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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青霍去病與李廣的恩恩怨怨,到底誰是誰非?

漠北戰後,匈奴,從這世界上最強大的馬上名族,一戰回歸秦朝以前,一役退出強國之列,這是伊稚斜畢生的大失敗大恥辱。但事已至此,他的榮耀已成灰,他的野心已入土,日薄西山,窮途末路,他也只能無可奈何花落去了。五年後,這位篡權上台13年之久的單于落寞的病死在漠北遙遠草原之上,終其一世也沒能再回到他夢中的漠南。

不久,伊稚斜之子左賢王烏維,在一片哀傷與慘澹之中繼承單于之位。

連年爭戰,匈奴損失騎兵二十餘萬,降眾近十萬,牲畜兩三百萬,領土減少二分之一,全族百姓死傷過半,除單于本部外,左賢王部與右賢王部基本被打沒了編制,太慘了,不打了,再也不打了,再打下去就要亡族滅種了,以後還是老老實實待在漠北吧,再別去惹那漢人了。

不過,雖然匈奴被打殘了,但漢朝方面的損失也不小,傷亡數萬人,十四萬匹戰馬,也只回來三萬匹,運輸和製造兵車衣甲的費用更是不計其數。而且由於路途遙遠,漢軍沒能運回全部的物資繳獲。故經此一役,漢朝財政窘迫(注1),馬少難繼,再也不可能支撐起如此規模之騎兵大戰了,匈奴因此挽回一線生機。而此後十餘年,漢匈也確未爆發大戰,兩國之爭算是告一段落。所以,武帝決定好好賞賜一下有功將士,最終共賞賜了足足五十萬金;並益封霍去病以五千八百戶、趙破奴和趙安稽三百戶;同時封路博德為邳離侯,衛山為義陽侯,復陸支為杜侯,伊即靬為眾利侯,李敢為關內侯,徐自為爵大庶長。

奇怪的是,同樣立有大功衛青居然沒有加封,他的部將也沒有,統統沒有。早知如此,李廣和公孫敖爭這個前鋒幹啥!要說公孫敖這個人也挺倒霉可憐的,於李廣不遑多讓,他一生四次被封為將軍,六次出擊匈奴,只有在突襲右賢王一戰中有功封侯,其餘出戰不是無功就是失利,多次弄得傾家蕩產、繳納贖金、削職為民才得以保命。看來這人要是沒能力沒運氣,碰上多大的貴人也是沒用,公孫敖一生的悲劇就是明證。

此外,武帝還授予了衛青與霍去病大司馬之加官。所謂大將軍與驃騎將軍,按照傳統仍屬列卿,只有大司馬之銜,在上古為三公尊官,故賜予二人此榮銜,以代太尉,位同丞相,並執掌內朝,實際成為內外朝文武百官之首。這樣,霍去病就與衛青平起平坐於官位巔峰了,但算封邑的話霍去病達到一萬六千一百戶,比衛青還多上三千多戶,可稱天下第一侯。看來,長安的風向要變了。

於是,原先對衛青阿諛奉承極盡討好之能事的官員們全都改投到了霍去病的門下,這些人全都得到了武帝的加官進爵,只有長史任安保持風骨,不趨炎附勢,仍出入衛青門下,大家都笑他傻。

侯門深深深幾許,飄飄渺渺渺紅塵。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這本來是件很悲哀的事兒,不過衛青半生飄零,半生榮寵,風風雨雨,浮浮沉沉,什麼事情沒見過,什麼道理不明澈。所以他一點兒也不以為意,反而覺得這樣很輕鬆,很自在,甚至有種如釋重負的快意。

滿堂花醉三千客,更無一人是知音。那些人本就同他不是一路,走了更好,走了清靜。衛青早就想過點淡然超脫的生活了。大戰結束,他與霍去病的傳奇也就跟着結束了,由絕世傳奇到煙火紅塵,從容轉換,古井無波,這才是智者的人生。

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衛青想清靜,但有人不想他清靜,而且找麻煩還找上門來了。

這個人,就是李廣的少子李敢。

李敢從漠北之戰回來後,因獲大功被封為關內侯,食邑兩百戶,同時接替父親任郎中令,位列九卿,前途一片光明,然而他一點兒都不開心,不僅不開心,反而很悲憤。

因為世人皆傳是衛青害死了李敢敬愛的父親李廣,以至他們兩父子生死相隔,天人永別,甚至在父親生命最後的一段時間裏李敢都未能鞍馬相隨以盡孝道,如此深仇大恨,豈能不報!

