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臺牟平公安分局組織「團購房」，屢次違反承諾價格引不滿，開發商擁有警察身份
趙遠東在魚鳥河小區門口，訴說警察集資建房之事。該小區的集資過程讓警察們「很受傷」。本報記者 楊萬國 攝
兩個月來，54歲的趙遠東總是隨身提着一個膠袋，裏面裝着一把長螺絲刀，一堆舉報材料和一封遺書。
螺絲刀用來防身，舉報材料指控牟平公安分局讓600餘幹警身陷集資建房騙局，遺書則寫着：「如果我被人謀害，幕後兇手一定是……」。
趙遠東原為煙臺市公安局牟平分局（下稱牟平分局）政府大街派出所所長。與局裏其他數百名幹警一樣，他從2007年1月陸續交了30萬元集資建房款，準備今年6月搬進「魚鳥河公安社區」。
6個月過去了，趙遠東他們沒有住進新房。他被警察們推舉為代表，四處投訴「牟平分局集資建房詐騙」。
警察集資「團購」房
在煙臺市牟平區魚鳥河西路北，魚鳥河小區25棟樓房錯落有致，都已竣工。
記者在煙臺房地產開發網上查到，這個小區登記名稱為「魚鳥河公安社區」。
趙遠東介紹，2007年1月4日，牟平公安分局黨委通知全局幹警、遺屬、工勤人員以及離退休幹部開會。局領導要為全局謀福利，集資建住宅小區。
會上，每人發了一份《申購房屋填表說明》。記者看到該表特別註明，「購房事宜不得對外宣傳」。
趙遠東介紹，時任牟平公安分局局長時李向東宣佈：局黨委經多方努力，與煙臺東方海洋置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東方海洋置業」）議定，以成本價為全體警察每人買一套住宅房。
趙遠東回憶，李向東當時強調，因國家禁止黨政機關集資建房，局裏變通了一下，找東方海洋置業作為開發商，對外稱是團購房。
據趙遠東和數名舉報幹警回憶，當時李向東說每平方米不會超過1300元。當時牟平房價近2000元，而且還在漲。
「如果不是他說得那麼動聽，我們也不會集資。」牟平分局已退休副局長萬龍凱說。
他介紹，局領導多次強調只有自己出資，才能把房建起來，所以要提前把購房款上交局財務科。
「當時大家都是帶着感激心情交錢的，每人10萬，不到半個月全交齊了。」該局一位不願具名的王姓幹警說，許多家庭困難的幹警，是在局裏幫助下高息貸款，他本人先後貸了20多萬。
不斷升級的價格
據了解，當時牟平分局下發文件確定集資建房人員資格，最後確定了約600人。
每人繳納10萬元後，600餘名幹警在2007年1月下旬全部與東方海洋置業簽了《商品房認購協議書》，約定每平方米單價按成本價計。
2007年11月，牟平分局再次下發通知，稱開發商需大量資金，要求再預交5萬元，否則視為自動放棄購房。
「6000萬集資款交了10個月了，不見動工。有幹警反映是被人挪用炒股去了。當時大家紛紛質疑。」趙遠東說，面對群情激憤，局長李向東召開大會反覆解釋，「局黨委委派副局長曲維安、財務科長賀業進整日奔忙辦各種建房手續，前期集資，用作批地辦手續了。」
昨日，賀業進接受採訪說，當時副局長曲維安分管，他參與跑了所有手續，「是我們兩個人跑，局裏有組織，我們是受組織安排」。他介紹，局裏是採取「預付房款」形式找開發商建房，「國家有規定，但是地方運作有特殊辦法」。
牟平分局一份2007年11月29日的會議記錄顯示，當時李向東再次保證，房價不會超過1500元，「分局不會掙幹警一分錢」。第二次人均5萬元最終收齊。
2008年1月，牟平房價漲到約3000元每平方米。牟平分局幹警接到通知：已確定每平米1935元（均價），須按此價交齊房款，否則視為自動放棄，退房返款。
「當時全局幹警一下子炸開了鍋。」趙遠東說，大家紛紛質問為何不履行當初的價格承諾，且房子剛打好地基，憑什麼房款全交齊。
數名幹警證實，當時李向東說，這是開發商定價，與局黨委無關，並稱誰鬧事就給誰黨紀政紀處分。
趙遠東介紹，因許多幹警是貸款集資，如退房返款，已買不到當初價格的房。大家鬧了三個月，也只得妥協。
2008年1月24日，趙遠東與東方海洋置業簽了購房合同。132平方米的房子，他4次共出資30.6萬餘元。合同承諾2009年6月30日交鑰匙。
許多幹警記得，他們再一次聽到局長李向東承諾「不再收一分錢了」。
幹警們「炸開了鍋」
