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 > 生態 > 正文

野豬橫行大半個中國 生態保護卻致生態失衡

(肖遙製圖)

福建泉州,一度野豬成患,獵人出擊,野豬斃命。 (CFP/圖)


南方周末9月24日報道 

飄洋過海的野豬

封閉的山村開始盛傳外星人造訪的秘聞,甚至有人深夜巡山時,看到不明亮光。

十餘個最先進的紅外線探頭,正緊鑼密鼓地安裝在最美麗的杭州西湖畔的群山之中。

除了預警森林火險之外,它們更負責24小時探察方圓10公里,監控野豬來襲。

近年來,關於野豬的見聞,在西湖邊上密集傳播。最富戲劇性的場景是,月明時分,一隻滿身水跡的野豬爬上蘇堤,在幾位女士的尖叫聲過後,旋即消失於茫茫夜色之中。

西湖風景名勝區管委會官員麻劍輝堅信,「這絕對是極小概率的事件」,他覺得,野豬必須不畏人煙,勇敢地穿越山腳下的村落,方能抵臨西湖水域,這相當不容易。

不是每隻野豬,都能懼於人聲而全身逃遁。2008年的一個清晨,在玉皇山側的中國絲綢博物館逗留了數小時之後,一隻野豬在眾人追趕之下,倉惶逃到正門外的公路之上,為公交車所撞。幾番掙扎後,負傷的野豬又不慎跌落溝渠,在圍觀民工石塊猛砸下,惶惶然遊了百米,終於斃命,留下「西湖畔最慘野豬」的段子。

野豬不時犯境,迫使西湖風景區的管理者們頻發警示,希望遊客結伴而行,不要與野豬對峙;甚至不要穿着過於濃艷的衣服,尤其是紅色。

儘管四肢粗短的野豬,偶爾破壞了西湖的詩意,但是更多的本地居民則樂見城市山林中的野豬增多,「這證明城市生態好」。

這種樂觀很快被證明是輕率的,今年夏天,浙江近十個縣市尤其山區均傳出野豬肆虐毀田傷人的消息,新聞披露出的野豬規模竟達15萬隻,甚至一海之隔的舟山群島的居民也在驚叫,「野豬居然從大陸長途渡海而來!」

「野豬是近十年突然增多的」,丘陵山地佔全縣面積80%的淳安縣裏商鄉村民張志國回憶,大約八九年前,他家靠近山腳的稻田中間,突然出現了一個直徑約10米的怪圈。齊腰高的稻子被碾平,乾枯的稻穗被壓進了土層。封閉的山村開始盛傳外星人造訪的秘聞,甚至有村民自稱在深夜巡山時,看到閃爍的不明亮光。

在蹲守數夜之後,好奇的張志國和親友們揭開了謎底——一家四口的野豬群,製造了這一切。張志國記得,在這個靠近千島湖的山鄉里,野豬與村民爭奪生存資源的歷史由來已久。兒時的他,總能看到長輩們從深山裏抬出幾十具野豬的屍體。直到稻田怪圈出現,他才又突然意識到,歷史或將重演。

如今玉米地里再度留下了一連串巴掌大的腳印,張志國拾起一截細小玉米棒,上面還留有酒盅大小的牙印,而玉米粒尚未飽滿,「一年的收成都毀了」。甚至有憤怒的村民,被迫將離成熟僅有一月時間的數畝玉米提前割掉。

里商鄉村民們還無法精確統計今年的損失。而附近的屏門鄉塔山村,今年野豬連續破壞兩個月,玉米總減產量可能在1.5萬斤上下。這個數字是全村玉米總產量的三分之一強。

更為苦惱的是,曾有人親眼看到,深夜裏,一隻野豬正在自家門前不到10米的地方拱食番薯。為了避免與野豬形成對峙,這位村民只能默不作聲。

「人高一尺,豬高一丈」

每到夏初,在深山裏吃慣筍和橡子的野豬苦於食物緊缺,便會遷移到離農田較近的淺山區。進入冬季以後,野豬又再次退縮到罕有人跡的深山區。

「野豬危害在玉米接近成熟時達到高峰,玉米收割後則基本消失。」富陽市龍門一村的鮑師傅總結。

默不作聲者畢竟少數。其間村民與野豬的戰鬥,總是不可避免。

野豬的食量並不大,但為了吃到頂端的玉米,通常會壓倒整株玉米稈,啃食數口後又去下一株。幾經折騰之後,玉米地幾乎與「碾場」無異,據鮑師傅經驗,一隻成年野豬一個晚上就能把半畝地碾平。