李敢的性格絕對是衝動型,李廣之死或許是衛青間接害死的,但就這樣明目張胆的去找大將軍報仇,這不是找死麼?他爸李廣當年報仇都等知道等官復原職壓人一頭了後再下手,他卻什麼都不管的就上,這小子太傻太犟。

結果可想而知,衛青怎麼說也是大將軍大司馬,才力絕倫武藝高強,身邊護衛的人更是一大堆。李敢雖有萬夫不當之勇,但猛然一擊只傷及衛青左肩,待再要下手,卻被衛青奮力推倒,隨從一擁而上,將他死死制住。

李敢拼命的掙扎,口中大喊:「衛青汝害死我父,真奸險小人也。今日我殺不得汝,真可恨也!」

衛青捂住左肩傷口,眉頭緊蹙,指間的殷紅觸目、驚心,有如傷痕刻劃的記憶。

漠北一戰,他雖無意加害李廣,但李廣之死確由他的行為引發,這裏面他或多或少是有些責任的。如果當時他能好言撫慰李廣,甚至代其向天子求情,說不定老將軍就不會死了!

這剪不斷理還亂的仇怨啊,真不知何時才能化解。悠悠大眾,輿情洶洶,可誰能明白他內心的惋惜與愧疚,誰又能理解他胸中的酸楚與無奈……

隨從們見衛青不說話,紛紛道:「李敢行刺大將軍,罪不容恕,請大將軍吩咐如何處置!」

衛青轉過頭去,閉眼道:「我不追究此事,放了他吧!」

什麼?大家全傻了,面面相覷,莫名其妙。

衛青大聲道:「我說放了他吧!還有,這件事以後誰也不准提,就當沒發生過,違者軍法處置!」

隨從們無奈只好放了李敢。

李敢神情複雜的呆立一旁,久久說不出話來,直到衛青車駕遠去,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如若此事真的就這麼過去了,這還真是段一釋泯恩仇的佳話,可惜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事情最後還是傳出去了,而且傳到了霍去病的耳朵里,這下子糟糕了。

霍去病是什麼人?那是傲到骨頭裏的人,這世上除了劉徹和衛青,他一個也不放在眼裏。李廣,什麼東西?老傢伙一個,仗打一塌糊塗,命苦還好意思怪政府?李敢,什麼東西?我手下衝鋒陷陣一鷹犬而已,就為了他那不中用的老爹,竟敢刺傷我敬愛的舅舅大將軍?這簡直是目無尊上膽大包天!今日,我霍去病就要清理門戶弄死他,替舅舅出這口惡氣!

看來霍去病也是個衝動派,只不過他位高權重氣焰囂天,所以有恃無恐而已。說起來李敢是目無尊上,難道他就不是目無法紀麼?李敢是有罪,但罪不至死,就算至死,也不該由他動手;何況兩人還曾攜手北征,那也是出生入死同甘共苦過,難道就連一點兒戰友情面都不講嗎?這小子太狂太傲太衝動。

於是,兩個衝動的年輕人,聯手演出了一場悲劇。

元狩六年(公元前117年)春,武帝劉徹到甘泉宮狩獵,大司馬霍去病與郎中令李敢隨同前往。時春光瀲灩,萬物勃發,武帝心情很好,卻沒想這時忽然出了件大事,讓他雷霆暴怒,漫天春色變成了烏雲慘澹。

原來,霍去病與李敢帶着一幫期門騎(注2)正追逐獵物的時候,兩人忽然吵了起來,然後兩人不射獵物了,開始對射,李敢畢竟是霍去病的部下,不敢真下狠手,然而霍去病卻毫不留情,對着李敢一通猛射,李敢像刺蝟一樣倒下了,沒死在匈奴戰場,卻死在自己人的手上,又一個可憐的李家冤魂。

期門郎們全都驚呆了,他們怎麼也沒想到他們的這兩位上司竟會鬧到如此地步,頓時愣在當場不知所措,霍去病乃一人飛馳至武帝車駕前,下馬跪倒請罪。

劉徹感覺自己一個頭頓時變成了三個大。李敢擊傷衛青是有罪,但他畢竟是有功將領堂堂九卿之一的郎中令,你霍去病卻當着他手下的面把他說殺就殺了,這可叫他這個當皇帝的怎麼處置。

李廣之死天下已經有很多怨言了,現今李敢又被擅殺,如果武帝再不追究霍去病之罪,那輿情將會怎樣洶洶,那青史將會如何怨責?誰都知道,李家世代從軍,忠君報國,在天下軍民百姓中頗有威望,可你霍去病卻恃寵生驕居功自傲如此胡來,你這是置朕與何地啊!

