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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鄭成功在日本也被尊為民族英雄?

鄭成功是中國家喻戶曉的民族英雄,也是聯繫兩岸的重要歷史人物。他高舉反清復明的大旗,曾經控制了中國東南半壁江山;他驅逐荷蘭人,收復台灣,被奉為『開台聖王』。但他為何死於壯年?為何在日本也被尊為民族英雄?他的塑像遍及各地,真實面目卻鮮為人知。我們走訪海峽兩岸,並遠渡日本,深入發掘國姓爺壯烈奇詭的一生。 

 
  在1661年4月30日,歷史轉了個彎。上午9點,龐大的戰船艦隊出現在海平面上。荷屬東印度公司長官揆一接到守衛的緊急報告,連忙走出戶外,取出千里鏡觀察來犯敵軍。海上,高高聳立的桅杆與迎風飄揚的旗幟連綿不絕,400多艘大小船隻首尾相連,把海面鋪得密密麻麻,有些船上似乎還能看見士兵金光閃閃的盔甲。即使不識得那獵獵飄蕩的帥旗上「招討大將軍」五個字,他也清楚地知道,忌憚已久的明朝鄭成功的遠征大軍終於來了。 

  在中國大陸東南海上的島嶼邊緣一片名為「大員」的沙洲上,荷蘭人建造了一座城堡:熱蘭遮城,作為經營東亞海上貿易的據點。近幾年,揆一聽聞鄭成功的部隊將襲擊大員,因此再三懇求公司從巴達維亞(今雅加達)派來支援船艦,可惜支援艦隊已因久等不耐, 帶着滿腹對他的埋怨與懷疑離開了。慶幸的是,久聞鄭成功大名的揆一畢竟在防守上做了萬全準備。他知道,任何船隻若要進入大員沙洲所夾的台江海域,都必須經過熱蘭遮城前方的水道,因此早令人將船沉在狹窄的水道中,使來犯艦隊難以通行。即便此時潮水大漲,敵艦隻要經過水道,就勢必暴露在荷蘭優勢炮火的射程之中,那時的形勢就有如瓮中捉鱉了。上午10點,鄭成功的大批船隊沒有進入瓮中,卻往北方遠處的鹿耳門水道 

  一拐彎,直接轉向進入台江,揆一這才大驚失色。但此時荷蘭大勢已去。歷史似乎在這一刻註定了要扭轉。以後的發展如水到渠成、順理成章。五天後,位於島嶼主陸上、與熱蘭遮城隔海相望的普羅岷西亞城失守,揆一在熱蘭遮城死守九個月後,最終不得不向鄭成功棄械投降,退出經營了38年的大員,也就是後來的台灣。歐洲的海上勢力終究無法擴張至菲律賓以北的東亞地區,只能局限於澳門與香港兩處蕞爾小島。而「收復台灣」的鄭成功贏得後世「民族英雄」的稱號,得到無比尊崇,成為中國明清以降家喻戶曉、童叟皆知的偉大人物。 

  但在那樣的歷史定位與定格中,鄭成功似乎成了卡片般的人,刻板而單薄。實際上,史家關於鄭成功的討論似乎從未停止,爭議也從不間斷。他一生曲折離奇的故事,仿佛出自莎士比亞或大仲馬的筆下。他的面目,不像一般的歷史人物年代越久遠就越模糊,反而因為近年新出現的文獻而益加清晰。他的性格、卓絕的武藝和高超的騎術、甚至他的口音,逐漸從塵封已久的檔案中浮現。同時,在全球化帶來的新視野中,我們更可以從全新的角度來認識鄭成功——他,其實是大航海時代的英雄,是中國歷史上罕見的國際人物。

  【王直崛起平戶港,鄭森誕生千里濱】 

  2月初,山明水秀的平戶寂靜得近乎冷清,這個僻處日本領土西陲的小島(見62頁地圖)如今是九州長崎縣轄下的一個市,「市中心」圍繞着一個小港口,在初春的寒風裏,稀疏的行人間穿插着少量遊客,似乎充分體現出小鎮地名的含義:平靜的門戶。鄭成功就在這裏出生。 

  我們在平戶市松浦史料博物館木田昌宏館長的陪同下,來到市郊一處名叫千里濱的海邊,海風徐徐吹來,潮水退得很遠,露出大片鬆軟的金黃色沙灘,平坦的沙灘上突兀地出現一堆黑色的玄武岩,被另一些堆成半月形的石塊保護着。黑色的石堆前,立着一根看來頗新的方形石柱,上面深深刻着「鄭成功兒誕石」幾個大字。 

  木田館長解釋,當地人傳說鄭成功的母親在海灘撿貝殼海菜時,突然感覺要臨盆,便以這堆岩石遮蔽,在石後產下名森、小名福松的鄭成功,時為天啟四年(1624年)七月十四日午時。 

  這塊石頭因為飽受海浪侵蝕而日漸縮小,看得出當地人用水泥修補保護的痕跡。但根據一位台灣學者的說法,石頭縮小的另一個原因是,許多信奉國姓爺的台灣廟宇前來朝聖時,都不忘敲下一塊石頭帶回去供奉。 