最初的幾年,村民們還是照舊紮起稻草人,在田間掛起破衣裳,「最好是汗味很濃烈的」。可時間一長,聰敏的麻雀,也已不在乎這些沿用千年的「擺設」, 遑論動物智商排名第十的野豬了。而野豬的反擊也遠勝於麻雀——麻雀在稻草人身上僅作駐留,而野豬則直接將其撞倒,甚至「開膛破腹」。

讓地處杭州山區的建德市農民最為苦惱的還有,豬災和雀災總會接連出現。每年7-9月野豬橫行田間,緊接着9月下旬稻穀抽穗時節,漫天的麻雀又將野豬尚未「掃蕩」的糧食消滅殆盡。

與對付麻雀相近,當地村民也吹響了類似「嗚嗚祖拉」的刺耳喇叭。然而野豬喜好夜間活動,於是有人在田邊將易拉罐結成串,野豬一碰機關,便會聽到「嘩啦嘩啦」的響聲。或者在木樁上點亮蠟燭,用亮光威懾,有時還會像祭祀先祖般焚香。濃烈的香味和明亮的燭光,「才能讓我們安心回家睡覺」,淳安縣浪川鄉一村 民說。

這些都還不夠。在浪川鄉,幾十位躁動的村民終於按捺不住,自發組成了「護秋隊」(當地俗稱)。野豬一旦出現,村民能夠依仗的,最多是一支電筒,一根長約一米半的手腕粗的木棍,以及響徹山間的喊叫。

除去在番薯地上鋪滿銳利的樹枝,在田邊砌築磚牆,不少村民選擇了撂荒,數年與野豬的纏鬥,已讓他們倍感疲倦——在富陽市龍門一村,「山塢里的許多良田已經沒人種,僅剩下村口路邊的田地還有人拾掇」,該村一自然村僅有三分之一的耕地還在種植。村民們很難獲得任何來自官方的補償,,「因為野豬屬於省一般保護動物,賠償義務多由縣級財政負擔,但縣級財政往往並沒列出此項開支」。

曾有村民提議,在山林里投放避孕藥,或者對雄性野豬進行麻醉閹割——試圖從根子上消滅野豬種群。然而意見反映至林業部門後,終因「不現實」而被否決。

而最新版本的民間智慧來自於溫州市永嘉的一位青年。為了讓務農的岳父免受豬患,電氣自動化專業出身的他耗時兩月,發明了「太陽能全自動聲光驅獸器」 ——白天,它吸收太陽能,轉化為電能儲存在蓄電池中,晚上野豬出沒時,警報器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出聲響,LED燈也會不時閃亮。據稱,此青年已申請了專利,意欲大有作為。

「不合法規」的捕殺?

「沒有一個捕殺野豬的單位在國家林業局備案。」

十年前,2000年的《浙江省陸生野生動物資源調查報告》尚顯示,該省的野豬數量為29000隻,而今天,來自浙江省林業廳野生動物保護站的結論則令人驚惶:

據估計,10年間,浙江省野豬數量增了4倍,達到15萬隻左右,除地處平原的嘉興相對較少,其餘山區縣(市)有80%「豬滿為患」。

還不僅是浙江,全國近20個省市都曾經或正在演繹着「人豬大戰」。

常年進行野生動物資源調查的浙江省自然博物館副館長陳水華解釋,數年之間,因為退耕還林等政策的實施,生態在逐漸恢復,「但是這種恢復卻是失衡的」,除去幾乎絕跡的老虎,偶然出現的雲豹、野豬已經缺少足夠的天敵,如無必要的人工干預,只能走向瘋狂。

