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故宮修文物》一次次刷屏,大家為工匠精湛的手藝、別致的匠心驚嘆不已。
然而在攝像機沒拍到的地方,卻有大量文物,不僅沒有巧手相待,甚至還要被傷害一把。
「可以不保護,但請不要傷害。」在奇葩修復背後,是整整一代人的「美盲」。
這兩天,一組來自敦煌研究院榆林窟講解員@許鑫NixUx的對比圖,刷屏了。
沒點開小圖之前,看這顏色,你以為這是小賣部門口一塊錢坐一次的「喜羊羊」搖搖樂。
而打開大圖,令人窒息的是,這分明是一尊低眉垂目的佛像。
網友的怒意止不住了:
我上幼兒園的小妹也會修復文物了……
眼懷慈悲神態安靜的神佛生生被畫成了地主家的胖兒子
背後那個是什麼?波板糖嗎?
更令人心痛的是,這尊處於安岳石窟的佛像,兼具唐代之渾厚和宋代之精美,堪稱精品。在沒有被「喜羊羊」化之前,他是這樣的:
圖片發佈後不久,官方發佈了聲明,說是附近附近信佛的村民自發所為。
把文物造像塗上20塊一桶的油漆,這是誰給的勇氣?
有人說,這是「不重視美學教育的結果」。
上面這尊被重繪是1995年的事,這麼多年過去,民眾的審美,文物管理部門的看護,總該有些長進吧?
很可惜,並沒有。
網友@三山落青天說,「我們四川太多默默無聞的摩崖造像,幾乎沒有得到任何任何保護。」
1986年,金鳳山立下了「廣安縣文物保護單位」的碑,可惜形同虛設。
滿山的造像,
都披紅戴綠喜氣洋洋,
但在喜歡文物的人那裏,
只覺得悲哀。
圖來自:@三山落青天
尤為讓人可惜的水月觀音,
看過的人說「次次看,看不膩」。
從南宋時就在這裏背靠山石夜月,
眼觀江水。
也因此得名「水月觀音」。
沒想到有一天,
月亮還是那個月亮,
江水還是那個江水,
水月觀音卻被披上大紅綢緞,
安上了比例極其奇怪的水泥右手。
圖來自:@三山落青天
在官方說明中,我們才得知,這樣的事,已經發生過兩次。
1994年,2015年,兩次重繪,20年中國巨變,審美卻一直沒變,不知是喜是悲。
這樣的審美循環一直在發生。
連上了中國美術全集的南宋拈花微笑圖也沒能倖免。
在經過一次破壞後,本還尚有修復喘息的機會,但在種種因素之下,破壞再次發生。
如今,「文物價值盡失」。
除了水月觀音,
這尊數珠手觀音像,
也沒能逃脫「妝彩」。
修復前的色彩非常高級,
富有層次感。
然而修復之後,
不僅風采盡失,
雙目被塗得無神,
身旁的雲彩隨意得可笑。
更可惜的是,
龕內很多碑刻題記,
從公元1044年傳承過來,
極具文物價值,
如今再也見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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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群眾的錯?不盡然。
為了評上文物保護,以修復之名,行「毀容」之實。
這是木羽山原本已經臉部風化的二位菩薩。
風化不要緊,
用水泥給你補上。
更為諷刺的是,
有賊看上了這水泥質感,
直接鑿走。
無獨有偶,
國保千佛寨觀音,
本來已經隱入青苔,
有見天地見眾生之感。
直接水泥糊臉上。
不知道,是觀音見眾生哭,
還是眾生見觀音哭?
