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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新網:令計劃老父103歲仍健在 享副省級醫療待遇

黃河北岸的山西平陸今年遇到了春旱,縣裏常樂鎮後村的村幹部老裴又一次想起了村里沒有灌溉井。他們為了打井求過令政策——1962年至1971年間,令政策隨父親在後村生活了將近10年,從讀小學到讀初中,直至離開村子到太原工作,再之後在省城步步高升。

和絕大多數時候一樣,令政策沒有給後村打井提供任何資金上的幫助,他也沒有幫助村里修路、修校舍。他不僅對昔日的鄉親如此,據說即使平陸縣或運城市的官員到省城找他辦事,也得不到他的幫助。

不過,有村民記得,令政策的父親令狐野,曾在自家窯洞前打了一口井,供村民們取水。這口井和窯洞一樣,早已被填埋。

2014年6月19日,中央紀委監察部網站宣佈,時任山西省政協副主席令政策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組織調查。面對一撥一撥來到村莊的記者,後村的村民還是說:「這家人為人正派,出事了我們都還不敢相信。」

勤儉之家

1962年,52歲的令狐野帶領全家妻兒老小解甲歸田。他沒有回自己的出生地、原配和長女生活的平陸縣常樂公社洪陽村,而是在常樂公社集鎮附近的後村定居下來。當年的令政策已經十歲。

青年時期的令狐野,懂草藥,又學過西醫。和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輩山西人不一樣,令狐野不愛勞作,買了面穿衣鏡,經常照鏡梳頭。邊務農邊從醫的父親在鄉間口碑甚好,看不慣令狐野的新派作風,砸碎了他的鏡子。令狐野負氣出走,在集市上開了個小藥鋪。抗日戰爭爆發後,令狐野舍妻棄女,攜帶藥品投奔延安,走上了革命之路。據《陝西省志·衛生志》,1938年11月,陝甘寧邊區醫院搬遷,28歲的令狐野被任命為醫務科長,此後一直在中共醫療衛生系統工作。

在延安,令狐野再娶,1949年至1959年左右,妻子為他生下四子一女。令狐野在報紙上選擇了五個當時見報率較高的詞彙:方針、政策、路線、計劃、完成,為五個兒女取名。網上有說法稱建國後令狐野曾在公安部工作,又有說曾任陝西華清幹部療養院院長,但對於令狐野49年後確切的職位變遷,以及他為何於52歲時拋去官位攜全家返回鄉下,目前尚不得而知。目前已經103歲高齡的令狐野還健在,作為離休幹部在山西一個干休所頤養天年,享受副省級醫療待遇。

回到後村定居後,令狐野請人修建了一個窯洞。與平陸當地的窯洞通常只有洞口不同,那是一個典型的延安窯洞,十二個門洞洞洞相通,佔地一畝多,花費了一千多元錢,窯洞口掛着很多當地人從沒見過的白門帘。村裏的孩子都穿着自家紡織的土布,而令狐野的孩子穿着從供銷社買的洋布,儘管也縫了補丁。令狐家的孩子用蜂蜜蘸饃,同齡的孩童拿着饃換令狐家孩子的蜂蜜。這些生活細節都表明了令狐野「延安幹部」的身份。

令狐野返鄉時,是「「新中國」」的十三級幹部。根據1956年國務院規定的軍地級別對應關係,十三級幹部即副師級,屬於高級幹部的基線,每月工資165元。他的妻子原是護士,每月工資也有60元。在常樂,人們稀罕地稱返鄉的延安幹部令狐野「十三級幹部」。

返鄉之後,令狐野在鄉里免費行醫,夏天農忙時給生產隊送人丹、保喉片,為全縣培養了幾十個赤腳醫生,並且提供免費吃住。與鄉里相處也很融洽,餅乾、糖塊、罐頭,有好吃的都給農民的小孩。一位村民說,自己這輩子吃的第一個罐頭,就是孩提時令狐野給的。