  中日都有關於鄭成功出生時天現異象的傳說,只是對異象的描述不一。這些傳說與平戶的各種鄭成功遺蹟一樣透着幾分懸疑。畢竟,鄭成功是在死後50年才在日本成為家喻戶曉的英雄人物(參見79頁),現存的種種他兒時的痕跡與相關的「文物」,多少都有着後人一廂情願的成分,就像「兒誕石」這似漢非漢、似和非和的「洋涇濱」表述方式一樣,擺脫不了附會的痕跡。但鄭成功與平戶的關係絕非出自偶然,要了解鄭成功,就必須從這裏,從這個大時代,以及他父親的故事說起。 

  自古以來,平戶就扮演着日本與外來文化交流的門戶,但這門戶卻不一定平靜。外來文化與本土文化碰撞,引發許多風起雲湧、改變歷史的重大事件。9世紀初,弘法大師空海以及眾多「遣唐使」就是由平戶附近出海遠赴唐朝都城長安,掀起日本的仿唐風潮。10世紀後此區域由與日本天皇有血源關係的松浦家族統治。 11世紀榮西法師由此東渡中國,將禪宗佛教傳入日本。13世紀,元世祖忽必烈兩次揮軍攻打日本,侵略了松浦家族的領地,松浦家藉助「神風」與後來修築的海濱防衛工事,兩次擊退來自中國的武裝力量。 

  為了報復元朝的侵略,松浦家族的武士集團開始對朝鮮半島沿海進行掠奪。因他們來自平戶藩掌控的三個島(對馬島、壹岐島、平戶島),所以被朝鮮稱為「 三島倭寇」 。後來,松浦家對朝鮮與中國沿海的侵擾逐漸演變為純粹經濟性的掠奪,對實施海禁的明朝中國沿海邊防造成了頗大的威脅,中國因此沿用倭寇一詞來稱呼這股來自日本的外患。 

  在松浦史料博物館外站着一座不足1米的銅像,那是一個改變平戶與日本歷史的中國人——中國沿海走私大戶,徽州人王直。王直在1542年來到平戶,被藩主松浦隆信奉為上賓,他於是以平戶為基地,從事日本——中國——東南亞的海上貿易,因暴利成為富商巨賈,也使平戶搖身一變成了日本對外貿易的重鎮。王直在平戶自封為「徽王」,還率領日本浪人多次攻打中國沿海,在江浙閩粵地區燒殺擄掠,並要挾明朝廷開放海禁。1557年王直被浙江總督胡宗憲誘捕,兩年後被處死。

  王直在中國正史中是禍國殃民的倭寇首領,是抗倭名將俞大猷、戚繼光的主要對手之一,然而對平戶以及整個日本來說,他卻是帶領他們進入大航海時代的領航者。 

  16世紀中,葡萄牙人為了尋找馬可波羅筆下的黃金之國,前來日本,在種子島遇難,是王直將他們帶到了平戶,並在松浦隆信的熱情接待下,開啟了日本與歐洲(主要是葡萄牙及荷蘭)的海上貿易。其中一條葡萄牙船上還搭載着前來遠東傳教的基督教耶穌會創始人之一沙勿略,他藉此機會第一次將基督教傳入了日本(一個月內,平戶有200人因他改信基督教)。因此無論在經濟或文化上,王直對日本都造成巨大的影響。 

  王直死後,中國與日本的貿易並未禁絕;後來海禁時而趨緩,更多中國商人逐利於東海與南海之上,有時,他們乘着商船與日本交通,與歐洲商人貿易。鄭成功的父親鄭芝龍就是這樣來到日本的。 

  鄭芝龍,號飛虹,小名一官,福建南安石井人(今福建泉州南安市石井鎮)。他的生年難以考證,有些學者推測應在1595年。文獻說他自幼「眉目清秀,氣宇軒昂」,但又「性情盪逸,不喜讀書,有膂力、好拳棒」。後來因做了不容於父親的事,逃離家鄉,投奔在澳門經商的母舅。當時澳門是葡萄牙人與中國貿易的商港,鄭一官在此有機會與葡人交往,能通葡語,並曾經受洗成為天主教徒,還有個「尼古拉」的教名。 

  也許在1622年前後,年輕的鄭一官因為押運舅舅的貨物而坐上了平戶華僑李旦的商船來到日本。抵達日本後,鄭芝龍可能還到了駿府拜訪了當時已退隱的德川第一代幕府將軍德川家康,告以外國情勢。德川家康讓他住在長崎,後來又遷往平戶,成了松浦隆信藩主(與其祖同名)的入幕之賓。據日本文獻的說法,他還在那裏學習日本「圖明流的雙刀法」。 

  他在平戶結識一位當地的少女並結成連理,這位女性的身份眾說紛紜。她的父親應該是來自中國泉州的冶金工匠翁昱皇,可能因為入贅到姓田川的家中,因此女兒從母姓,但在鄭氏各個版本的族譜中,都將她記載為翁氏。有些說法認為田川小姐是被翁昱皇收養的,又有說是「長崎王女」,或說田川氏是松浦家的家臣。鄭一官與田川小姐住在平戶港南邊的河內浦。 

  不平凡的鄭成功就在平戶鄉間那如今看來平凡的海邊誕生,並在有日本血統的母親呵護下,度過了幼年時期。他或許與父親一樣,曾習得日本刀法,或許在平戶種下了至少兩棵樹(各有後人立牌為志),家裏或許還曾有過香爐與刻有鄭氏二字的銅質印章(現存松浦史料博物館)。他與母親的關係應當十分密切,因為在他後來回到中國後,時常面對東方思念母親而嘆息不已。而他的父親,這時剛剛開始自己的海上霸業,這份霸業也將是鄭成功事業的基礎。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zhongkang

來源:華夏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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