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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大地震》第四章:在另一世界裏

賓館

須永的遺骨運回國內

〔時事社東京8月1日電〕於上月28日在中國河北省唐山市因遭到大地震襲擊而死亡的新日本通商公司的須永芳幸(27歲),下午4時20分,他的妻子節子等3名遺族乘伊朗航空公司800次班機同遺骨一起回到國內。身穿黑色連衣裙的節子懷抱丈夫的遺骨,兩旁由親友架着走下舷梯,機場上有親屬同事等50人戴着黑紗迎接。海外報紙在8月1日前後還報道:

丹麥格陵蘭地區教師訪華團一行19人安全離開唐山。

●法國法中友協第六訪華團23人,除一人在唐山遇難,其餘安全脫離震區,經香港回國。

●援助唐山陡河發電廠建設的9名日本技術人員,有3名在地震中死亡。……共有51名異國人,在唐山親身經歷了慘況空前的「七?二八」大地震。他們都下榻於唐山賓館。唐山賓館在「七?二八」凌晨被擊碎了!震前兩小時,觀看唐山市兒童文藝演出後,興奮得難以入睡的法國人、丹麥人、日本人,還聚集在休息廳的電扇下,於罕見的高溫中喝着啤酒和汽水,高聲談笑。那些可愛的中國孩子!而那些由孩子們扮演的可愛的長耳朵兔子給他們留下的印象更深一些。他們1點多才返回各自的住房。他們沒能在夢中再見到那些可愛的小兔,卻被突然而來的獅吼虎嘯般的聲音驚醒。可怕的地聲!震耳欲聾的樓房倒塌聲!日本人所在的四號樓整個垮了下來。法國人、丹麥人居住的新樓被震出無數裂縫,架子雖未倒,樓內卻已險象環生:樓板塌落、門窗變形、樓梯斷裂……唐山市外事辦公室主任趙鳳鳴和科長李寶昌回憶說,他們當時是被困在此樓二樓一間門已無法打開的小屋裏。唯一可行的通道是窗。「跳樓吧!」 「跳!」窗玻璃被「嘭」地砸碎了。樓下草坪上兩下重重的人體落地聲。趙鳳鳴摔折了腳骨,他讓李寶昌背着,趕緊尋找翻譯和警衛人員,緊急援救當時住在唐山賓館的51位外賓!當時黑暗中已鬧嚷嚷地傳來異國語言的呻吟聲、呼救聲。翻譯張廣瑞不停地用英語大聲喊道:「先生們!女士們!請鎮靜!現在發生了強烈地震,我們將盡一切力量搶救你們,保證你們的生命安全。你們一定不要跳樓,不要跳樓!請把窗簾、褥單接起來,從窗口往下滑……」那些變了形的窗口,掛出了一條條奇特的「保險索」。有一部分人已按照翻譯的指點,謹慎地開始滑下危樓。他們的腳剛剛沾地,中國外事人員就立刻招呼他們:快跑!離大樓遠點!」

這時,李寶昌正帶着人闖進大樓。他們攀上斷裂的樓梯,踩着搖搖欲墜的樓板,撞開一扇扇錯位的房門,尋找那些被砸傷的或是無法自我脫險的人。驚惶地縮在牆角,正不停地在胸口劃着十字的幾位丹麥老人,像是在大海的狂濤中看見了救生圈。一位哭泣着的老太太,一把抱住了李寶昌。赤腳的李寶昌首先扶起老人,踩着尖利的碎玻璃、鋼筋,小心翼翼地將她背出危樓。那邊,隨時可能傾塌的四號外賓樓正在發出緊急呼救。不惜一切,搶救外賓!那一刻,這意念竟牽動了多少剛剛離開死亡、剛剛從廢墟里鑽出的中國普通百姓的責任心。他們紛紛奔向外賓所住的危樓險區,鑽進各個角落尋找、呼叫,冒着可能再次遭受的生命危險。李寶昌等趕到了四號危樓。他們在岌岌可危的牆壁上架起了一個梯子。

二樓實際上是塌落下來的四樓,斷壁下躺着血淋淋的日本人片岡。唐山市警衛處的李永昌、地區公安局的小崔一起攀登上去。片岡臉色青紫,一塊樓板重重地砸在他的骨盆上。無法往下抬,搶救者用毯子將他裹起,兩頭各拴上一條床單,慢慢地,通過斜靠牆壁的梯子往下 「順」,上邊放,下邊接。片岡在劇痛中慘叫。李寶昌大喊:先別管他疼!救命要緊!」又一個異國人逃出了死神的巨掌。一個小時之後,賓館內搶救的高潮暫告平息。這些在今天回想起來仍感到驚心動魄、充滿恐怖的所有來自異國他鄉的外賓們,從來也沒有能夠忘記當時在中國經歷過的這一天:在陌生的土地上,他們一夜間成了名副其實的災民。他們淋着雨,在賓館廢墟前的小廣場上席地而坐,身上披着花窗簾,頭上四個人頂一床棉被,圍着一堆用蘸煤油的碎木片燃成的小小的「篝火」……