令狐野的幾個孩子也非常友愛,除了最小的令狐完成幼時不懂事把玩伴的頭打破了以外,其餘幾個和同齡人從不打架、吵架,甚至有的從不高聲說話。

在村里上學的令政策寡言少語,但口才很好,當着班級的宣傳委員;挑燈夜讀,學習刻苦,但成績從來不是第一,總在第五、第六。

和令政策同齡的鄉親楊晉(化名),時隔40多年,仍然清晰地記得當年他看到的一幕:在溝壑縱深的黃土高坡上,在一片綠油油的玉米地北面,令政策和兄妹們站在自家窯洞口,聲情並茂地練習演講,令狐野坐在小板凳上,逐一點評。窯洞頂上,站着好奇的鄉鄰鼓掌喝彩。

「我常常站在窯頂上看着他們在院子裏演講,滿心的羨慕,覺得他們家的孩子很厲害,是有文化的。」這樣的家庭教育讓五兄妹長大後,口才頗為出眾。

作為延安革命幹部的兒子,令政策從小按着父親的要求下地幹活,年少時拾麥粒,年長時鋤土。

村裏的老支書還記得一件事。克行艱苦樸素的令狐野為了省幾個碗,砍了一根木頭,在上面鑿出五個槽,把菜和饃盛在槽里,讓令政策和兄妹五個圍着木槽吃飯,「像餵牲口一樣」。事實上本不必如此,令狐野夫婦每月的工資相當於全村勞動力的收入。

「紅衛兵」

1966年,令政策剛剛讀了一年初中,「文化大革命」來了,學校停課。和其他地方一樣,在常樂公社,動輒舉行萬人大會,學生們也被要求列隊參加,聆聽鬥爭指示。「紅二代」令政策還被選出來,代表同學們到首都北京,在天安門城樓前潮水般的「紅衛兵」中接受毛澤東的檢閱。

作為從延安回來的革命幹部令狐野,階級立場也十分鮮明。他在後村免費行醫,但會先問病人的「出身成份」,成分不好的人很難進他家門。洪陽村村民馬瑩(化名)說,曾有一名病人說自己出身不好,來一趟不容易,請他多開一些藥。令狐野大怒,當場撕碎處方,把病人攆走。甚至在挖建自家窯洞時,對於來幫忙的鄉親,他也按照「出身成份」分別對待。如果是貧農,他就會多給工錢,遞煙倒水,如果是富農地主,他就會少給錢,並指派粗重的活。

「令狐野有個很有意思的人,性格比較偏執,愛在政治的問題上較真。」馬瑩說。

在集市買東西的時候,令狐野也會計較別人的出身成份。80多歲的譚家(化名)還記得令狐野買過他的蔥苗,因為他是貧農,令狐野慷慨地多支付了一元錢。

緊接着就是「知識青年到農村去」。知青下鄉的先進事跡,是令政策的弟弟妹妹在班級讀報的主要內容。1969年,皮膚黝黑、高高瘦瘦的令政策下放到硫磺廠當工人,負責搬石頭壘火爐,每月工資38.9元。硫磺廠里的味道很嗆,工人們沒有口罩,令政策和大家一起住在工廠平房的宿舍內,等到放年假才能坐大卡車回家。幾個月後,令政策調到了常樂公社醫院,在藥房「拾藥」,有點步父親後塵的樣子。但這種日子沒有持續多久。

在同學何貴(化名)眼中,令政策極為忍耐。他出身好,不乏上門說媒者。在常樂公社醫院「拾藥」時,有人給他介紹了一位在棉花加工廠上班的姑娘。何貴說,有一段時間,令政策常常對他傾訴心事,說無法接受姑娘有白頭髮,可是既不敢違抗父命,也不敢拒絕姑娘。有一次,他服了幾片安眠藥,睡了整整一天。

