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產黨禁止祝壽，冥壽除外;中紀委三令五申節儉辦會，〝無產階級革命家〞紀念會除外。中共官方剛剛大辦了習仲勛百歲誕辰紀念會，正緊鑼密鼓地籌辦紀念毛澤東120歲冥誕。這兩場冥壽之所以格外引人注目，不僅是因為兩位〝壽星〞身份特殊——一為當今〝皇考〞，一為本朝〝太祖〞，更因為中共壽戲過分張揚，特別扎眼，非常〝出格〞。
冥壽不是常禮，本應在中共〝厲行節約〞之列。中國傳統喪俗祭典注重〝頭七〞至〝七七〞、忌辰一周年與三周年，民間極少有辦冥壽的。達官貴人偶或有辦，也只在三年新喪之內，只設家祭而無公祭。像習仲勛、毛澤東這樣已死去十多年、以至死了快四十年，冥壽仍然逢十必辦，且大張旗鼓私事公辦，此項陋習乃由中共新創，自古未聞。毛澤東當年〝破四舊〞已將民間風俗無論優劣悉數革除，現如今，中共官方卻一邊拿〝群眾路線〞說事，一邊拿人民群眾的銀子為〝列祖列宗〞大辦民間早已絕跡的冥壽活動，由此可見中南海與民間生活方式是何等截然不同，亦可見所謂〝群眾路線〞是多麼脫離群眾。
習仲勛百歲冥誕格外〝隆重〞：文集、畫冊、傳記、雕像、紀念郵票、央視黃金時段專題紀錄片、黨報黨刊齊發紀念文章……凡習仲勛生前生活過、工作過、戰鬥過的地方，都舉辦了展覽會或座談會，壽戲壓軸節目則是在人民大會堂隆重召開的、由習近平夫婦和習老夫人以家屬身份端坐舞台正中央的、有大批〝紅二代〞人物眾星捧月濟濟一堂的中央紀念會。
二
習近平既然大辦了習仲勛百歲紀念會，又該如何對待毛澤東120歲紀念呢?鐵流、辛子陵等幾位老先生認為習近平推尊生父即暗含了非毛化用意，因為毛曾迫害習、且至死沒有〝解放〞習，按照通常的政治倫理，若全面肯定受害者習仲勛，就必須有所批評加害者毛澤東，既大張旗鼓尊習，或多或少就得同時非毛。不能說這種說法沒有道理。明朝嘉靖皇帝以旁支入繼大統，一邊追封生父興獻王為〝獻皇帝〞、〝睿宗〞以虛構皇統，另一邊就得貶抑兩位先帝孝宗和武宗。1976年群眾性〝四五運動〞懷周擁鄧也曾產生過一定程度的非毛化效應，因為毛澤東曾迫害鄧小平，也曾苛待晚年周恩來，所以懷周擁鄧本身即明確包含了對毛澤東的不滿和怨憤。然而這一次，若指望尊習化作非毛，或抬習以壓毛，恐怕就有些一廂情願了。
毛澤東冥壽的規格和規模就很能說明問題。事實上，相比於習仲勛百歲，〝開國領袖〞毛澤東120冥壽明顯來頭更大、勢頭更猛、影響更廣：並不富裕的韶山市已經為大辦毛壽花掉了民脂民膏19個億;韶山之上，湘潭市、湖南省也都有大型的歌功頌德儀式，據說將耗資155億;湖南之外，從井岡山、延安、遵義到西柏坡，從武漢、杭州、廬山、北戴河到天安門、中南海，凡〝偉人〞聖跡所至之處，處處都是憶苦思甜、撫今追昔、深情緬懷、沉痛追思的聚眾拜鬼之所;納稅人的錢絕對不能少花，花少了既對不起〝偉大領袖〞，更對不起〝人民群眾〞;一度謠傳林副統帥親自發明的〝紅寶書〞(《毛主席語錄》)即將出新版，後來不知怎麼的，又有謠傳說〝紅寶書〞不出了。以上種種足以說明，〝皇考〞一時風光，終究難敵〝太祖〞無限光輝。習近平的選擇很明確，就是尊習、崇毛兩不誤。
君不見，在官方媒體紀念習仲勛的文章中，〝毛主席五次盛讚習仲勛〞被廣泛傳播、極度渲染，彷佛毛習關係一派祥和、其樂融融：一個是良才遇聖主，一個是明君識賢臣，簡直好得一塌糊塗;至於八屆十中全會預備會上毛澤東一錘定音將習仲勛打成〝反黨集團〞，已全部記在了康生帳上，十多年的冤獄，習仲勛被整到九死一生，如今也全當毛習誤會，已經一風吹。如此作為既不合常識，也不合邏輯，但也許正合習近平的口味，正合他背後那一群〝紅色後代〞的特權利益。
三