早在2006年,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所蔣志剛教授便呼籲,「全國野豬應該以百萬的數量級來計算」,「狩獵是控制野豬數量的重要途徑」,但受制於「國家保護」的限制,地方政府仍只能「慎殺」。

這保護的外衣,源於十年前,野豬被列入《國家保護的有益的或有重要經濟、科研價值的陸生野生動物名錄》。而更早的1994年,國家統一收繳農村自製土槍,民間狩獵被斷然叫停。十數年休養生息後,野豬遂蔚為壯觀,且為禍日廣。

2004年年末,河南省多個縣市難堪所擾,申請捕殺野豬,最終僅欒川縣獲批,而獲批的獵殺數量也縮減為十分之一,只有100隻。同年,湖北宜昌、浙江寧波等地也漸開捕殺令。

最終,國家林業局不得不出面表態,定性為「不合乎法規」,時任野生動植物保護司副司長的王偉強調,「沒有一個捕殺野豬的單位在國家林業局備案。因為要備案,就必須確定年度獵捕量限額,要確定捕殺限額就必須進行資源調查。實際上目前相關省的捕殺限額僅是根據群眾反映和小範圍調查來制定的,缺乏科學依據。」

如今,欒川縣境內野豬數量已超過5萬隻。儘管此後幾年,捕殺限額略微增到200隻,但仍是杯水車薪,況且因為缺少獵人和槍彈,每年200隻的指標都難以完成。欒川縣政府一工作人員如今無奈地說,「依照去年各鄉鎮被野豬破壞的地畝數,全縣所損失的糧食約夠一萬人吃一年」。

事實上,除去口頭難得表態外,國家林業局至今沒有下髮禁殺的政府文件,這被一位動物研究專家樂觀地評價為「一定程度上,意味着國家默許野豬的捕殺」。

野豬屬於「國字號」,但保護層級遠低於國家重點保護的一類、二類動物。在多數省份,也僅被列入省級一般保護動物——捕殺與否的權力,已被下放至縣一級林業主管部門。

與欒川縣的無奈相比,江西撫州市顯然邁開了步子。2010年該市計劃獵捕野豬2200頭,但如此躍進的指標,可能最終仍要折戟於現實,「各地缺乏具有狩獵經驗的獵人以及獵槍管理嚴格等原因,不少縣級政府根本辦不出捕獵證。」江西省撫州市林業局一工作人員說。

以浙江省為例,「集中獵捕成災野豬專項行動」已經持續5年。「對成災地區進行有組織獵捕,初衷是為了安全。」浙江省公安廳一官員解釋。但是野豬出沒的不規律性,決定了這種運動式的集中獵捕,並不可能有顯赫的戰果,更多的日常時間裏,緩解豬患,只能依靠持有《狩獵證》和《持槍證》的城市獵人們零星但耐久的獵捕。

失傳的城市獵人

「重視槍患遠勝於豬患。」

然而,野豬縱然成患,城市獵人卻正在遠去,浙江省公安廳一工作人員更是明確表示,今後只會減少,因為「重視槍患遠勝於豬患」。

一個可堪佐證的例子是,「杭州市公安局要求狩獵時,每位獵人身邊,還要有一名景區管委會官員和一名派出所警察陪同」,如此看護,獵人根本無法施展。去年被臨時特批「保護性狩獵」的西湖風景區,獵捕野豬數量為零。

近幾年,槍支管制愈發嚴苛。在新的《浙江省狩獵活動管理辦法》徵求稿中,甚至要求獵隊發生傷人案件,該獵隊所有槍支須封存上交,「此條讓我們有被『株連』的感覺。」一獵人說。

因為世博會和西博會的安保要求,寧波鄞江鎮村民李軍要想摸到分離半年的獵槍,可能比往年遲了許多。警方給他配備了兩個保險柜,大的用來放槍,小的用 來裝子彈。每人每年只能購買100發子彈,購買證需要通過狩獵隊、當地派出所、鄞州分局治安大隊以及鄞州公安分局的層層審批,並定點採購。狩獵期結束,李軍自己購置的獵槍將交由派出所統一保管。