後來,這樁婚事終究沒成,令政策和當地郵政局的一個女話務員談了戀愛。

為官生涯

1971年是令政策的仕途起點。

出身延安幹部家庭、政治條件優良的令政策時年19歲,被「組織」選中,從常樂公社醫院直接調到山西省委辦公廳機要處,開始了43年的為官之路。

2012年,令政策回鄉,第一次參加中學同學聚會。同學何貴回憶,那一天,身為山西省政協副主席的令政策也能來,在場的人都很意外。「政策很平等,沒官架子」。在喝酒敘舊時,60歲的令政策對着同學們感慨,一直不知道當年究竟是誰看中了他檔案,「總要找到那個人,好好感謝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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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政策步入仕途的最初20年升遷緩慢。1982年入讀山西大學中文系幹部專修科之前,他一直是山西省委辦公廳機要處的一個普通幹事,1986年才第一次獲得擢升,成為山西省委辦公廳文書信息處副處長,其後任省委機要局副局長,共有17年在機要部門工作。

機要處主要職能是管理要害部門核心機密文件、密碼、密碼機的傳遞,機關要件等的收發。令政策的老朋友說,密碼經常更換,機要工作需要非常強的記憶力。1976年左右,運城地震,令政策和一位女機要員被下派到運城支持機要工作。

1997年,令政策進入行政部門,擔任省糧食廳副廳長。這是一個運城籍官員居多的部門,令政策的上司就是他的老鄉高志信。後者曾在運城違規修建「糧神殿」和糧食職工培訓中心,2007年被免職。

令政策一位在官場的多年朋友向財新記者評價,在省委工作23年之久,令政策得到一個副廳級官銜理所當然。

但2000年,48歲的令政策魚躍龍門,擔任省發改委副主任的要職,且很快開始主持工作,四年後轉正。2008年離開省發改委「衙門」時,他成為省政協副主席。回顧他的升遷軌跡,他的朋友說,2000年的提拔,應是為後來升上副省級做準備。

在官場上,忍耐的令政策顯得才能平平,謹小慎微。在主持山西省發改委工作的5年時間裏,令政策因為害怕提拔錯或者得罪人,幾乎沒有提拔過下屬。

上述朋友也回憶說,曾有人希望通過他向令政策送禮,他說,令政策十分謹慎,是不會收禮的。令政策落馬的消息傳來,令他十分驚愕。

「肥水衙門」

在這位令政策的老朋友看來,令政策如果有經濟問題,那麼一定是出在2003-2008年他主持「富得流油」的山西省發改委期間。

2003年以後,山西煤改啟動。2005年,山西省開始煤炭資源整合和有償使用;2007年,山西獲批開徵煤炭可持續發展基金,省發改委是基金使用的綜合平衡和計劃管理者。

山西省從煤炭交易中得到的錢,從原來的每年十五六億元(來自於煤炭外運的能源基地建設基金),陡增到每年一百五六十億元(煤炭可持續發展基金),其中的一半由省發改委花掉,重點投資「市場難以有效配置資源的經濟和社會領域」,如公共基礎設施建設、環保項目、民生事業等。

在令政策任期內,煤炭可持續發展基金投資的項目包括太原鋼鐵集團的150萬噸不鏽鋼工程、呂梁肖家窪煤電一體化項目、山西中南部鐵路通道項目(晉中南鐵路)等。

這其中,被認為非常關鍵的是太原鋼鐵集團的150萬噸不鏽鋼工程項目。不僅在於它是令政策發改委主任任期內負責的重大項目之一,項目上馬使得太鋼產能增加了一倍,成為全球具有競爭力的不鏽鋼生產企業,而且也成全了令政策的同鄉好友、時任太鋼董事長陳川平的重要政績。工程開工典禮時,山西省四套班子「一把手」悉數到場,令政策宣讀了國家發改委的批覆。之後不久,陳川平當選為十七屆中央候補委員,兩年多後成為山西省委常委、太原市委書記。

晉中南鐵路是一條大動力煤運鐵路,兼顧客運,規劃從山西呂梁出發,經河南、山東,在山東日照港出海。令政策是初期的重要參與和規劃者,因此與時任鐵道部部長劉志軍交道甚多。事實上,在令政策任期內,因晉煤外運,他與劉志軍及其白手套、掌握着晉煤外運車皮權的博宥集團董事長丁書苗亦常有交集。