冷。渴。餓。除此以外,還有在不同膚色、不同信仰的人中體現出的友誼和忘我。從賓館的果樹上,中國人給外賓們摘來了又小又青的蘋果。「權當早餐吧!抱歉的是沒有水洗,沒有刀削。」不,不用了,現在還講究什麼?」都是受災的人。外國人和中國人用手勢在說話。他們用床單擦一擦「青果」,就往嘴裏填。那酸澀的滋味一定終生難忘。一位丹麥女醫生在為受傷的中國翻譯擦洗傷口;另一位丹麥朋友伏在地上,為剛剛抬來的中國傷員鋪展床單。風雨中,身體虛弱的日本人和法國人背靠背坐着,相互支撐。更多的人在照看着正在呻吟的日本重傷員。還有三個日本人沒有找到。

當幾乎筋疲力盡的李寶昌又一次帶人鑽進廢墟的時候,他突然發現,一群法國人和丹麥人也自動地跟在他的身後,領頭的竟是法國訪華團60歲的團長蒙熱。「我們也要去找日本人……」「不,不行!」李寶昌被這意外的情況弄得不知所措,「你們,快回去!」可是外賓們已經奔上了廢墟。李寶昌通過翻譯喊叫:「你們別參加!別參加!你們倖存下來就是我們最大的安慰,我們不能讓你們再被砸傷!」幾個年輕的外國人掙脫開拽住他們的手,已經跑到了中國人的前面。一位法國太太也跑了上來。她脫下自己的高跟皮鞋,塞在李寶昌的手裏,又指指李寶昌被鮮血染紅的赤裸的雙腳。

所有的人回憶起來,都認為這是奇異而動人的一幕:在一片黑魆魆的廢墟上,白種人、黃種人,自動地組成了一個救死扶傷的集體。他們身邊是隨時可能倒塌的斷柱、殘壁,他們頭頂有晃動着的斷梁;然而他們除了記着那幾個瀕死的生命,已經把一切都忘了。他們忘了傷痛,忘了時間,忘了地點,忘了國度。那一瞬間一切都模糊了。踮着一雙法國高跟鞋的李寶昌在喊叫,在指揮。法國人、丹麥人、中國人在一起尋找日本人的蹤影。人們最後發現:日本專家田所良一、武騰博貞已經遇難,身負重傷的須永芳幸也在送到唐山機場後死亡。7月28日下午,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決定派一架專機到唐山接運外國人。兩輛汽車從賓館風馳電掣般地駛向機場。像任何汽車在7月28日那天都會遇到的情形一樣,它們在路上被成群的傷員截住了。司機面前是老人、孩子、重傷員……無數雙求救的眼睛。「這是外賓,」司機嘴發澀,心發顫,「這裏有受重傷的外賓。讓我走吧。……」這就是我們善良而真摯的中國人民。

當他們聽到「外賓」兩個字時,那一片呼救聲、叫罵聲立時止息了。中華民族歷來把禮儀看得重於一切,高於一切,世世代代繼承了這種民族的風格。他們默默地退讓開去。儘管那些被木棍支撐着的傷腿能挪動的每一步都痛得鑽心,那些躺在板車內的被推開去的傷員的每一聲呻吟都揪着親人的心,他們還是讓開了道路。這幾十名外國人在機場同樣受到了最高的禮遇:在飢餓的7月28日,他們得到了空軍警衛連給他們送來的一人一小杯寶貴極了的米湯和一個又厚又硬的油餅。最後,他們穿着空軍戰士捐獻的綠軍裝、藍褲子和「老頭布鞋」登上飛機。那一刻,他們哭了。他們拉着中國朋友沾血跡的手,一遍遍地問:「你們自己的家人不知怎麼樣?」「開灤礦工不知怎麼樣?」「還有他們,那些扮演小白兔的小朋友,他們現在在哪裏呢?」這些外賓還沒有忘記那些可愛的中國兒童,就像今天,唐山人民還在向我充滿感情地談起這些外賓一樣。

