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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南事變前新四軍北渡長江伏擊國軍述往

——王珂口述

一、我的童年

  我生於民國十四年,江蘇東台人。父親王師禹,南通淮南法政學堂畢業,學的是法律。我小的時候,父親曾在縣政府司法處當書記官,後來辭職去當律師。

  我小學念東台縣立實驗小學,是縣裏最好的小學。畢業後讀東台縣立初中,進入初中甫一年,對日抗戰即開始。民國二十七年春,日本飛機到我家鄉丟炸彈,因為東台是交通要道,日本人從上海進攻徐州,一定要經過東台,因此我家鄉就失守了。家鄉遭受攻擊,大家都逃離到鄉下去。逃難時,家中雖被洗劫一空,但父親仍不願為生活到偽政府底下做事。當我們由鄉下回到東台時,已是在日本人統治之下!

  在日本人統治之下,學校關門,課業無法繼續,大部分須靠自修求進步。當時年輕人都以從軍抗日為榮,我也想去從軍,但我還不到從軍年齡。我有四個哥哥,大哥當時已結婚,在鄉區服公職。二哥在福建省服務,因我有一位堂哥在福建當縣長,他在其下做事。三哥在江蘇省立第一臨時高中就讀,四哥在省四臨中就讀,學校都在鄉下游擊區,他們都是享受公費的流亡學生。一年後,在大家都因愛國放棄學業、報效國家的情形下,他們也因住地失守,學校關門,而加入當地游擊隊!

民國二十八年,國軍收復東台,學校都改作軍營,我們依然無校可上、無事可做,而且打仗時期,年輕女子留在家裏不安全,我家又窮,為了減輕家人的負擔,我決定加入從軍行列。軍方規定從軍至少要滿十六歲,我尚未達法定年齡,但因個子大,就假冒年齡,參加江蘇省黨部代辦的「戰時工作人員」考試。考取後受訓兩個月,訓練班設在興化縣鄉下,共有一百多人,男男女女都有,江南來的人最多。

課程有抗戰理論、工作目的、宣傳技巧等。受訓時,我們也穿軍服,但無軍訓課。

二十九年二月,訓練結束,大概因為我家在當地較有聲望,父親又有朋友在縣黨部當書記長,故我被分發到文機關──蘇省動員委員會文宣大隊。大隊駐紮在東台,我在大隊部工作,其他人大多分發到軍隊去當政工人員。

  江蘇省動員委員會文宣大隊共有職員二十多人。以江西戰干團分發來的四位女生──張祖年、陳知白、馬敬貞和李曉俠為骨幹,大家稱她們為「四大金剛」。她們都受過正式的軍訓,也都是上尉,軍事動作當然很標準;最重要的是,她們都很照顧我。

  雖然我是在文機關上班,領少尉餉,真碰到戰事,則和分發軍隊的人一樣,也要參與戰事。

二、黃橋之役

  加入江蘇省動員委員會以後,我多做發行油印報、製作抗日壁畫或標語等工作,但首次碰到的戰爭卻是對抗共產黨,而不是對抗日本人。當初入伍受訓講的抗戰理論都是如何打日本人,就缺如何打共產黨。第一次碰到共產黨,大家還不知道他們是誰,都在問打誰?

  對手是新四軍。

  什麼是新四軍?共產黨又是什麼?

  那時一般人真是一點也不清楚。由江西來的「四大金剛」告訴我們有關新四軍的種種,大家才比較了解共產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當時中國東南四分之三的領土,每個城市都被日本人佔領,鄉下充滿了鄉村自衛隊、游擊隊;國軍的防區都有範圍定規,不能隨便亂動;共產黨就不一樣,他們到處亂竄,圍攻游擊隊,以多吃少,擴張地盤。

  江蘇省中間隔着一條長江,由此分為江南、江北。新四軍參加對日抗戰後,成員日多,主要分佈在江西,到了江蘇省江南一帶,希望渡過長江進入江北。黃橋和姜堰就是江北前啃的兩大市鎮。當時國軍八十九軍駐守東台,長江下游游擊司令李明揚駐在泰縣,李明揚不是正規軍,但是江北的江防歸他管轄。我們猜他和共產黨勾結、暗放共產黨過江。因為他一直自認資格很老,又是上將,可是蔣公並沒重用他,是共產黨統戰拉攏的好對象,勾結成交,就放新四軍分四路過江,潛入江北游擊區。

  新四軍過江後,佔有江邊游擊區及黃橋鎮。重慶來電要我方抵抗,我方派八十九軍進攻黃橋,江蘇省保安隊二十個旅也開到黃橋助攻。我軍開到黃橋後,因情報不靈,進鎮後才發現它是空城。國軍發現黃橋是空城,知道上當後,馬上退出來,但為時已晚,新四軍早埋伏在退卻道路兩側,突然冒出來夾攻我軍,我軍因背對敵人,難以抵擋,軍長李守維中將陣亡,二十萬人潰敗後退。

  民國二十九年九月底,我隨省動委會文宣大隊配合反攻,進駐姜堰鎮,因新四軍在黃橋獲得勝利後,續攻姜堰。初次打姜堰,我們還是打勝戰,活捉二千多個新四軍官兵,但第三天再攻姜堰時,我軍實力不支,已漸撤退,匆匆忙忙放棄了姜堰鎮及共俘。