令政策在山西能源領域的影響力,通過他一手組建的山西能源產業投資基金可見一斑。令政策為這一基金奔走了三年多,2007年獲批設立。與煤炭可持續發展基金不同,山西能源產業投資基金計劃構建一個國際性專業化的融資平台,計劃融資規模100億元,融資對象主要為國內企業、投資機構、銀行、社保基金、保險公司等機構,主要投向為煤炭工業規模化生產及資源整合項目,煤化工產業和煤層氣產業開發項目,煤炭資源多聯產項目及與此相關的國企改制、交通物流等項目;投資地域初期以山西為主,但不局限於山西。

但令政策2008年4月離開了山西省發改委,這一個原本極難獲批的產業基金最終連管理公司都沒真正成立起來。熟悉這一基金的人告訴財新記者,基金「流產」與令政策不能掌管有關。因為該基金是商業項目,官員不能經商,令政策曾辯解說,自己是省政協副主席,並不是實職,但依然無法在關係複雜的山西省獲得通過。此後,這塊「肥肉」就陷入了省政府持股多少、誰領銜基金管理公司等一系列扯皮之中。

2011年,山西省再一次試圖啟動能源產業基金,時任山西省煤運公司董事長劉建明出任山西出資平台的董事長,令政策被聘為高級顧問。但時過境遷,煤炭形勢下行,省外資金不再看好山西能源產業投資基金,沒人願意出錢,遂不了了之。

風暴眼

令政策在今年夏天落馬,就像一個彈弓往樹林中彈去一顆石頭,驚起鳥雀無數。

時任山西省委常委、副省長的運城同鄉杜善學幾乎在同時落馬。同一天,在他們的家鄉運城市任市委書記的王茂設也在機場被帶走。

杜善學老家是臨猗縣,與平陸縣分別在運城市的西東兩側,兩地語言略有不同。接近杜善學的人說,任長治市委書記時,杜善學曾試圖接近平陸令狐氏中最具權勢的人,以升任副省長,並為此向令狐家遠親贈送一輛越野車。2012年12月,杜善學和令政策曾受邀在山西省演藝中心一起觀看了家鄉眉戶現代戲《守望》。被調查前一周,2014年6月12日,兩人還同場出席了省政協舉行的水源地保護對口協商會議。

媒體報道稱,聽聞令政策被調查後,時任山西省委常委、太原市委書記的另一位平陸同鄉陳川平臉色大變。陳川平家在平陸縣坡底鄉,與令政策的老家相隔70公里,但陳川平的姨娘與令政策同村,少年陳川平曾有一兩年時間在常樂公社後村的姨娘家生活、上學。當時令政策已經參加工作,兩人相差10歲,少年時期並無交往。直到兩人同在太原為官,尤其在各自執掌省發改委、太鋼集團後,交集增加。熟悉令政策的人說,因有鄉誼,令陳私交很好。

兩個多月後,8月23日,陳川平也被宣佈接受調查。隔日,他們的另一位同鄉,太原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公安局長柳遂記也被帶走。

9月14日,出生於運城稷山、一直帶有鄉音的央企明星,2011年曾獲CCTV年度經濟人物的孫兆學,在中國鋁業集團總經理任上被調查。此前,他在位於家鄉運城河津的中國鋁業公司山西鋁廠工作了10多年時間,即使是之後在央企任職,孫兆學一直與山西運城籍官員交往甚密。

自2014年2月原山西省人大副主任金道銘開始,山西省一共有七名現職副省級官員及一名調職至中央的省級幹部落馬,其中三位為運城籍(原山西省政協副主席令政策,原山西省委常委、副省長杜善學,原山西省委常委、太原市委書記陳川平),一位曾在運城為官(原山西省委常委、統戰部長白雲),如果再加上同為副部級央企高管的孫兆學,這個以貧窮著稱的農業大市,已經成為十八大後「反腐風暴」中的一個暴風眼。而令政策的落馬,因為其在北京的家族背景、在運城的鄉黨枝蔓和在太原的權錢關係,被認為是這場風暴最醒目的前兆,其影響也仍在發酵之中。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zhongkang

來源:財新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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