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勸野生國師們:少爭點「國本」,多學點人話(圖集)

什麼是「國本、民本、神本、人本」,咱索性一次都聊聊清。

一有人跟我提國本,我就想起明神宗萬曆這個「渣男」。

萬曆皇帝少年登基,有一次到太后宮中請安,青春期小萬曆一個精蟲上腦就「幸」了給他端洗手盆的宮女王氏。

在用這種今天鐵定要進少管所的行為證明自己性成熟之後,這小子提起褲子就不認人,沒給人家姑娘名分就甩手走人了。

孰料萬曆這一把槍法實在太好,宮女王氏懷孕了,生下了他的長子朱常洛。這事兒可就大了,按照明朝的祖宗之法,長子就應該被立為太子。但這個祖宗交代下來的事兒,神宗卻不願意干,因為他寵愛的是鄭貴妃,一心想立鄭貴妃的兒子朱常洵為太子。

這個事兒吧,如果換在別的朝代,可能皇上說干也就幹了,但明朝的大臣對皇上那是無限關心的啊,看到皇上要自己壞了太祖定下的「祖宗之法」,這哪能行啊?一堆人上摺子、給皇上施壓,非逼着他一定要立朱常洛當太子,必須要讓太子早點入閣讀書、必須要受封福王的常洵早點「之國」。

於是萬曆這後小半輩子,就因為年少時那麼一次「失足」跟群臣槓上了。整整15年間,這點破事兒成為了風雨飄搖中的大明朝廷吵得最凶的頭等大事,好幾百號大臣因此事被杖打、被罷官、被流放,數位內閣首輔因為協調不了皇上與臣僚的關係集體掛冠而去。最後萬曆因為和群臣爭不清這個事兒,索性撂挑子:老子從此不上朝了!開啟了此後三十多年的「罷工皇帝」的生涯。

其實,站在萬曆皇帝角度,這事兒讓他挺委屈:我家裏那點事兒,你們些個外臣管個屁啊?你們犯得着嗎?人之常情你們沒有嗎?!

可是群臣一定覺得更委屈,他們爭這事兒有難言之隱啊。

中國的大一統帝制發展到明代,皇權已經獨大到臣民連不跟皇帝合作的權利都沒有了,朱元璋這老王八蛋直接在《大誥》裏宣佈「寰中士夫不為君用,是自外其教者,誅其身而沒其家。」——你不向皇帝效忠,我就殺你全家!

那麼,既然臣子必須向皇上效忠,選誰當未來皇上(太子)這事兒,還是你皇上一個人的家事嗎?這是全國臣民將來要認誰當主人的大事兒啊!是國本啊!必須要爭!

於是明神宗和他臣子們這段無聊的爭論,就被起了個霸氣而諷刺的名字,叫「國本之爭」。而明朝這就在這場「國本之爭」里被爭垮了,爭亡了。

經歷了這種教訓之後,按說中國人對那種動不動就抬出什麼「國本之爭」的野生國師有點防範之心。

但現實卻不,昨天有篇文章在中文互聯網上爆火了,叫《上海防疫,背後的國本之爭》。

這文章太長太臭我就不想引了,其實看標題你也能明白,這是一篇對當下疫情上綱上線的作品,口氣大的不得了,將當下國內對疫情「清零」還是「共存」的兩種爭論完全對立起來。聲稱持後一種觀點的人全都是「動搖國本」的「敵人」,要「劃清界限」、「把他們從人民群眾中揪出來」。

從這些讓人想起某個特殊年代的極端用詞,以及作者在文後洋洋灑灑開列出的12條措施來看。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此公是什麼大權在手的國家幹部。

可是從該文爆火後沒多久就被404的結局看,他又疑似又一位拍馬屁拍到拍到馬蹄子上、連吮癰舐痔技術都有待磨練加強的「野生國師」。說美國人用人肉造漢堡的白雲先生和天天預報「美國血崩」的黃生黃老闆這才多久啊。怎麼又有後繼接上了?而且還數萬人點讚,幾千人打賞。

真是江山代有國師出,各割韭菜三五年。

拋開這篇文章三分真話、三分造假、三分罵公知、一分拔高這個傳統國師文套路不談。我得我非常討厭該文從頭到尾體現的出的那種「格局感」。整個視角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玩紅警時的那個感覺——造一波兵,鼠標圈住了以後往敵方老本那裏送,全死光了就再造一波再送,一直打到對方爆掉為止。

爽是當然爽了,堅決是當然堅決了。但正常人該有的喜怒哀樂呢?個體在你說這一套當中的際遇呢?甭說什麼個體視角了,連點微操都不講,通篇全是宏大敘事。

或者按作者的話說,他這是在「爭國本」。

「大鵬展翅九萬里,它看不見地上螻蟻了。」這是《長安十二時辰》裏的名言吧。

電視劇都拿來批判的話,現實中居然有人一本正經的美事來提,而且寫的、傳的還都跟咱一樣,是些草民。這個事兒真的讓人嘆為觀止。

就像我在《「格局病」患者:身為韭菜卻總精準「共情」鐮刀》一文中寫過。當下中國的活的很沒格局,但偏偏操心事兒很有格局的格局怪很多,其實醫治這種「格局怪」的方法倒也簡單,你跟他說什麼都沒用,把他丟到今天的上海,讓他跟作家六六和沈逸老師一樣封它個十幾天,封到快斷糧為止,他也就知道——哦,原來格局要有,「國本」要爭,但最關鍵的,還是我要吃飯。

