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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什街頭的店鋪招牌有多野

北京時間九點,天才剛剛亮,巴圖爾一起床就去「難得的涼皮店」隨便填了填肚子,開始為晚上和阿依古麗的約會做準備。

他在「很香化妝品」花了太多時間挑選禮物,以至於頂着剛燙好的髮型從「幻覺髮廊」出來時天都快黑了。趕到姑娘家,樓下「獲得成功超市」的維族漢朝他舉起了手裏的煙鍋子,巴圖爾知道這是一種鼓勵……

這並不是盜版機翻的西方文學地攤小說情節,而是喀什城市生活的真實面貌。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在這座擁有2100年歷史的古城裏,本地人開始在店鋪的雙語招牌上,用漢語玩起了現代詩詞句接龍。

直到2019年末,這一奇妙的中文寶庫才被中國網民們發現,引發了一場全民鑑賞。大V和博主們不吝讚美,賦予了這些招牌文學層面的高度評價:

「感覺我們把漢語用得過於熟練,沒有維族的嬌憨。」

「用的詞直白又抽象,卻意外獲得了一種陌生的文學性。」

不管是「勇敢鴿子肉」、「模範羊肉拉麵館」還是「強壯日用百貨店」,疑似百度翻譯的奇妙店名,就像剛學會中文的蹩腳詩人,在馬路兩邊freestyle battle。詞彙量有限,卻玩活了詩的靈氣。

首先,他們愛用最質樸的形容詞。褪去了矯飾的文字,讓你不由得憶起劉半農的那首《教我如何不想她》。

「芳」「嬌」「雅」等女性化的洋氣字眼兒不屬於豪邁奔放的喀什,店主想要直接告訴你他家的化妝品」很香」。

而對於美食,再花哨的形容都比不上「難得」二字——好吃的涼皮千篇一律,我家的麵筋萬里挑一。

別管高級不高級,簡明扼要亞克西。招牌背後的翻譯家們,用一本新華字典就詮​​釋了極端的實用主義。

當代詩歌的另一常見操作,是將平凡的事物與不平凡的意象連結。而喀什,已經熟練掌握了舉一反三的聯想藝術。

一頓抓飯烤饢拌麵大盤雞,能讓你從胃到心都舒服。

但街道辦在下面拉的橫幅則反映了網戀被騙錢心肯定舒服不了;

你以為桌球廳只是操杆子的地方,直到有一塊招牌在提醒你:放學後混在這裏的巴郎子們,長大後都成了為彼此兩肋插刀的成龍頭(社會人)。

明明都是讀小學就認識了的漢字,在這些意料之外的組合,信達雅的神秘翻譯者讓人讀出了若即若離的化學反應。[page]

有些店家把朦朧派表達到極致,連主營業務都隱去了,只留下了一些意象與情緒。

某些商家似乎故意不提自己是「童裝店」,讓你誤以為光天化日之下也可以搞人口販賣,還是賣自己生的那種。

茫茫一片的留白,只能自己去意會。

好的詩人是鳳毛麟角,在喀什街頭的商機中卻俯拾皆是。這成了一場全城參與的集體行為藝術。

神奇的中文表達不止出現在招牌上。甚至連交通指示牌這種規範化的產物,都和你玩起了文字的雙關。

「這條路波段上交通不能停止。」

自駕游來的陌生人,以為有指路人在隱喻,旅途與人生都是不能停下來的。

城市規劃者大概十分受挫,如同歷經了南疆巨大晝夜溫差的悠然一日。[page]

八年前要求全城招牌統一用雙語,一水兒方正大黑或大標宋。本要追求齊整卻換來了一個個招牌接起來的蒙太奇。

然而這些自由奔放的招牌翻譯,令平平無奇的店家故事闖進了遊客們西域之行的本土文化深刻教育。

劉總來喀什的第一天就對滿大街的烤肉店產生了選擇困難,但最終卻選擇了「迪亞尼爾特坑烤肉店」。

小店外觀簡陋,不過敢坦言自己「特坑」,仍隱隱透露出不凡。

包括迪亞尼爾特在內的維族老漢們都沒趕上漢語普及教育。他們對中文的粗獷理解與熱情隨和的性格,化合出了全城開花的美妙誤解。

八年前,老漢買買提換下用了十年的手繪招牌,找了開打印店的老友艾孜買提,要做個符合統一規劃的雙語招牌。

買買提家的舊照牌大概這樣。

老友的漢語也只是愛好者水平。老買買提不知道自己的「闊少爺童裝店」,被翻譯成了「老闆孩子」,連主營業務都說不明白。

就算翻譯不夠精緻,喀什老爺子們吐一口莫合煙一笑置之。

——一座飽經風霜的古城怎可能連一丁點失誤都容不下呢。

偶有讀內高班( 大陸新疆高中班)回來過暑假的巴郎,和迪亞尼爾特解釋他的招牌在自黑,老漢卻鬧不懂。他露出的上了年紀的大牙,像極了對街口腔科大門的傳統old school招牌——他在那鑲的牙仍然金得晃眼。

隨機的翻譯結合隨和的性格,最終把喀什的漢語變成了薛定諤的漢語,印務店打印出來之前,沒有人會知道它有多野。

奇妙漢語不止出現在喀什。將鏡頭拉遠,你會發現整個新疆都加入了這場行為藝術。甚至在首府烏魯木齊點個菜都逃不出它的能量場。

「鬼肉拉麵」是餐盤上的魔幻主義,而「等等炒麵」則急不得,得慢火小炒;「干煸自己肉」則是粉身碎骨混不吝的戈壁灘意志。

甚至伊寧汽車站附近名聲大震的「太難吃川菜」,實則是要說「太難吃到的川菜」。

這些諱莫如深的西域中文故事在新疆流傳了幾十年,隨着互聯網發展和地域間人口流動,成了內陸網民常看常新的段子。

可對於出門在外的新疆巴朗們,這些「疆式漢語」依然是他們突然觸景生情,懷念起家鄉來的摩斯電碼。

至於「男士任性沙拉」為什麼能讓男士任性,

每個巴朗都有自己的解釋。

這些新疆巴朗就算在普通話等級考試中拿了一級甲等,卻仍任由家鄉的彆扭漢字刻進了自己的語言體系。和長發的瑪依拉一起,沉澱進了少年時的回憶。

在外求學多年後卻一心返疆的巴圖爾告訴我:

「或許這就是美麗的錯誤吧。」

因為,「瑪依拉,我愛你」;

由庫爾班買買提攝於喀什老城區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時方

來源:公路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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