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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996更窒息 95後養老焦慮:被親戚催"盡孝"

25歲的李恆,從未想過會因為父母的養老問題如此焦慮。

母親不斷在電話里暗示他趕緊回湖南老家;姑媽擅自作主給他安排了相親對象和工作,大談父母如何不易……老家親戚一見面就勸,「年輕人還是得留在父母身邊,盡孝養老啊」。

外人眼裏,李恆是妥妥的優秀青年。村里為數不多的名牌大學生;畢業三年就在廣州落穩了腳,月入兩萬多,工作穩定;最近又談了個女朋友。

「盡孝養老,難道非要犧牲自己的生活?」李恆多次明確拒絕家裏人的要求,但與此同時,焦慮被不斷放大,堵在喉嚨口、扎在心坎上,每時每刻都在提醒他:外人眼裏的優秀青年,實則是家裏人口中的「不肖子」。

在豆瓣的獨生子女養老交流小組裏,聚集了眾多和李恆一樣遭遇養老焦慮的年輕人。每晚,超過7萬人在這裏念叨:媽媽被忽悠買保健品,但完全勸不動該怎麼辦?想出國留學,卻放心不下老家的父母該怎麼辦?父親生病臥床,該辭掉工作回去照顧嗎?

結婚、孩子、房貸、工作……每一種焦慮都足夠讓年輕人陷入困境。父母養老原本被排在這份焦慮榜單的末尾,但隨着第一批90後的父母邁入5字頭,它的可見度正在不斷攀升。

相較於70後、80後,90後是具有強烈自我意識的一代。對他們來說,自我愉悅、自我滿足遠比做一個孝子更重要。眼見父母日漸老去,眼見父母為照顧更年邁的長輩完全犧牲了自己的生活,90後對養老的恐懼感油然而生。

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中國60歲及以上人口佔比18.7%,人口規模超2.6億。對90後們來說,提前到來的養老焦慮,既是真實存在的壓力測試,也是提前到來的情緒投射:將來,我老了該怎麼辦?

擱淺的逃跑計劃

經過無數個夜晚的掙扎,李恆制定了一個逃跑計劃:他決定消失,離開父母的視線。

在這之前,李恆的人生總是以父母為半徑畫圈:填報大學志願時,母親直接給他列了一張擇校清單,全在湖南省內或周邊省區;畢業了,父親試圖要求他回老家當個公務員,「你是家裏獨子,沒你不行」。現在,李恆只想用力扯斷這個叫做「家」的存在。

辭去穩定的工作、賣掉剛買的公寓,背上行李週遊全國、去瘋去浪,首站就定在雲南大理。李恆把計劃寫在了日記本里,等着自己邁出第一步。「人要先為自己的人生負責,而不是幫別人的情緒買單。哪怕再親密的關係,都沒有這個義務。」

但逃跑計劃因為一次意外徹底改變。

2020年6月,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讓父親成了植物人。李恆趕回老家呆了整整兩個月,照顧父母之餘,偶爾還餵豬、下地。更多時候,他徹夜失眠,看着第二天早晨的太陽發呆。

離開了996和大廠高樓,李恆反而覺得更窒息了。母親的抱怨來得比往日更加頻繁猛烈,「都怪你,如果早點回來,你爸就不會出事」。李恆摔碗而去。

背負母親的指責,李恆選擇和躺在病床上的父親說話。就像是衝着深不見底的洞穴,空蕩蕩的病房裏,只有自己的聲音在迴響。

「這種無助感,沒法跟外人說清楚。」承擔着每月近3萬元的治療費用,李恆卡里的積蓄越來越少,幾年來的努力全打了水漂;母親變得極度敏感,除了照顧父親、抱怨兒子,已經很少說話。

因為銀行卡近乎透支,李恆不得不打開了籌款App。當一張張插滿呼吸機、瘦得皮包骨的老人圖片出現在眼前時,李恆的焦慮感瞬間溢出了屏幕。他從未想像過,有一天,自己父親的照片也會出現在眾籌App上。

58歲的母親也越來越依賴李恆。「像一個小孩,連買個菜都要我陪着」。這完全不是李恆記憶中處事強硬的母親。李恆意識到,因為父親的這場車禍,母親也正在加速老去。

茫然。除了茫然,李恆拿不出任何其他解決辦法。曾經正當壯年的父母,怎麼一瞬間就老了?父親已經倒下,如果母親再遇到類似情況該怎麼辦?自己是否要辭掉喜歡的工作,回家照看父母?我以後老了也會經歷這些、變得特別脆弱嗎?

