年上海普通高中學業水平等級性考試),他於6月17日前往一處設立在學校的核酸採樣點進行檢測,得到的結果是陽性。在6月16日,路明的核酸檢測還是陰性。

6月17日當晚,父親多次致電學校老師要求覆核,但多番溝通都被拒絕,最終在等級考當天(18日)早晨被轉運到了方艙,‌‌「孩子等於一夜沒睡覺,心理創傷很大,在方艙內的隔離考點完成了一天的等級考。‌‌」父親還記得,孩子在方艙那給他打了電話,‌‌「他的情緒一直不穩定,考試結果可想而知。‌‌」

根據上海相關規定,上海市大數據中心會對新冠肺炎病毒感染者符合出院、出艙人員進行後台標註。三個月內上述人員出現檢測異常,如檢測結果Ct值35,實驗室按照相關操作指引,啟動追陽;如檢測結果Ct值≥35且40,實驗室根據系統提示,按照‌‌「陰性‌‌」結果上傳——也就是說,與普通人Ct值40以下判斷為陽性的標準相比,‌‌「復陽‌‌」標準是Ct值在35以下。而當時,路明的核酸檢測結果顯示,他的Ct值在24。讓路明父親不解的是,6月18日、19日在方艙內連續2次核酸採樣,路明的檢測結果均為陰性。

另一名出艙人員、21歲女孩王媛因感染過陽性,遭到了心理創傷,這主要來自於鄰居‌‌「惡意‌‌」的指責,即使出艙後一個多月,她也沒敢走出家門,坐個電梯都避着鄰居。

在她被轉運去方艙期間,室友還拍了照片告訴她,鄰居在自己家門口安裝了監控,鏡頭對準了她家。而在她被確診陽性後,鄰居在群里指責她,對方反覆說‌‌「就是因為你,我們樓都要被封控‌‌」,導致她難以忍受,最終退了群。

‌‌「我是小區裏面第一個陽性病人,鄰居覺得是我在疫情最開始,帶朋友來家裏吃飯引起的。‌‌」王媛說。

在方艙治療期間,王媛報名做了志願者,拍攝了一系列的視頻發到了網上,沒想到也被鄰居發現了,甚至給她留言:‌‌「你在方艙那麼開心,就不要回來了,在那裏繼續當志願者吧‌‌」。在她核酸轉陰,居家休息期間,社區里曾有舉辦過一次‌‌「以物換物‌‌」行動,鄰居也在群里質疑她,不讓她參加這樣的活動。

王媛在常態化核酸採樣點也遭遇過旁人異樣的眼光,‌‌「因為出艙人員在採樣點需要單人單管,走另外一條通道,現場工作人員當時很大聲喊‌‌『出艙人員單獨做』,當時很多人的目光對着我,我特別尷尬。‌‌」

期盼與未來:等待機會、嘗試創業

儘管被鄰居指責的這段經歷不好受,但王媛如今已經慢慢走了出來。

她有時候甚至想,這一次的方艙經歷也給了她很多收穫,‌‌「我發覺自己的心理素質變得強大了,我還想着試試看創業。‌‌」王媛坦言,此前她從大學畢業,做了一名演員,但以演出來計算報酬,收入並不穩定。封控兩個多月,她沒有了收入。

‌‌「或許我應該為自己謀劃下未來,嘗試做一些別的感興趣的事。‌‌」王媛說,演員的工作之外,她打算創立自己的健康品牌,‌‌「當下,大家對健康很重視,我已經找好了食品加工廠,做一些健康餐、營養餐,希望有一天能儘快推出市場。‌‌」

而如今,在安徽老家的何貴也在留意着一切可能的工作機會。

在與記者結束通話前,何貴透露:‌‌「我還是想回上海打工,上海如果什麼時候對我們(出艙人員)放開了,請和我說一聲。‌‌」在他看來,大城市的就業機會是吸引他再次回來的理由。根據上海相關防控要求,出院、出艙人員居家健康監測後3個月內,不納入社區篩查。何貴想着:‌‌「是不是過了這3個月,就跟沒有陽過的人一樣了,就好找工作了。‌‌」

仍然留在上海找工作的段川,也在等待着機會。幾經波折後,他終於獲得了一家單位的面試機會,但目前還未被詢問是否曾‌‌「陽‌‌」過,這是他心裏的一塊石頭。‌‌「如果這次依舊無法順利入職,我將離開這裏。‌‌」

王明也在做着最後的努力。他說,當時在方艙里,他管理過的近20名工作人員,如今大多離開了上海。‌‌「我年紀大了,干不動很重的體力活了,如果實在沒辦法,我還是願意去工地干一段時間,掙些錢就回老家找份工作,以後過過安穩的日子。‌‌」

一家勞務公司負責人李先生透露,出艙人員被招工單位拒絕錄用的情況,在今年6月初相對多一些。一般滿三個月之後,就會一視同仁。最近這段時間已經幾乎沒有遇到‌‌「陽過的人‌‌」、出艙人員來找工作了,‌‌「很多人可能先離開上海了。‌‌」

高考生路明在與父親的商量下,未來將嘗試出國讀書。‌‌「事情也已經過去了,我希望他還是積極向前看。‌‌」父親表示。

(為保護受訪者私隱,本文人物均使用化名)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李廣松

來源: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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