看守所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七?二八」凌晨,一連串急促的槍響在已經成為一片廢墟的唐山市看守所上空久久迴蕩。幾個剛從廢墟鑽出來的頭上流血的士兵。一挺朝天射擊的班用機槍。緊張而嚴厲的槍聲,發出一連串尖聲的警告。前方,一個個囚犯從震塌的監房中鑽出來,尚未從驚慌中清醒,便已在槍聲的警告下站成了一堆,茫然不知所措。扯電網的大牆倒塌了!「站住!誰也不許動!」流着血的機槍手在吼叫,長期形成的軍人素質使他在這個特定性的非常時刻仍然忠於職守,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誰也不許跨出原來圍牆的位置,以落在地上的電網為界!」原有兩道門崗的戒備森嚴的看守所,此刻已變成了一片平地。鐵門伏臥在灰土中,崗樓碎成一堆亂石,二百多名犯人和看守人員、警衛戰士,幾乎全被壓在斷壁殘垣之內。戴械具的重刑犯關押的監房,已聽不到一點聲息;他們因動作不便,大抵都已砸死。女監房處卻是人聲嘈雜,女囚們竟全部活着。大約有一百多人鑽出了廢墟。此刻,視野驟然開闊了,他們驚愕地望着久已不見的卻不再是原樣的一切:影影綽綽的煤礦井架、鳳凰山的山頂……而熟悉的街巷、民房,已經完全不可辨認。

到處是黑魆魆的廢墟,一片狼藉,一片淒涼。如果不是有子彈在天空中呼嘯,人們甚至會以為看守所這鐵桶般圈住的小小世界已經不復存在。「不許越界!」負傷的哨兵仍在槍聲中竭盡全力地吼叫。並沒有忘記自己身份的囚犯們戰戰兢兢地立着,一步也不敢挪動。警戒線之外,幾個看守人員正跌跌撞撞地奔來跑去,手忙腳亂地扒人、抬人。從看守所四周的另一世界中,終于越來越強烈地向這片特殊的世界送來一片呼救聲。女人的叫喊,孩子的哭泣,像泛着泡沫的海浪,包圍着、衝擊着囚犯們站立的孤島似的世界。犯人群中出現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幾個人像在竊竊議論什麼,接着,有三個人你推我讓地走向警戒線。沉默少頃,終於有一個人鼓足勇氣朝看守人員喊了一聲:「法官!」被喊作法官的看守人員,根本沒聽清那沙啞的顫抖的聲音。「法官!!」 三個人一起呼喊,這才引起注意。「你們要幹什麼?!」「大家推舉我們,推舉我們……來請求,能不能,能不能出去救人……」周圍的呼救聲更加悽慘和悲切了。看守人員和警衛部隊立刻進行緊急磋商。這是一個特殊的情況。還能權衡什麼呢?還有那麼多人生死不明,救人是壓倒一切的。而眼前就有一支強壯的救險隊伍。犯人被編成了三組。「你們聽着!」看守人員高聲宣佈紀律,「到外邊,只許老老實實救人。這是你們贖罪的機會,誰要是想跑,就地鎮壓!」囚犯們入獄以來,第一次踏出了電網圍成的警戒圈。這是一支在刺刀監視下的特殊的搶險隊伍。

帶傷的軍人押着帶傷的囚犯,帶傷的囚犯又在廢墟上奮力搶救奄奄一息的普通人:首先是那些看守所的幹部,幹部家屬;再往遠處去就是小街小巷裏的群眾。囚犯們和所有在廢墟上的救險者一樣,手忙腳亂,焦灼萬端。他們似乎都已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他們和所有的救援者一樣,小心翼翼地抱出那些受傷的孩子,扶出那些嚇呆了的老人。每當扒出遇難者的屍體,都忍不住發出輕輕的嘆息。豁出來了!他們拼盡全身力氣在撬,在搬,在扛。滿手是血痕,滿臉是汗水雨水和成的泥漿。當搬撬重物的時候,他們還喊起了高亢的號子。「快!那邊還有人在哭!」「快!抬個門板來!」「來呀!這老爺子不行了!」幾位犯人圍在看守所炊事員高師傅身邊,只見高師傅臉色鐵青,似乎已經斷氣。可是他們還抱着一線希望,一個因盜竊被捕的年輕犯人,一遍又一遍為他做着嘴對嘴人工呼吸,直到確信高師傅已經死亡。他們找塊手巾蓋上高師傅,又向有呼救聲的地方跑。「法院宿舍!法院宿舍!」看守人員在喊。「醫生!有沒有醫生?」老百姓在叫。王××是一位醫生,他曾在行醫時犯過流氓罪。此刻,他不停地為傷員包紮傷口,固定斷肢,不時大聲吆喝着搬運傷員的要領。當他聽到看守所一位副所長的呻吟聲時,又立刻趕到他的身邊。副所長剛剛被救出來。他被砸懵了,「懵」之中也並未忘記自己的使命和職責,當他看到四周那些奔忙的囚犯,不禁大聲驚叫:「快來人!快給市公安局掛電話!我們這兒情況危急!……啊!……啊!」他呻吟着。他的膀胱被砸傷,此時脹痛難忍。他在地上痛苦地翻滾!沒有導尿管。有人回去找代用的小管,可是當他兩手空空地歸來的時候,他愣住了:王××正跪在副所長的身邊,用嘴一口一口地吮吸,地下已有一灘血尿。整整一天啊,這支刺刀下的救險隊伍,沒有一刻停歇。囚犯們無言地苦幹着,人們只是偶爾能聽見幾個人的對話:「比海城還厲害啊!」「怎麼沒預報呢?」「唉,家裏人還不知咋樣啊……」