提前到來的養老焦慮,如猛烈的潮水一般淹過了李恆的頭頂。

送進養老院「是種罪過」

今年1月,躺在病床上的父親醒了,本該是件值得慶祝的事,但李恆和母親重新墜入了深谷。因為腦損傷,父親被確診為阿爾茲海默綜合症(俗稱「老年痴呆症」)中期。

這是一種足以消耗掉整個家庭的疾病。資深媒體人陸曉婭陪護身患阿爾茲海默症的母親長達十多年,期間寫下35篇日記。在陸曉婭的描述里,母親到疾病後期已經認不出來眼前人是誰,連表達都變得難以理解,卻還是需要有人陪着。否則,無論是日落降臨還是光線變暗,都會激起她心中強烈的不安,唯有通過吵鬧、發脾氣、嘶吼等方式宣洩。

「一人失能,全家失衡。」同樣的情況發生在李恆父親身上。「他會莫名其妙地發脾氣、摔東西,只是為了拿桌上的餐巾紙;有時候,又幾乎把所有人都忘光,只會『娟兒娟兒』地叫喚,那是媽媽的小名。」父親整天「胡說八道」,李恆只能陪坐在那兒瞎應和。

有一次,李恆在父親身邊看着書睡着了。夢裏,「我第一次離開了病房,去看了自己喜歡的電影、買了好久沒追的漫畫,嘴裏喊着終於自由了」。醒來後,地上滿地碎紙屑——父親把書撕了。

「明明是很普通的願望,怎麼就那麼難實現?」李恆想出去透口氣,可內心的道德感立刻衝上來反問:「那是你爸媽,真的不管嗎?!」

兩個月後,李恆決心將父親送進養老院。

李恆一路從市中心找到郊區,要麼太貴、要麼太遠。最終,他將父親安排在老舊鬧市裏的一間普通民辦養老院裏。價格還算「親民」,床位費每月4000元。再加上父親的特殊情況,每月護工費用漲到了2000元。

「兩人一室,護工看起來也都是50多歲的老人了。」李恆一度懷疑,這些和自己父母幾乎同歲的護工能否盡職。由老人照顧老人——隨着老齡化程度不斷加深,這樣的養老困局將會成為越來越多中國家庭的日常。

即便把父親送進了養老院,李恆依然無法喘息。

「把父母送進養老院,在我媽看來仿佛是種罪過。」母親怒斥兒子:「辛辛苦苦拉扯大,養你有什麼用?!」「你送吧,我就看看你有多不孝!」

李恆不是沒有想過其它辦法。請一個保姆?面試了幾天,沒一個放心的;交給母親照顧?又擔心累倒另一個。他甚至嘗試過把父母接到廣州生活,但40平方米的小公寓一下子顯得十分侷促。「這么小的屋子啥都放不下」、「離地鐵口太遠了,每次都要走好遠」,母親隨口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像刀子般扎在李恆的心上。

抱團取暖

父親出事後,李恆養成了一個習慣,時不時看看自己銀行卡的餘額,算算自己所能支付的手術費上限。他十分慶幸自己現在還沒孩子,否則,「那該是另一場災難了」。

如今,父親每月4000元的床位費加上2000元的護理費,再算上零碎的餐飲伙食——一個月近8000塊的支出。已經到達了李恆所能承擔的極限。

他算過了,未來父母兩人在養老院的每月支出將高達兩萬元,還有每月固定的養老保險、醫療險、商業險要交,「年度支出估計要超過30萬元,根本不是我能負擔得起的」。

「賺錢!賺錢!賺錢!」這是面對養老焦慮時,90後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2019年穀雨數據發佈調查結果顯示,在養老院住20年至少得準備100萬,其中收費最高的一家養老院,每月所需費用超過6萬元。

「我自己都是月光,怎麼替他們養老!」成為一眾90後發自內心深處的吶喊。與此同時,90後們的養老焦慮增添了新的一層:「將來我又該怎麼養老?」

現實世界裏,高不可攀的房價、快速運轉的工作壓力,讓年輕人正走向低欲望群體,不婚族和丁克家庭日漸增多。再加上「月光」的習慣,如何渡過自己的老年生活,讓這些年輕人感到害怕。

身為00後的米哈最近炒起了基金,她極度需要金錢緩解提前到來的養老焦慮。「我不是憂慮父母的養老,而是在思考自己老後該怎麼辦?」

作為一個不婚主義者,米哈對衰老的懼怕天然存在。「生病沒人叫救護車」、「死後沒人知道」、「就連跟人說說話的機會都沒有」——米哈總結:這樣的晚年生活,太可怕了。

《老後破產》(日本NHK特別節目錄製組編著,上海譯文出版社,2018年8月版)一書描述了日本老齡化社會的現狀:大部分老人直到70歲仍在打工;沒有伴侶和孩子,一場大病就可直接導致破產;即使獨自死在公寓也無人知曉。「沒想到會是這樣的老年。」書中,這句話被不同的老人反覆提起。

李恆和米哈決定提前抱團取暖。

豆瓣上,數個「養老互助」小組陸續建立。組內成員有畫家、便利店員、高薪職場白領,大家約好將來在北京郊外租下一棟老年公寓,頤養天年;在面向獨身者的某個App里,大家在精神上互相慰藉,探討彼此喜歡的電影、書籍,為增加儲蓄分享理財知識……

這一天,李恆到養老院看父親。「我兒子來了。」父親坐在輪椅上,滿頭銀髮,拍着手掌慶祝,這是他為數不多能記起兒子的時刻。看着父親,李恆覺得,人這一生,到最後都會復歸孩童,成為一張白紙。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李韻

來源:時代周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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