除了槍彈自購,獵捕期間的一切開支的風險也需要自己承擔。獵殺一頭野豬之後,發放100-200元不等獎勵的,也僅限於寧波一些鄉鎮,多數當地政府 不會給任何補助和獎勵——「縉雲縣部分已取得資格的獵民,卻無力購買槍彈。」浙江省麗水市林業水利局一工作人員說。與此同時,據稱,縉雲縣三溪鄉,被野豬毀掉的水田達全鄉總數的三分之一。

獵人們能夠獲得的只有自己的獵物——但是一隻野豬的市場價格,遠不如高昂的槍彈價格的十分之一,並不是每一槍都能打到野豬。

獵民們的活動範圍,早在1997年便已由省政府劃定,不少鄉鎮並未被設為獵區——這意味着這些地方,狩獵是非法的。而隨着疾進的城市化,一些山區縣府所在地的城關鎮,範圍不斷擴大,所轄山地面積越來越大,豬患隨之到來——要求增補獵區的呼籲漸多。

有一次,西湖區龍塢鎮狩獵隊隊長梁永富打中一隻野豬的肚子。野豬拼命逃竄——一連翻越五六個山頭,到達了梅家塢。然而,他已不能追趕——梅家塢屬于禁獵的西湖風景區——攜帶槍支者不能跨越獵區。

儘管現代獵人已經沒有職業的合法性——他們全部是兼職——或經商,或務農,或打工,但是一些規則依然被獵人們恪守。比如「梅花鹿不可打」——因為它不傷害莊稼;「打大不打小,打公不打母」——「因為與人一樣,它需要繁衍和傳承。」張志國說。

進入狩獵期之後,城市獵人們一身迷彩、一雙球鞋、一個300塊左右的鐵質槍盒、一串掛滿腰間的子彈、還有一把匕首——「豬被擊斃之後,需要用它來放血,還有在豬鼻上打孔。」梁永富說,一條麻繩穿過豬鼻,一個人就能把200斤的豬拖下山。

2000年之前,梁永富們習慣於夜晚去稻田邊蹲守,略微聽到野豬靠近的聲音,頭頂的礦燈就向野豬打去,然後一聲槍響。

之後,通過互聯網,龍塢鎮狩獵隊從「無山無野豬」的江蘇某地購置了獵狗——獵狗能夠嗅到野豬的濃烈氣味,從此,梁永富們改在白天,由獵狗突前,偷襲正在酣睡的野豬。

打野豬有講究,必須瞄準脖頸——其他部位不足以立刻斃命——野豬經常剮蹭樹皮,周身變得皮堅肉厚。

而分配野豬,也有講究——開槍者分得豬肚豬頭豬內臟,豬肉則「見者有份」——帶着獠牙的公豬頭將做成標本,豬肚給虛勞羸弱者熬製湯水,內臟則拋給獵犬。

除開獵捕野物帶來的樂趣,獵人的局限越來越多,首先來自製度,然後便是無形的城市化。

在西湖區龍塢鎮,梁永富感慨「這裏的野豬越來越少」——因為成片的稻田,逐漸變成了許多建築。人口越聚越多,通明的燈光徹夜不歇,加上繞城公路截斷了野豬的遷移路線——「豬不敢來了」。

而最尷尬的現實則是,除了聽長輩念叨着一些作為獵人必須的品質,獵人們的代際傳承已經不太可能了——淳安縣裏商鄉的老獵人鄧榮清有兩個兒子,他教會他們16歲就打野豬,但現在兒子都進城經商,回鄉豎起了一棟標緻的3層小樓;而本職是一名警察的梁永富,也不會讓自己的女兒拿起略顯粗鄙的獵槍了。

獵人有盡時,豬患仍未央。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沈波

來源:南方周末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家在美國 放眼世界 魂系中華
Copyright © 2006 - 2024 by Aboluowang

投稿 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