幾把刺刀其實是管不住分散在廢墟上的這一群囚犯的,可是囚犯們沒有忘記有一道無形的警戒圈。直到黑夜降臨,唐山市公安局準備把犯人押解到外地去時,看守人員才發現少了三名囚犯。這三名囚犯在搶救完周圍的人之後,豁出命跑回家去搶救自己的父母姐妹了。其中兩名,在處理完家事之後又主動到公安局自首。返回了看守所。還有一個正在他家的廢墟上忙碌,公安局的摩托車開到了。當囚犯們還在看守所四周的廢墟上救險的時候,看守所已開始將受重傷的軍人、幹部和囚犯向外轉運。負責轉運的公安幹部田國瑞,在當時採取了一個被人認為是「冒險」的舉措:開車的司機是囚犯,照料傷員的三個人也是囚犯。沒有辦法啊。生命垂危的傷員需要趕快得到醫治,整個看守所的犯人需要趕緊找到一個合適的轉移地點。可是找到了一輛破舊的 「嘎斯 51」,卻沒有司機。當時,田國瑞像渾身着了火似的,在破車前一圈圈轉着。那時「流氓犯」龔××就在不遠的地方瞧着他。「田法官!如果你允許,我試試……」田國瑞打量着龔××。那是一張表情淡漠的臉,一雙冷冷的眼睛。他像是猶豫了許久,才低聲說出這句話。田國瑞想起,這小伙子是退伍軍人,當兵時就是司機,許多險路他都跑過。他是一個不怕死、敢冒險的人。「他們,會死的。」龔××見田國瑞沒有做聲,又指指在地下呻吟的傷員。「好吧。」田國瑞下了狠心,你得老老實實,這是立功的機會!」汽車發動了。一段不尋常的里程。車上,三名囚犯在照看着血跡斑斑的傷員,而傷員中疼得滿頭汗珠的看守所副所長和一名砸斷了手指的警衛部隊班長,也用警惕的目光監視着那三名囚犯。駕駛室內,田國瑞一隻手比比劃劃給龔××指路,一隻手一刻也沒有離開腰間的五九式手槍。市內的醫院毀了。近郊的豐潤縣被傷員擠滿了。汽車徑直向北,向北。

龔××仔細看着路面。為了使傷員少受顛簸之痛,他每每繞過那些坑窪、凸突的地方。他努力開得平平穩穩,既不突然加速,也不突然剎車。雨來了。好密的雨點啊。雨點飄進車內,傷員們在瑟瑟發抖。有人在敲駕駛室頂棚。「田法官!田法官!他們要凍壞的!」 喊叫的人是囚犯李××。他因「詐騙」被捕。他對探出頭來的田國瑞說:「前面有個部隊營房,我有熟人,我去借幾件大衣!」田國瑞無法躊躇了又冷又痛的副所長正在車上呻吟。他允許李××前去,但厲聲警告他絕不許逃跑。當李××急急地跑去,而垂頭喪氣地空着手返回時,田國瑞還一直未想到會發生什麼事。李××傷心地低着頭。他的那些依然在軍營中服役的戰友,怎麼也不相信會派一個正在服刑的囚犯來借軍大衣。怎麼解釋也無濟於事,人們甚至用警惕的目光審視他。他回來了。

不知道對誰的震動更大一些。李××沉默着不再說話。田國瑞卻狠狠地罵了一句:「搞什麼名堂?!」他的臉板着,不知在罵誰。汽車又繼續向前開去。傷員們一直被送到遵化縣城。夜晚,汽車返回唐山,但卻無法進城。車被攔在西北井,抬上來滿滿一車受傷的老百姓。 「怎麼辦?」龔××低聲問田國瑞。「還能怎麼辦?」看守所那邊還有一大堆囚犯、傷員,可是田國瑞知道急也沒用。「走!再送遵化!」深夜,老式的「嘎斯 51」疲倦地喘着,又從長城嶺下的遵化縣城開出來。龔××一天沒吃沒喝,不停地開車,他的頭開始發暈,他竭力睜大雙眼,可是眼皮還在打架。整整一天一夜了,鑽出廢墟,搶救傷員,長途運送……沒有吃喝,沒有喘息。他雙手抓不緊方向盤。汽車似乎在公路上扭擺開了。刺耳的剎車聲!一輛被壓扁的自行車旁,躺着一個滿頭是血的行人。龔××和田國瑞都從瞌睡中被嚇醒了。龔××幾乎帶着哭腔在喊道:「我壓死人了,我壓死人了,我罪上加罪了……」他頓時像發了瘋似的向那人撲去。當他和田國瑞發現那人只是被碰破了頭時,立刻又把他抬上車,送回遵化。唐山就在這一片混亂中,迎來了悶熱的7月29日。