方到用時方恨少,六到自己才不六。

中國這些「格局怪」的劣根性,就是封條沒封到他家之前。永遠喜歡閉着眼「爭國本」。

也不知他們究竟是沒有預見力的蠢,還是沒有同情心的壞。

其實,把清零還是共存這種過於複雜的科學問題放在一邊不談,我最感興趣的其實是中國從古至今,怎麼總有那麼多人動不動就要「爭國本」,喜歡意淫,站在超宏大的視角上去看問題。

問題是,長城是很偉大,但你是修長城的人。長平之戰是很顯赫,但你是被坑趙卒。

都是歲月蹉跎、被社會毒打這麼多年的人了,在你們暢想的那些「星辰大海」里,你是會被當固體燃料燒,還是液體燃料燒,這麼簡單的問題,你真想不明白嗎?怎麼還YY的那麼起勁兒?而且越是「下沉用戶」,還越喜歡看這種文章?

中國有沒有不以「國本」思維想問題的真國師?

有的,但你得把史書一個勁兒的往前翻。翻到《孟子》和《尚書》那裏,孟子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尚書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寧。」這兩句話證明我們中國的古人還是會正常的思考問題的——一個國家想要長治久安,根本在哪裏?根本在於能不能讓老百姓安安生生的過好日子。老百姓都餓死了,或者因為隔三差五的窮折騰跑別的邦國去了,那國家還搞個屁的治理,等着亡國好了。

這個思想,就是所謂的「民本思想」,它證明了我們祖先思維還是正常的。可是「民本思想」畢竟還不是民主思想,它給後世了一個不太好的暗示,那就是「民」的這「本」沒被說清楚到底是什麼「本」。可以是安生過日子的根本,卻也可以是用來博天下「賭本」。於是後來就有些野生國師開始給君主們出壞招,要他們「一民、囚民、弱民、愚民、辱民、貧民、疲民」,說用這種方式才可以把賭本發揮到最大效用,這就是萬惡的法家思想了。

商鞅,最早把自己玩兒死的「格局怪」,對他的下場,請容我說句活該。

百代皆行秦政制,法家思想最終發展的頂端。就是我們前文提到的那種本末倒置——臣子們把君王,連同他自己的家事一起看做了「國本」,一定要上去爭一爭。然後把自己的脖子爭到了皇上刀口上。

今天看來,明末那一出鬧得滿城風雨的「國本之爭」真的超級無聊而搞笑,看的人尷尬症都犯了。

這是因為我們現代人必然認同的理念是,每個人都是自由的,應該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按照自己所想的方式隨意生活,這才是當年「民本」思想本應當到達的邏輯終點。

可是明朝的邏輯偏偏不是這樣的,因為皇帝用最強的約束綁定了他的臣子,所以這套約束最終也會反過來綁定皇帝。於是最終皇帝被關進了用自己的權力構築的囚籠里,做不了任何正常自由人想做的決定。而這個體系終於也變成了一個誰都無法自在的活着的憋屈系統,在不斷的奇葩內耗最終走向了滅亡。

就像黃仁宇在《萬曆十五年》中所描寫的:「國本之爭」,爭到最後是一個誰都自由不了、誰也痛快不了的互害。連任性的神宗皇帝在這種格局下都快意不得,就更別說老百姓了。

而巧合的是,就在神宗皇帝和他的臣子們誰都不痛快的同一時期,歐洲正在鬧文藝復興。文藝復興的最大革命之處就是誕生「人本主義」(humanism)。

humanism過去一般被翻譯成「人文主義」,但這個翻譯是容易引發誤會的,讓人以為文藝復興就是搞了點文藝創作的東西。實際上,這裏的「文」取法的古義,有標記、刻度的意思。humanism的最高宗旨用一句話總結,就是人是萬物的尺度。什麼事情,不要想神覺得對不對、好不好,而是要問每個人覺得對不對、好不好。於是歐洲文學、藝術的宗旨,才從過去「取悅上帝」逐步轉化成了「愉悅凡人」。從要求凡人必須按神的執意行使,變成神的要求也變得越發人性化。

所以我們不妨把歐洲中世紀曾經搞的那一套叫「神本主義」,而將文藝復興之後的新思維模式,叫「人本主義」。從中世紀無休無止的爭論耶穌基督到底是人還是神,針尖上能不能站三個天使;到近代重新琢磨起什麼樣的體制、技術才能讓人們的生活越過越好。歐洲人這個思考問題的角度,總算是站對了。

而寫到這裏,真的是一聲長嘆。同一個時代,歐洲是由「神本」而至「人本」,人們的思考視角從看不清人間俗事的天國一點點降落到人間,於是他們開始把日子過好。而同時代的帝制中國,卻是從原本挺正常的「民本」一點點上升到「君本」甚至「國本」,最後滿大街的野生國師、販夫走卒都習慣於「鵬飛九萬里,看不見底下的螻蟻了。」

到底是什麼讓中歐發生了這種奇妙的移位我們不得而知,但我們知道中國自歐洲文藝復興以後被西方迅速追上並超越,不是沒有原因的了——你在那兒成天閉着眼空談「國本之爭」,人家腳踏實地的基於人本把日子過好,角度不對,你當然墊着腳也攆不上人家。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李廣松

來源:海邊的西塞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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