無論花多少錢、辦多大的排場，冥壽終究與那兩位〝偉大〞的死人無關，它是為活人而辦，也是辦給活人看的。如果冥壽僥倖給某些特權利益者創造了更多的不正當利益，並且不幸傷害了社會其他群體，當然也只能由活人來負責。
熱衷於為習仲勛、毛澤東辦冥壽並從中獲取不正當利益的，正是所謂〝無產階級革命家〞們的子女，即人稱〝太子黨〞的〝紅二代〞群體。雖然他們的父輩曾經有過殊死的歷史恩怨，他們相互之間也有着複雜的利害糾葛，但在大辦冥壽的事情上，卻是〝高度一致〞的。在紀念習仲勛百歲冥誕的座談會上，除了薄一波家缺席，諸〝無產階級革命家〞家族均派出二代掌門人與會，如毛澤東之女李敏、鄧小平之子鄧朴方、陳雲之子陳元、劉少奇之子劉源、胡耀邦之子胡德平、王震之子王軍、彭真之女傅彥等各路〝紅人〞一百多位，人們甚至並不意外地發現了尚未翻案的〝反黨分子〞高崗的遺孀李力群、兒子高燕生，實在說，人家高家也該是當之無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家屬。可以想見，這些紅色貴人平時相互聯絡、共聚一堂的機會不一定更少;若相聚時說起父輩恩怨，恐怕也不無尷尬。比如說，1962年惡整習仲勛的不僅有毛澤東、康生，劉少奇也很積極;習仲勛自謂一生不整人，但王震的家人也許並不認同，習仲勛主政西北時曾嚴厲批評在新疆亂捕濫殺的王震，讓王震丟了官職且氣出大病一場(但習仲勛是據實批王，並未亂扣反黨帽子、定欲加之罪，他說自己不整人是有道理的);習仲勛與高崗同屬陝甘小〝山頭〞且情同手足，若高崗不倒台，習仲勛也不會那麼早倒台，而〝西北幫〞與劉少奇、彭真、薄一波的白區〝山頭〞一向不睦(差點把劉志丹、高崗、習仲勛活埋的肅反幹部就是北方局派去的);高崗受毛唆使甘當槍使反劉排周，其事不成，則被毛拋出頂罪、被逼自殺。整高崗於毛澤東固然是〝揮淚斬馬謖〞，但劉、鄧、陳雲、彭真都是上綱上線倒高的急先鋒，而倒高崗、倒彭德懷早已為整習仲勛留下了伏筆;……父輩惡鬥如此烏煙瘴氣，俱往矣，今非昔比，習仲勛父以子貴，如今已成為紅色貴人競相祭拜的對象，其冥壽恰好為他們提供了〝相逢一笑泯恩仇〞的良機，正如王光美老人曾親自出面宴請毛家後人一樣。
四
是的，今年的兩場冥壽正是由紅色貴族所辦、亦且為他們而辦。不管是拜習家先人，還是敬毛家祖宗，冥壽都是這一小撮紅色貴人的集結號，是他們特殊形式的〝組織生活〞。無論如何，在越來越不易操控的〝廣大人民群眾〞面前，他們已經感覺到了他們不同於且不容於〝廣大人民群眾〞的特權利益之巨大、之重要，也深刻體會到了加強團結並顯示團結的必要性。
所以，不難理解習仲勛紀念會上竟有一多半賓客來自〝紅色貴族〞家族，也不難理解，前兩年主動投奔到薄熙來門下的什麼〝延安兒女聯誼會〞、〝將軍後代合唱團〞，如今已經悄然變身為習仲勛高功茂德的敬慕者;更不用說，他們也是毛澤東冥壽拜鬼團隊的骨幹和主力。尚未平反、似乎也很難平反的高崗的兒子高燕生似乎交了好運，剛剛登台拜罷習仲勛，又馬不停蹄加入了由300多位〝紅二代〞組成的〝毛澤東主席誕辰120周年聯誼會〞。高崗自殺前曾寫帶血的遺書給拒絕見面的毛澤東，可見其內心深處對毛始亂終棄、拒不搭救且倒打一耙的極度委屈和絕望，但如今，高家後人早已將父仇置之度外，或許，人家高興還來不及哩：若無兩場冥壽搭舞台，半個多世紀困苦屈辱的高家何來與頂級〝紅色貴族〞一同露臉的天賜良機?
這是一個升官發財要拼爹的時代。郭美美們告訴我們，拼不過親爹可以拼乾爹;〝紅二代〞告訴我們，拼過了活爹可以拚死爹。兩場冥壽的政治寓意不過如此吧。
文章來源：《中國人權雙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