緊張、疲倦、驚嚇,已經把龔××和田國瑞都折磨得渾身發軟。那輛「嘎斯51」在唐山至遵化的公路上來回穿梭,仿佛都要顛散了架子。田國瑞不時地望着龔××那張蒼白的無表情的臉,陷入沉思。有過這樣一段短極了的對話:「餓了?」「嗯。」「渴了?」 「嗯。」行至唐山西北井,田國瑞和龔××一起跳下車,伏在一個臭水窪子邊上,滿滿灌了一肚子水。田國瑞找來一些炒玉米,便托在手心裏和龔××你一撮我一撮地分吃着。餓極了的龔××,咀嚼時仍然沉默無語,似乎在保持他犯人的身份。田國瑞想起他的被捕原因來了:一個懷了孕的女知青自殺了,而他曾和她發生過性關係。

一天後,龔××開的「嘎斯51」變成了一輛架槍的刑車,他親自開車把自己和看守所的另幾十個犯人送往玉田縣的臨時收容點。下車的時間,田國瑞悄悄地把他拉到一邊,感情有些複雜,過了一會兒,他說:「你在這兒好好待着,千萬別瞎動彈!瞎動彈,哨兵會誤傷你……」囚犯們剛押解到玉田的當晚,便發生了一起「炸營」事件:兩天來已疲備不堪的犯人,剛剛沉入夢鄉,有一個人在夢中突然大叫:「地震了!地震了!」剎那間,所有的犯人都驚跳起來,四下逃竄。囚犯們幾天來壓抑在心中的恐懼感在這一瞬間釋放了!他們失去理智

地爭搶生路。哨兵和看守人員鳴槍、吼叫,很久才把囚犯們收攏,使他們從驚恐之中安定下來。

精神病院

7月28日早晨,當唐山市精神病院藥劑師李忠志從廢墟上跌跌撞撞跑到門外、想把躺在歪斜的高壓線大柱下的一個女傷員背起來、送到安全處去的時候,兩個開灤工人把他當成了從醫院跑出來的瘋人,他們大吼道:

「放下!」「你給我放下!」瘦小的李忠志高聲申辯:我是好人!我是醫生!」他把女人交給礦工,隨手奪過礦工手中的一把大錘。「你要幹什麼?」「救人!我們醫院全平了!」全平了。精神病院全平了。這裏的廢墟比任何一處的廢墟都顯得平靜。病房的門窗上全有鐵欄,當焦子板的平屋頂落下來時,患者無路可逃。即使是僥倖存活的,「在那一刻也顯得不可思議的鎮定,沒有哭聲,沒有喊叫。」最早從倒塌的藥庫里逃生的李忠志,孤身一人在廢墟上奔忙。他揮動大錘,砸開樓板,救出了十多個受傷的職工和孩子。他又帶着受輕傷的人搶救患者。一個年輕的會耍武術的女病人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站在李忠志面前;她渾身竟沒有一點兒傷,神志也顯得異常地清醒。「你幹什麼?李醫生!」「我救人。」「我跟你救。」可是一轉身,這女人已無影無蹤。李忠志管不了她了。

醫生張志勇、徐建國等人已經先後從家裏趕來,他們和其他工作人員一起,把一個個病人從廢墟中救出來,抱的抱,抬的抬,甚至需要用力去拖。有一個女患者死活不肯離開那染血的瓦礫堆,她反反覆覆地說着:「我有罪,早該槍斃的,房倒了,就不用槍斃了。我等着,我等着……」這不是一群普通的人啊!不久,當被救出的精神病人越來越多地集中在一起的時候,李忠志漸漸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這些不幸的精神病患者都是他們的親屬託付給醫生、託付給國家的,在這場大災面前,得格外保護!不能讓他們像那會武術的女人一樣跑掉,更不能讓他們有三長兩短……可是醫院的領導死的死、傷的傷,一個也沒有啊!瘦小的李忠志急得快要哭出來。他是一個轉業軍人,可是他僅僅在軍隊裏當過衛生員和司藥,他沒有指揮過任何人。他望着張志勇醫生,張志勇也是轉業軍人,因為犯「右傾錯誤」而脫下軍裝的一個軍醫;和李忠志一樣,也是一個十足的小人物。小人物們開了一個碰頭會,決定成立「精神病院抗震救災領導小組」。

工作人員推舉他們中間唯一的共產黨員李忠志擔任組長。李忠志派人去找市委。市委領導答覆:上級管不過來了。你們自己組織抗震救災,就一條:別散夥!李忠志咬咬牙,挑起了那副沉重而特殊的擔子:幾十名受傷的工作人員,幾十名瘋人,那麼多人的生命!領導小組提出幾個口號:一、誰也不許哭(不能動搖軍心)。二、傷員不許亂喝水(有一個受內傷的年輕姑娘,被救出後喝了一瓶汽水,喝下去人就死了)!三、鍋爐里的冷開水不許隨便動用!(那是僅有的一點乾淨水了,要用,必須經領導小組批准。)醫護人員用繩子圍了一個大圈,讓精神病患者坐在中間。

