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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太人為什麼愛打麻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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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四名身穿泳衣、神態悠閒的美國女性在泳池裏的浮桌上打麻將

某長輩在手機里裝了微信,這幾天過節,她給家裏的親戚們發去祝福語,我在旁邊聽着,感覺一屋子人都在打麻將:「你好,過年好,你在打麻將嗎?」「你半天不吱聲,是在打麻將吧?」「別打麻將了,回個話吧。」一問,她家的姑舅公婆,一眾親屬,都好這一口。

我寫過一個專欄《中國人和猶太人是兄弟嗎?》,基本否定了兩個民族有什麼必然的共同點,不過凡事並無絕對,某些看似純屬偶然的聯繫,又會把人引回到這種類比上來。《華爾街日報》2010年有一篇報道,讀過之後,我才知道美國原來有一個麻將愛好者聯合會,現任會長是1976年出生的露特•昂格爾,到那時會員已經達到了四十萬人之多,其中,猶太人所佔的比例不明,但是這個社團的建立,卻完全是猶太人一手操辦的。

猶太人為何會對麻將感興趣?這個事情還得從頭說。

麻將在1920年代傳入一戰後風光無限的美國,蓋茨比在做夢,被稱為「flapper」的年輕女子大行其道,帶有異域風情的事物很容易受到她們的熱捧。麻將就是其中之一。

1923年,美國爆發了第一次麻將熱,一大批愛好者和傳播者問世,他們到處普及麻將知識,告訴人們可以聯繫拉米戲(rummy)來掌握麻將的玩法。什麼叫拉米戲呢?我以前玩過,很簡單,雙方各拿九張牌,輪流出一張牌,對方可以收入,也可以放棄,在牌堆里補入一張新牌,目的是把手裏的牌完全湊成同點數的三四張套牌或者同花順——原理的確很相似。

撲克只有54張,麻將卻有152塊,故而價格也十分昂貴。到了1937年,麻將熱其實已經過去了,就在此時,一個秋日,四百多個麻迷從紐約的各個角落趕到一個名叫「埃塞克斯之屋」的大樓里,參加第一屆全美麻迷代表大會。大會的主要目標,是統一麻將遊戲規則,解決當前因「法出多門」、規則不一而造成的麻迷之間溝通有障礙,跨社團的比賽無法順利開展的現狀。「美國的民主」真是名不虛傳,這四百餘人鬧鬧哄哄地選出了七名代表,委託她們負責具體的討論和章程制定。

七個人清一色的全是德裔猶太人,也即通常認為的,在20世紀初的移民潮里受過最好的教育、精英程度最高的一批猶太人。

第一代美國猶太移民,是因在歐洲受了迫害,或是窮困潦倒,遠渡重洋投奔新大陸而來的。如伯納德•馬拉默德的小說里常常寫到的,他們操着只有同胞能懂的意地緒語,袖內藏着托拉經書,祈禱着耶和華能能給他們一個穩定的未來;他們憑一技之長給人修鞋、修車、當裁縫,沒有特長的就只能做流動推銷員之類的跑腿工作;女性則和其他地方一樣,大多晝夜劬勞,清苦持家。

他們在下東區建起了自己的屋舍、市場和教堂,形成了猶太社區,也是巧勁,緊挨着的便是中國城。中國人,如同《色戒》裏的那類太太,每天把麻將桌搬到馬路上,玩得廢寢忘食,引來了好奇的猶太人在一邊圍觀,男人告知女人,那些中國佬喜歡如此這般,名聲傳開去,生活範圍很有限的猶太女人就設法研習起來,以為勞暇的娛樂。

《紐約客》的一篇現場記錄,給這第一屆大會留下了甚為寶貴的實錄。七人中為首的名叫威廉•塞西爾太太,她一本正經地說,麻將不會消亡,紐約人玩麻將賭錢可以到深夜。「我每禮拜只玩三四次,不像那些老姐妹們那麼頻繁。」她還說,紐約已經有十萬麻迷了,一大批骨灰級的,還有許多新近入行的,麻將經銷商也在摩拳擦掌。儘管如此,寫這篇報道的人說:「情況很可能無法回到1923年的時候了,那時橋牌高手們不得不一夜之間轉型為麻將玩家,那年從中國進口的麻將,總銷售額達到了150萬美元。」

