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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考江青當校長的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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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走進真正的大學

1975年,東北瀋陽不似今天,跟全國二線城市一樣,亂鬨鬨到處擠着粗陋的玻璃大樓。43年前,那裏還遺留着日本殖民的痕跡——低矮的日式兩層小樓一排排坐落在馬路邊,馬路的名稱以條計算,如南八條、北四條。多少年後我往返日本多次,才知道日本的街名都是這樣的。火車站是日本人修的,拉毛水泥清水牆面,簡約低調,只有站前廣場矗立的坦克雕塑,陳述着蘇聯紅軍1945年攻佔這個城市的瞬間。

那個1975年夏天的早晨,我的小學教導主任李老師,帶着我和另外一個女生,去考中央五七藝術大學。路上,這位胖潤潤的李老師,興致勃勃地告訴我們,這個五七藝術大學在北京!校長是江青!我心裏那個樂呀,我愛北京天安門充斥腦海,北京就是聖殿!江青就是毛主席啊,不是也差不多!一瞬間,十歲出頭的女孩子,覺得自己跟祖國的心臟很近!

不過,低頭一看自己的打扮,又沮喪莫名了:人家薛同學,穿着背帶小裙子,艷粉色的頭綾子在辮梢紮成一朵花。而我呢,藍布褲子黑點子小白布短袖襯衫皺皺巴巴,一雙軍綠解放膠鞋,小辮子扎着一個當時很珍貴後來捆鈔票用的細皮筋。

考場設在一個中學校。放眼一望,操場上足有幾百個孩子在等待考試,每人抱着自己的小提琴。我又發現一個自己的不如他人:人家的琴都有個琴套,我的琴呢,琴盒子都磕碰出毛邊了光禿禿的顯眼。有孩子熱身拉起來了,《毛主席的光輝把爐台照亮》《草原上的紅衛兵見到了毛主席》《山丹丹開花紅艷艷》,都是需要高超技巧的曲目。我當時就想跟李老師說,不考了,回去吧。

典型東北人大臉蛋的李老師興致高昂地四下張望,這種盛況平時她也見不到。輪到我了,李老師推我一把,聲音洪亮地說,去吧!我低頭期期艾艾拉開木門,恰好走出前邊一個考完的男孩。取出小提琴,剎那之間,想起自己怎麼會學起這個來的:有一天,在郵局當營業員的媽排隊買過冬大蔥,忽聽到有排隊者閒聊,誰家孩子學拉小提琴了。媽靈機一動,我家孩子也可以學嘛。

跟勞改的爸一商量,真花了40塊零五毛——比一個工人一個月的工資還多——買了一把星海牌的,給我和我哥學起來了。老師是部隊文工團跟爸同命相憐的挨整老頭。我哥學得蠻上路,我總想踢毽子抓拐跳皮筋,不好好拉琴。每逢我媽詰問,不拉琴你長大幹嘛去?我就以一個十歲孩子的智商就理直氣壯地回覆:我去農村給農民讀毛主席語錄!

琴到用時方恨少。諾大的屋裏好幾個考官,我並不敢看人家,趕緊把自己的曲目,一條開塞基礎課,一條朝鮮電影《賣花姑娘》的插曲,急匆匆拉完。《賣花姑娘》拉起來,我眼前就看到了電影裏那個可憐的姑娘,有點動情。曲目完成了,一位瘦小的老先生,和藹地問,還有沒有,再拉一個吧。可憐的我,平時不愛練習,哪裏還有,搖着頭趕緊退出去。

在我早已把考江青校長的大學這個事忘到遙遠的鐵西區之時,教導主任李老師樂顛顛找我的班主任來了。一通嘀咕,才把我叫出教室,告訴我,人家通知咱們學校了,讓你去複試。我頭一回聽說複試這個詞。去了才明白,幾百個孩子,只有三十多個參加複試。複試完了,又是一段時間,我正醉心看長篇小說《青春之歌》呢,老師又通知,去參加五七藝術大學的體檢!

我根本不拿拉小提琴當回事,沒想到屢次被選中。參加體檢的,只剩下七個孩子了,身高體重胸圍量一遍。最後又過了一些時日,我爸所在部隊文工團的政委找爸談話了。他告訴爸,人家北京的五七藝術大學來單位外調政審,我們把你的材料和情況都跟人家談了,你參加過國民黨演劇隊的事人家還重點問了。政委面目很嚴肅,爸回家情緒很低落。

最終,我在1975年,與北京無緣。還是老老實實待在東北大瀋陽,過着偷看禁書和不得不練琴的少年時光。直到參加1981年的高考。後來我的人生一直跟北京發生着種種聯結,無法擺脫。

我的同齡人,只是參加過鄧小平時代的高考。只有我,居然還親身經歷過毛澤東時代的一種另類高考。

我有時覺得,自己的生活很獨特。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吳量

來源:新三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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