地震後的頭三天,精神病患者顯得出人意料的沉默、聽話。沒有了鐵欄杆,沒有了約束帶,他們居然還能平靜安然地並排坐着。遠處的廢墟,近旁的屍體,都不能刺激他們。他們似乎一夜間痊癒了。從早到晚,他們只是靜靜地望着那些來回奔忙的醫生,靜靜地吃着人們給他們送來的麵湯,靜靜地拭着身上的血跡。最初,在身邊照看他們的,只是一些不能動彈的傷員。當餘震到來的時候,四周一片驚呼,他們也無動於衷,仿佛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在那三天裏,唐山的許多健全人卻反而精神失常了。

人們把那些目光呆滯、語無倫次的親屬送到精神病院的廢墟上來。這些遭受過強刺激的可憐的人,嘴裏念叨着慘死的親人的姓名,渾身顫抖不已,有人兩耳塞泥,有人總想往電線杆上撞。他們的到來,更增添了精神病院的混亂。「領導小組」決定增設「臨時門診」,收治新發現的患者。忙亂極了。瘦小的李忠志仿佛要被擔子壓垮了。他自己的妻子兒女震前去東礦區親戚家,至今生死不明,可他卻不得不把心思全放在患者身上。庫房的藥品扒出來了麼?患者一天三次藥按時發放了麼?還有飯,還有水,還有躲雨棚子的修建,還有屍體的掩埋……李忠志東跑西顛,好幾次摔倒在廢墟上。他感到胸口陣陣發悶是心臟病又要復發了麼?「老李!」救災部隊的一位教導員在喊他,「院子裏那些屍體,我們幫你處理了,行不行?」「哎呀,那是患者的屍體……」李忠志不敢拿主意,他怕患者家屬來要遺骨,你們,你們按中央的意見辦!」「中央沒有處理屍體的意見!」「那,那就埋吧,我負責了!」正當李忠志感到體力越來越弱的時候,震後第四天,唐山市精神病院的老患者們幾乎全都恢復了病態。強刺激給他們造成的反作用力一消失,平靜立刻被打破。他們又唱又跳,又打又鬧。拒絕吃藥的,揮舞拳頭的,滿地拉屎的,摔杯砸碗的……亂作一團。

「啊!我的腿要斷了!他們要砍我的腿!」一個「被害妄想」型的男患者在一遍遍喊叫。「我要回家!我們家裏人要自殺了!」一個精神分裂的女患者嚎啕大哭。一個胳膊已骨折的中年女患者衝出「警戒線」,在院子裏奔跑;於是,越來越多的患者,像驚了的烈馬,躥起身子,踩着傷員的肢體,從「繩圈」中奔出來。「攔住他們!攔住他們!」李忠志用細而啞的嗓音在叫,「不能讓一個人逃走!」所有的醫護人員都跑到廢墟上攔截發作了的瘋人,連那些纏着繃帶的傷員都拄着棍子跑來,他們喊着,叫着,被患者撞倒,又爬起來,死死拽住那些奔跑的衣角。當那些患者終於被一個一個拽回「警戒圈」內的時候,李忠志只感到眼前一陣發黑。過了很久,他才發現自己躺在地下。一張張模模糊糊的臉在望着他,他聽見趙大夫那熟悉的聲音:「忠志!……你心臟……藥……」瘦小的李忠志覺得自己就要「過去了」,他感到自己沒有了呼吸,沒有了心跳,連手和腳都沒有了。他用微弱的聲音在說着什麼,有人聽清,他要把 「抗震救災領導小組」的成員召到身邊開會。這個普普通通的小人物,在同伴們面前只想哭,但他強忍着。那一刻,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熟悉的情景,胸中涌動一種很神聖的東西。「同志們,我們團結在一起,一定要堅持,一定不能散……堅持……」「忠志,你也要頂住,不要緊的,有我們在,還有藥……」李忠志的淚水終於湧出了眼眶。他也能感覺到,身邊那些人的淚水滴在他的臉上。

盲人居住區

在那災難的日子裏,有一段時間,唐山瞎了,唐革者山聾了。可是,無邊的廢墟上,卻有一支奇異的盲人隊伍走來。他們一個抓着一個的衣角,肩上背着破舊的胡琴、三弦,面部表情顯得那樣沉靜、冷峻。他們來自何處?他們走向何方?有人從中認出了鼓書藝人資希聖。資希聖所住的盲人宿舍離鐵路不遠。這裏居住着幾十戶盲人。其中不少盲藝人都被安置在民政局系統的螺絲廠工作,資希聖還是這個小廠的副廠長。因此,這片盲人居住區也就是這家工廠的宿舍區。他們居住的環境很糟,百米開外,就有一個鐵路裝卸「貨位」,專門裝卸骯髒的貨物。每天都有一馬車一馬車的驢皮、狗皮、獸骨朝那兒運。有風吹來,腥臭難聞。