到2009年6月，警察們沒有等到鑰匙，等到的是繼續交錢的通知。
這期間，2008年6月，李向東調離。
2009年8月7日，幹警們又接到通知，稱購房價中不包含水電暖等各項建設配套設施費，人均需再交2萬至3萬元。
警察們再次「炸開了鍋」，而到9月10日，警察們則「爆發」了。
這一天，牟平分局代東方海洋置業公司下發文件稱，原購房合同中約定的1935元/平方米均價，為牟平分局黨委暫定價，現經第三方權威部門審計，最終成本價為小高層2400.19元/平方米，多層2355.19元/平方米。
「全體幹警被徹底激怒了。」趙遠東說，按此價格，加上配套費，則與當前商品房價相差無幾，而他們都是3年前集資的。
幹警們要求分局黨委公佈建房成本，按成本價結算，得到答覆「有意見找開發商」。開發商則答覆「一切都是公安分局操辦的」。
目前，趙遠東已代表牟平分局購房幹警，向煙臺市仲裁委提請仲裁。
昨日，東方海洋置業法定代表人車轍說，2400元是核算成本價，但只是嚇嚇警察，「想催款的意思」。他稱依舊按1935元收款，因此不存在騙局。
車轍介紹，當時李向東告訴他，建成904套房局裏留600套，剩下290套由他賣給社會以及補貼警察購房差價。他稱，1935元的價格，是李向東為主的牟平分局「擇房領導小組」定的。「哪些樓留給我，哪些樓分，各個樓層差價多少，都是擇房小組確定的。我沒有一點說話的權力，還費力不討好」。
按照趙遠東給仲裁庭的舉證材料，牟平全局幹警集資近1.8億，而東方海洋置業上報煙臺市房管局報批文件顯示，魚鳥河小區實際完工投入1.4億。趙遠東認為，幹警的4000萬集資款去向不明。
開發商擁有警察身份
趙遠東等人稱，直到與東方海洋置業公司簽合同，他們才發現開發商是「車轍」。「當時我們都很驚訝，這不是我們公安局的財務科副科長嗎？」
工商登記資料顯示，東方海洋置業成立於2001 年1月，主要從事房地產開發，建築裝飾等業務。
牟平分局退休副局長萬龍凱介紹，車轍原為煙臺萊山區一個建築隊包工頭。1993年前後，公安局建家屬樓要找一個懂行的人，當時和車轍熟識的局領導把他引進了公安局。車轍先後為該局建了數棟家屬樓和辦公樓。1996年，車轍被任命為財務科副科長。
昨日，車轍說，他1989年便當了合同警，2001轉為正式公務員，後轉到牟平分局下屬保安公司當副經理。他說他跟局裏約定，一年給局裏10萬元，就可以自由經營自己的東方海洋置業公司。
車轍證實，他目前還是正式幹警身份和國家公務員，依舊領工資。
他介紹，2006年李向東找到他，說局裏要集資建房，要他來承包，「因為我是局裏的人，有能力，又有開發資質，抱着為局裏謀福利的思想我才答應」。他稱，當時他先掏了三千多萬，按局裏要求去摘了魚鳥河小區那塊地的牌。
「當初局領導說為了規避上面檢查，委託開發商去摘牌，現在發現開發商原來是局裏警察。」趙遠東他們認為，這一開始就是騙局。
牟平分局原財務科長賀業進說，他協助車轍跑建房手續時，就知道車轍是警察，他說局裏委託車轍建房「是組織上的事，我也說不清」。
警察「戰鬥力」受挫
牟平分局一名退休老領導認為，局裏前後矛盾欺騙幹警，「引起牟平全社會的恥笑」。
據介紹，牟平老百姓對公安局拿到便宜地集資建房很羨慕，並有不滿和舉報。山東省相關部門調查過，牟平分局以「團購房」搪塞過去。
趙遠東說，目前「警察集資蓋房集體被騙」已成為當地廣為傳播的笑話。
趙遠東介紹，前不久局裏要求，全體科、所隊長必須按開發商要求帶頭交錢，目前有數十名中層幹警被迫交款。而基層幹警和離退休警察共200多人簽名舉報，他們稱代表600名警察。
牟平一名派出所副所長說，一些年輕的骨幹警察都是貸款交的集資款，「現在房子拿不到，還身背巨債，對局裏失去信任，工作積極性受到打擊」。他稱，現在幹警上班都在談論和抱怨房子問題，「戰鬥力」受影響相當明顯，工作安排不動，都是「出工不出力」。
據趙遠東等人介紹，集資過程中一些幹警發現「問題」，把房子轉讓給了社會戶，「這些幹警把牟平分局某些領導製造的騙局，傳播到社會上，把詐騙轉嫁到老百姓身上，嚴重影響了公安機關的威信和聲譽。」
趙遠東統計，目前有200戶左右牟平市民也被牽扯到此事中。在他提供的舉報材料上，部分社會購房戶也簽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