還有馬羅坤佛寺摩崖造像。
曾經飄逸俊美,在山水之間。如今金光閃閃,像個暴發戶。
「金燦燦的就是好」——這在不少修復主管機構、民間群眾那裏,可以算作真理了。
比如號稱「國寶中的國寶」的重慶大足石刻千手觀音,歷經8年,終於從以前歷經滄桑的樣子:
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永興寺的摩崖造像,
從石碑到造像,
粉飾一新後,
像是從義烏小商品市場批發來的。
除了造像,從東到西,從牆上畫的,到山裏鑿的,到木頭雕的,還有很多文物,遭受了喜羊羊審美的洗刷。
丹山鎮巍峰山寺山門清代西遊記石雕,唐僧騎得好像不是白龍馬,是小毛驢。
遼寧省朝陽市景區的雲接寺,
牆上壁畫修復前,
尚能看到人物身上所纏綬帶的靈動線條,
衣服的紋飾細節。
而修復後的,
好像開了「一鍵美顏」,
所有的細節都消失了。
這樣仿佛小學生用12色水彩筆塗鴉的作品,
竟然和寺廟外的修復一起,
要花掉100多萬。
作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此次維修所聘請的公司,根本不符合資質。而文物局準備進行幾次稽查,也被神秘的「有關部門」拒之於外。
我們不是沒有好的文物修復專家,只是真的開展開來,困難重重。每次文物修復,都是一次艱難的旅程。
來看看我們的鄰居日本是怎麼做文物修復的吧。
日本唐招提寺,是鑒真東渡後修建的寺院,千手觀音,正在其中。
從2000年,
唐招提寺開始修復。
金堂如同庖丁解牛,
被拆解成單體,
且標號為「可用」「修復後可用」和「不可用」
以原貌恢復。
而千手觀音的修復,
極其困難。
由於手和佛身以木釘相連,
為了在不破壞的前提下拆卸,
使用了X光技術。
拆解之後,
再依次將每個部件進行修復。
日本的修復者認為,
「佛像身上保留的江戶時代的技術,
以及過去時間留下來的痕跡,
也是需要守護的一部分。」
2009年,歷時9年,修復完成。
最終見到修復後的佛像,讓人體味到「對時間的敬意」,天平時代的黑漆、金箔與江戶時代的紅漆、金箔,都在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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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有沒有好的文物修復呢?當然。
安岳毗盧洞的南宋紫竹觀音右手在運動中被毀,一開始,是如同之前的「水泥補臉」,補上了一個右手。
可以看出來,手的形狀僵硬,像是人的「義肢」,和整體格格不入。
這兩年,敦煌研究院專家根據早期照片,重新修復,終於有了動作,也有了魂魄。
甚至有的時候,殘缺的文物,也有殘缺的美。
比如山東青州龍興寺出土的造像,在西方展覽時,折服了無數觀眾。有幾尊菩薩像,被譽為是「東方的維納斯」。
有些只餘一只手,半張臉,蘊含的生命力和悲憫,已經讓人移不開眼睛。
如果現有的技術和審美,不能復原當初的光彩。不如,還他們一分「清靜」。
看到這些受到善待的文物,更覺得因為制度不完善、群眾為功德進行的奇葩修復,讓人痛心。
在諸多網友評論中,有一條尤其扎心「真怕幾百年後後人看到這些喜羊羊,就以為國人的審美就是這樣了。」
雖然,曾經我們美過。比如宋代的時候,我們老祖宗就玩過了如今大熱的極簡主義。
雍正時期的審美,放到今天仍舊不過時。
民國的海報設計,直到今天,還有人在復古當初的字體。
比文盲更可怕的,是美盲。
如今,隨着幾十年的掃盲,狹義的「文盲」,已經很少,為什麼還會有這麼多「美盲」下的悲劇?
當地的善男信女,可以想像,是一群年紀比較大的人,在他們成長的年代,目之所及,簌簌掉粉的白牆上,刷的標語追求的是聲量大、底氣足。
等那個年代過去了,街上的招牌,也都是飽和度最高的顏色,胡亂地拼接在一起。
而我們這一代,小學的那一天,穿着不合身西裝的數學老師走上講台,清了清嗓子,說出「這節課美術老師有事,我來代上,大家把課本翻開到87頁。」
一片壓低的唉聲嘆氣之後,大家順從地把數學課本掏出來。
事情都是從最不起眼的一件事開始變化,從那一天開始,所謂審美的培養,就成了一個偽命題。
而我們的下一代呢,坐在魔幻的搖搖車裏,度過了他們的童年。不知道等他們上學時,還能甩開奇葩審美嗎?
蔡元培先生說:一個沒有審美的民族是不知善惡的。
也許只有等我們這代人和下代人真正的變了,才不會有「佛窟」變「佛哭」的悲劇。
而當我們在討論這件事時,當我們這代人懂得敬畏文物,不再刻「XX到此一游」時。或許,就是改變的開始。
樂山大佛和腳下的遊人們
本文圖片和資料來源於@許鑫NixUx@三山落青天@南腔北調李穎及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