這在震前,很少被有關部門重視。就像這些盲人,在健全人居多的世界上,常常是不被注意的。地震發生的一瞬間,資希聖的第一反應就是:貨位」上撞翻了車卡!可是隨即房屋便晃得咔咔作響。他抱起孩子,蹬開房門,剛剛衝出門外,就聽見身後嘩啦啦一聲巨響。他聽出是牆壁倒了,然而僥倖的是:房頂好像並沒有落下來。在一片呼救聲中,年近半百的他摸索着往前走。不行!手觸摸不到熟悉的牆壁、樹木,腳下的路也突然變得那樣高低不平。異常的聽覺引導他從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聲響中逃離。這時,這些盲人似乎比正常人更清醒,他們繞開斷梁,避開鋼筋,可是,許多盲人卻依然被壓在深深的廢墟中,他們畢竟比正常人少一雙眼睛。「老資!劉明友一家子全趴着吶!」「老資!這兒有人叫喚!」「老資!這房頂怎樣搬吶?」資希聖讓人攙扶着,跌跌撞撞來到南邊的廠里,他想找幾個健全人回來救人,可一個健全人一聽就火了:我這兒正救人呢!人都快死啦!」

40次列車

中國建築工業出版社出版的《唐山地震抗震調查總結資料選編》一書記載了如下史實:地震時,在震區共有列車28列,由於路基線路的突然變形和巨大的地震力,使7列列車同時脫軌,其中有2列客車、5列貨車。

一、濟哈直快117次,在北塘→茶淀間下行線K201+600處,客車7節脫軌,壓壞鋼筋混凝土枕370根。

二、京齊40次特快,在唐坊→胥各莊間上行線K248+550處,內燃機車起火,1節行李車顛覆,7節脫軌,壓壞鋼筋混凝土枕430根。

三、1030次貨物列車在唐坊→胥各莊間上行線K248+100處脫軌,壓壞鋼筋混凝土枕430根。

四、041次油罐列車在蘆台→田莊間下行線K221+100處脫軌,3節顛覆。

五、1020次貨車在蘆台站四道,2節貨車脫軌。

六、1014次貨車在漢沽→茶淀間脫軌……

七、1017次貨車在唐坊→胥各莊間脫軌……

1985年5月,我的好友王文杰因公途經齊齊哈爾,受我之託,他拜訪了當年在40次列車上工作的張金柱、竇學文、何慶祝、劉巍、孫勝起等人,帶回了那列特快列車在「七?二八」大震中的非凡經歷和種種無疑應當寫入歷史的情景和細節。40次特快列車的 838 名旅客和47名列車乘務員,是唐山地震之前,最後向這個將毀滅的城市行注目禮的一群人。3時42分,他們的列車離開唐山向天津方向行駛僅僅10分鐘。大地便撼動了。在突如其來的巨大的鋼鐵撞擊聲中,旅客們紛紛從座椅上彈跳起來,不可遏制的震動力甚至將人從臥鋪上掀落下地。

緊急制動閘尖叫着,把恐怖傳遍前後15節車廂。誰也沒想到是地震。當時跳出車廂處理緊急情況的列車員們回憶說:站在地上,感覺和站在行進中的車廂里一樣,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看到了被碾成碎片的水泥「枕木」,那碎片像指甲蓋一般。「脫軌!重大顛覆事故!」黑暗中有人叫着。人聲嘈雜,一片慌亂。「趕快設崗!」列車長張林(就是日後以寫鐵路生活見長的那位小說作家張林)的第一反應,是不能被來往的列車撞上。他命令兩名乘務員,立刻帶上號誌燈,分別跑步到距車頭車尾50米遠的地方,阻攔可能開來的列車。就在這時,有人喊:機車着火了!」牽引列車的是串連着的兩台內燃機車,每台的油箱裏裝着7噸柴油。此刻,為首的一台忽然騰起了通紅的火焰,火光映紅了天空。

風從西南而來,正驅動着火舌去吞噬一長串的車廂。紛亂的腳步聲。飛奔的人影。一群旅客不約而同地沖向車首。臉盆、飯盒、茶杯、水壺……一時間都成了滅火的工具,人們舀起鐵路邊的積水,拼命地向機車潑去。誰知火卻越燒越猛,在一片「嗶嗶」的燃燒聲列車脫軌中,機車已被燒得變紅。在任何人的心目中,地震,就是地動山搖。而當時40次列車的旅客,日後回憶起「七?二八」之晨時,他們所能感受到的「地震」,首先是一場其勢兇猛的熊熊大火。火,以風助威的火,正在京山鐵路線上威懾着八百餘人的生命安全!「快躲開!」當時從機車內鑽出來的一個司機喊:會爆炸的!」理智的人們在那時變成了一群瘋子,對司機的勸告置若罔聞,他們只有一個念頭:撲滅大火!當時參加救火的列車員馮家春事後回憶說,他一想起救火這件事就害怕。

