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的大學裏，我只歧視2所。一所叫北大，另一所叫清華。這種歧視心理由來已久，大概是從1984年前後開始的，那時候我大約十四歲。
我的少年時代，幾乎沒人指導我該讀什麼書，更沒人給我開書單，所以閱讀材料都是自己感興趣的。有一段時間，覺得一些文革時期的宣傳資料很有趣，包括批判大毒草，批林批孔，武鬥雙方的宣傳資料，各地的大字報和決心書，甚至看過一疊的革命烈士登記表，記錄武鬥中陣亡者的英雄事跡，有照片，有經歷，有犧牲細節，栩栩如生。
我不是在圖書館找這些。那時我是個無線電愛好者，經常去廢品收購站淘舊的無線電設備，順便會在稱斤賣的廢紙堆里找一些好玩的書。經常有一捆捆的文革時代的宣傳品，其中很多說北大清華的事兒。清華有一個井岡山兵團，還有一個四一四，反正兩邊的宣傳資料對罵，罵的方式也一模一樣。那時候北大也有一個井岡山，我不知掉北大的井岡山和清華的井岡山是否一派的。
很多關於武鬥的事兒，拿石頭砸，拿棍子打，拿長矛刺，還有弓箭，箭頭還有毒。清華大學還有一種大彈弓，用自行車輪胎綁在窗戶上做的，可以把大石頭打出很遠的距離。
這些東西我都喜歡玩。我從小喜歡玩刀子，弓箭，彈弓。所以，看那些武鬥的故事對我看來是一種很有趣的事兒，就是站在樓上看大街上黑幫打架的樂趣。83嚴打之前，黑幫經常打架，每當打群架，大人們會飛快躲到家裏，關上門，但是小孩會想辦法從窗戶里往外看，看打架是難得的激情娛樂。
看清華紅衛兵的宣傳資料，看溫州武鬥雙方的宣傳資料，看他們互相罵對方是匪，又各自高喊毛主席萬歲，聽他們說那種很好笑的豪言壯語和革命激情，對我是一種娛樂，看這種好玩的文革宣傳資料實在比看正兒八經的文學名著有趣多了。戰友被打死了，然後一個個熱淚盈眶兩眼充血地要報仇，我也很理解。
有一天，看到一篇文章，讓我非常噁心，那是一篇說「智擒王光美」的故事。一群清華學生，撒謊騙一個母親說她的孩子出車禍在醫院搶救，然後又綁架了前來看望的孩子的弟弟妹妹，然後逼着小孩打電話撒謊去騙他們的父母，就這麼把一個擔憂孩子而上當受騙的母親綁架了，然後召開幾十萬人的大會，當眾用各種辦法羞辱這個充滿母愛的母親。這就是清華大學學生智擒王光美的故事。
作為生活在黑幫周圍深受江湖思想薰陶的人，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忍受這樣的事。如果一個黑幫，居然干出這種綁架孩子抓捕母親、當眾下流羞辱女人的事兒，這夥人會聲譽掃地，成為眾矢之的，根本就沒法在江湖上混了。黑幫雖然兇惡，卻絕對不會無恥到干出這種醜事，更不會毫不知恥還全世界到處炫耀。
看照片，密密麻麻一大群全是批鬥王光美的人，這麼大的清華大學，就沒有一群稍有正義感的人衝上去把這些流氓揍一頓趕下台。於是，清華大學剎那間從一個很好玩的一群黑幫傻小子打架，變成了非常噁心的毫無道義的形象。這種噁心感維持很久。
然後我又看了一些北大的文革大批判文章。看到反右派時代的一些他們同學之間的彼此欲置人於死地的種種指控。北大師生同學之間你死我活的批判，居然可以把四分之一的人打成右派。我見過一些老右派，知道他們有多苦。北大的師生同學情誼，居然就是互相打右派。
那些當年的北大人，也真沒幾個好東西，十之八九都是權欲薰心的人，讀他們的文字，覺得在慷慨激昂憂國憂民正義凜然的話語之下，全都是一群爭名奪利出人頭地的動機，而為了他們的成功，甚至僅僅是政治進步，可以置同學老師於死地。
其他的大學，也有利慾薰心的人，也有無恥惡毒的人，但是，其他大學不會跟北大清華一樣，因為最接近最高權力核心而成為權欲薰心者最集中的地方。也不會成為最高權力集團的排頭兵和先鋒打手。其他學校也不會跟北大清華那樣，密集那些意志堅強、毅力非凡、積極向上的人。因為這些東西，都是跟殘忍冷酷相關的。
文革過去了，反右過去了，但是，只要它還是國家最高權力中心身邊的東西，就依然還是這夥人的聚集點。屍體在哪裏，鷹必飛往哪裏。糞便在那裏，綠頭蒼蠅必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