你以為當初李敢擊傷衛青,此事能逃得過武帝的耳目嗎?他為什麼沒處理,這難道還不清楚嗎?

霍去病低着頭,沉默不語。他做就做了,愛咋咋地,反正他無怨無悔,反正衛霍家族的權威絕對不容侵犯。

劉徹長長嘆了口氣。

不管怎麼說,霍去病是不世出的軍事奇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天之驕子,拿他換李敢不值當。輿情洶洶就洶洶吧,青史留污就留污吧!劉徹既已對不起李廣一家,那就永遠的對不起下去吧,怪只怪你們倒霉了!

其實漢世之法令,最惡誕謾罔上。所以李廣雖妄殺霸陵尉,霍去病雖妄殺李敢,然一語陳情,則赦之不問,所以開臣下不敢為欺之路也。說到底,中國古代還是個等級制度非常分明的社會。對於這種不關乎政治鬥爭的復仇行為而言,以上欺下就情有可原,以下犯上則萬萬不可。

於是劉徹淡淡的對身邊人道:李敢如此猛將,今竟遭野鹿觸殺,真可惜也!

大家一齊嘆:真可惜,真可惜……

這時李敢的屍體被抬出山林放在車上,但見滿身的箭矢已被拔去,鮮血汩汩的從大小傷口中流出來,觸目驚心。看來這頭鹿的角可真多真硬,比匈奴左賢王他們厲害多了。

劉徹最終沒有追究霍去病任何責任。但衛青知道此事後還是忍不住狠狠罵了外甥一頓:去病啊去病,你怎麼就不了解我一番苦心呢?唉!

後來,為了彌補錯誤挽回局面,衛青將李敢的兩個遺孤一子一女送入太子府照顧,後兩人都受寵於衛太子,女孩兒成為劉據的寵妾,男孩兒成了劉據的好友。此外衛青還推薦李廣長子李當戶的遺孤李陵做了侍中建章監,這正是衛青當年起步時所任職位。

所有這些,都是為了消解衛李兩家的仇怨,冤冤相報何時了,上一代已經錯了,下一代不能繼續錯下去。衛青之用心良苦,可以想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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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自元朔二年河南之戰以來至漠北之戰,共八年時間,漢朝用於對匈戰爭的費用至少在270億錢以上,其中包括元朔二年取河南地、築朔方城,用了「數十、百巨萬」(數十到一百億錢);元朔五年、六年衛青兩次反擊匈奴,賞賜有功將士二十億錢;還有元狩二年霍去病取河西受降休屠、渾邪,「是歲費凡百餘巨萬」(一百多億錢);最後漠北之戰又賞賜將士五十億錢;若是再加上糧草、運輸、戰馬、武器、盔甲等費用(據龔澤奇、王曉貴《中國軍事財政史》測算,漢軍光糧草與戰馬的費用,一年就高達三十六億七千萬),這八年的總軍費已接近六百億,而漢朝一年的總財政收入也不過四五十億錢,太史公在《史記 平準書》中以無比自豪語氣寫的「京師之錢累百巨萬」,最終基本都花光在了打匈奴上。

注2:據《漢書·百官公卿表》:「期門掌執兵送從,武帝建元三年(公元前138年)初置,比郎,無員,多至千人。」衛宏《漢舊儀》則稱:「期門騎者,隴西工射獵人及能用五兵材力三百人,行出會期(約)門下,從射獵,無定員。」鑑於秦至漢初,郎衛基本上還屬文官性質,並未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警衛部隊,為改變這種現狀,漢武帝改革軍制,在郎中令屬下新設一支宮廷宿衛軍,平常隨從武帝射獵,戰時奉命出征,其秩比郎從官。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李華

來源:千古名將英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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