如果爆炸,連燒焦的骨頭渣都沒處找。可當時不知哪來的這股「二杆子勁兒」。到底有人冷靜了。列車員竇學文抱來了臥鋪車廂的褥子,裹上泥沙,沖向火源滅火。旅客們又像聽到了統一的號令,無數雙手一齊摳泥扒沙,遞給那些「敢死隊員」……當火勢漸漸被遏制,大火在一點點熄滅下去的時候,一群來自附近村莊的傷痕斑斑的災民,游過一條小河,跌跌撞撞地向着亮燈光的列車湧來。地震!40次列車上的八百多人,這才豁然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呆呆地聚集在一起,聚集在這個於晨光中漸漸變得清晰起來的荒原里。在「七?二八」早晨,這恐怕是距離唐山震中區最近的一個尚未遭到破壞的集體。

當時在這麼一大片無邊無際的災難的廢墟上,這裏,就越發像一個奇異的小島。一切都還存在:車廂、燈光、組織者、被組織者、鐵路規章,甚至包括慣常的生活規律。餐車服務員劉巍,一個24歲的姑娘,那天早晨一片混亂中,她卻在焦急地咕噥着:「得開早飯了。……」她常說,平時她只要一上車,腦瓜子里就只有四個字:「吃。吃。吃。吃。」旅客的三餐,便是她全部的職責。可是眼前呢?餐車已經傾斜得鍋里盛不住水,而且按正常運行時間,列車應該於早晨抵達終點,已不再準備早飯,車上只剩下了半袋大米。」事情就是這樣的不可思議。「七?二八」當天,在整個唐山震區,人們首先面臨着的是死與生的搏鬥。

「活下去」這個強烈的欲望,也許可以使那裏的人們一時間忘記了飢餓和焦渴,求生表現在對生命的搶救和保護。可這裏不同。在這個臨時組合起來的大家庭里,原有的生命都健全,一切生活的節律也都一如既往地進行着,就像世界上千千萬萬個大家庭一樣。當時 40次列車上的所有乘客,都將終生銘記1976年7月28日的那頓早餐。所剩無幾的大米;旅客們自動捐獻的高粱米、玉米子、大豆、小豆;從附近田裏扒來的土豆;這是一鍋紅不紅、黃不黃的「百家飯」。鍋,是在鐵道邊偶然發現的。是一口尚未使用的燒瀝青的大鐵鍋。柴禾,是劈開的舊枕木。最令人難忘的是,生火時細雨濛濛,濕柴怎麼也燃不着。不知是誰,出了個「排隊吹風」的主意,幾十個男旅客排成一長溜,人人鼓起腮幫,一個接一個,接連不斷地向鍋底吹氣。火,就這樣奇蹟般地吹燃了。

八百多名旅客,排着長長的隊,安靜地等待着領取那一人一勺的「雜和粥」,有點像教堂中的聖餐禮拜。在這個災難日的早晨,人人的表情都那樣安詳,虔誠——一種對集體的崇拜和篤信。飯盒和竹筷不足數,先吃完的,立刻將它拿到河溝中涮淨,整整齊齊地放在鍋邊,留給下一個。列車成立了臨時黨支部。支部書記張林宣佈:人民鐵路要對旅客絕對負責,在這個非常時刻,旅客誰也不許擅自離開。「我們要把你們一個不落地送回家,完完整整交到人民手中。」他宣佈:已派人出去找糧、聯絡。他還宣佈:組織搶救隊,到附近去搶救尚未脫險的災民。五六十個棒小伙子排成了長隊。多數是軍人,還有好幾個來自大慶的大學生。這些剛剛在救火中燒焦了頭髮、滿臉煙灰的人,急匆匆地又向東邊奔去。當這支特殊的搶救隊趕到受災慘重的豐南縣城時,「房屋全平了,只有一個紅色警察崗樓還立着。」但是在那一片廢墟上,在最先遇到的一群人中,居然還令人不可思議地找到了一位倖存的縣委副書記。「同志,縣委在哪裏?」「我就是縣委!」「請分配任務……」「哪兒都一樣。你們看着扒吧!」整整扒了一個白天。天黑時,筋疲力盡的搶救隊員們回到了「家」—— 他們的40 次列車。晚飯已經開過了。據當時帶隊的副列車長何慶祝回憶:「大鍋里留着飯。稀的都喝光了;留給我們的儘是稠的……」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於飛

來源:錢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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