這個預言落空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第一代猶太移民大多立穩了腳跟,不必再疲於奔命地討生活,玩麻將的人數更多,時間也更自由。他們對麻將有感情,因為,麻將是他們在最艱難的時期找到的娛樂方式,故而有情感所系。如我們所知,猶太人本就善於記憶,父執輩用自己的經歷來教育後代,三尺蒙童要習讀三千年前的經書;在相對封閉的猶太移民共同體裏,一種情感很容易被擴散、複製、代代傳承,每個成員的頭腦身心都浸潤在這一情感之中,上一輩人的喜好,同他們的厭惡、忌諱和創痛感一樣,到下一輩人手裏仍會有很大程度的保留。

同中國人一樣,美國猶太人,特別是女人,也把麻將視為一種不可缺少的社交;打麻將需要鬥智與配合,同時又依靠機運的青睞,此外,從審美經驗的角度上說,砌牆的形式,麻將牌互相磕碰以及倒在牌桌上的嗒嗒聲,比起抓一手紙牌一張張地摜,諒必更加端莊文雅。

然而,猶太人還別有一功,他們能把麻將融入到共同體互助的傳統之中。麻迷聯盟的創始人,當時就決定舉行一些比賽,把贏得的錢捐給一些由女性猶太移民組成的社團,到現在,麻迷聯盟的官網上還有「charities」一項,裏面開列了本聯盟支持的慈善項目。由於深知共同體生存攸關於每個個體的生存,猶太人打麻將時,會規定贏家要捐出一部分錢給共同體,這樣,人們繼續在競技取財中追求快感,贏家則按約定支益於公共,兩頭兼顧,如此玩法,是不是比表面公平,暗中故意輸給一方的公關麻將要高明得多?

1949年後的中國全面禁絕麻將,說「玩物喪志」還是輕的,打麻將會威脅到社會主義生產,罪莫大焉。諷刺的是,得益戰爭結束後的旺盛民氣,以及處於「嬰兒潮」中的人們對未來的勃勃嚮往,麻將在美國呼風喚雨。「嬰兒潮」那一代,從小看到媽媽打麻將,等到他們的後代長大,奶奶和外婆繼續傳授給他們麻將的玩法和技藝。於是,麻將在美國人這裏成了一門有家庭傳承的愛好。

在中國,我們絕不會感到打麻將是一種有懷舊色彩的行為,但在美國,尤其在猶太人的圈子裏,對舊時光的綿綿追慕,為麻將營造着群眾基礎。有一個有趣的對比:我們早已淘汰了父輩的活動,就連五年十年前流行的東西,現在都未必看得上了。即將掌握話語權的人(「90後」、「95後」、「00後」……我能一口氣數到公元243世紀),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快舊時尚的折舊,清掃過時的東西,為自己開疆拓土。而美國的猶太人,他們卻很在乎重溫、甚至活在昔日的記憶之中。《華爾街日報》上的那篇文章談到,麻將在美國的興盛,同年輕一代的猶太人的家庭記憶有關,他們喜歡那152個方塊,因為它們牽扯着童年,同有媽媽和祖母陪伴的歲月拴在一起。

起自流離的人,往往更懂得珍惜生命里所經之人、之物、之事的意義——把這段關於麻將的故事拔高一下,也就是如此吧。

1920年前後,美國商人Joesph Babcock將麻將從上海介紹到了美國。他寫了一本小冊子,統一了英文術語的規範,取麻將的英文名為「Mah-Jong」,並擁有版權。圖為Babcock夫婦玩麻將場面。

1925年,俄羅斯的亞歷山德羅王子和保羅公主在倫敦的別墅中打麻將

美國舊貨古董店裏的老版麻將書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吳量

來源: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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