陳毅、粟裕在黃橋進軍途中

  這次面對共產黨的作戰,我對共產黨有較多的認識。雖然我年紀小,又迷迷糊糊,可是天天聽人家講,也接觸過共黨俘虜,對共黨有幾個感想:第一,共產黨軍隊成員都很年輕,他們由江西、浙江、江蘇一路過來,吸收相當多十六至二十五歲的年輕人,老兵很少,新兵幾乎都是年輕人。第二,共產黨在軍中施行思想教育,替他們戴上解放窮人的帽子,共軍很自負,自命是新人新政,瞧不起國軍,認為我們是頑固落伍的一代,不像他們,有主義、有理想,明白革命的路線與目標。第三,新四軍生活清苦,穿得破破爛爛,因為他們擴軍擴得太快,各種補給裝備都跟不上擴充進度,但他們的精神訓練很好,人人有為主義犧牲的決心,不因窮苦鄙陋而自慚形穢。第四,新四軍內好幾人共用一支槍,槍是搶來的,大部分的槍枝形式不同,子彈不能互用,也不諳戰術戰法。雖然如此,共產黨的攻擊多能成功,那是因為共產黨不使用正規戰法,改用新式的游擊戰,以人多、偷擊、奇擊取勝。反觀國軍,只覺得我們很可憐,一方面要打日本人,一方面要打共產黨,還要對抗和日本人勾結的漢奸、和共產黨勾結的失意政客,四面受敵,辛苦極了。

「黃橋之役」我方敗得很荒謬,其實整個抗戰都如此,敗在予新四軍擴充人力、地盤、勢力的時機;敗在不明新四軍攻擊的屬性和攻擊的方式。黃橋之役中,八十九軍李軍長被打死,獨六旅旅長翁達少將被圍自盡,翁達才三十多歲,很可惜。主帥、主將都死了,戰事沒人指揮,殘軍一路後撤,戰役的慘敗可以想見。

  我們由姜堰退下來,沒車子,用走路的,走了一整夜,走到安豐鎮已近次日中午,沿途碰見許多退卻敗兵及傷兵。而後我搭上卡車回東台,為免家人掛念,就在東台市區下車回家。


三、魯蘇戰區司令部政工大隊

  家人看我從前方安全回來,非常高興,我在炮火下撤退,泄氣、緊張、匆忙,兩腳酸痛,疲憊不已,什麼也沒說,吃過晚飯就睡了。

第二天清晨趕回文宣大隊,發現那兒早已人去樓空,不但本隊同人隨部隊走了,省政府、縣政府、警察局、黨部、機關行號、公司幾乎都撤走了。很明顯的,黃橋之役後,除李明揚的泰縣,江北沿江的游擊區,國軍防地之東台、鹽城、阜寧三縣城統統失守了。

  民國三十年一月,新四軍又攻打安徽游擊區的國軍,併吞其防區。重慶方面很震怒,逮捕新四軍軍長葉挺,取消其番號補給,所謂國共二次合作抗日,自此名存實亡,而共軍勢力已經滲入華北華中各地鄉村游擊區,獲得其地盤、人力、槍枝與稅收。

我脫隊後留在東台,每天在家穿着軍服晃來晃去。媽媽說:「不行,國軍已經放棄這裏,你最好把軍服脫下來,不要讓別人知道你當過兵。」她甚至把我的軍衣、證件等都燒光光!後來新四軍進城來,希望青年男女都加入他們的行列,媽媽當然不贊成,而且還要我快點逃走,至少先到姨媽家躲起來再說,我的兩個哥哥也逃到鄉下去了。

新四軍的統治術共有三個時期:先是磕頭時期,再來是搖頭時期,最後是殺頭時期。他們初到江蘇,勢力還未壯大,此時是磕頭時期,採用笑臉攻勢;趁機逃走尚無大礙,過了這個時期,他們再來找人,那就麻煩了。

我在姨媽家躲了十幾天,「四大金剛」托人捎信來。此人是我的同鄉軍官馬先生,他化裝成生意人潛回東台探親,受託親自送信來。來信說,黃橋之役後,逃亡的國軍已在興化城結集,江蘇省政府也在興化恢復作業,顧錫九師長升任八十九軍軍長。「四大金剛」希望我隨馬先生前去歸隊,和她們會合。

爸媽把信送到姨媽家,我半夜就跑回家和爸爸商量。他說只要新四軍在東台一天,我就是死路一條。我又這麼不聽話,每天無法出門,躲在姨媽家也不是辦法,只有孤注一擲逃出去。因此和馬姓同鄉喬量好,等馬先生探過親,將共產黨的路條、身分證件準備好,我則化裝成他的妹妹,跟他一起離開東台。

我們是半夜三更搭船離開的,開船以後,新四軍一路喝止查哨,馬先生不時上岸亮證件、送紅包、送香煙、說好話,我們才順利成行,到達興化城。國軍為什麼選擇興化?因為興化城四面環水,共產黨沒有船、沒有海軍,無法攻進興化,當東台、鹽城等地失守,興化城便被選作新基地。到達後,馬先生送我到隊上報到,這才發現機關單位已經整合,改為「魯蘇戰區司令部政工大隊」。這個政工大隊是由原戰區司令部政工大隊、八十九軍政工隊、省黨部文工大隊、省動員委員會文宣大隊、江蘇省三青團等相關機關合組而成,共有一百二十多位職員。

魯蘇戰區司令部司令官于學忠駐在山東,副司令官韓德勤駐在興化,兼任江蘇省主席。所屬政工大隊由文武機關人員混合編成,梁大隊長是位少校軍官,音樂組長是作曲家於興華,繪畫組長是畫家陳某。我編在文宣組,組長是詩人萬葉;影劇組組長是電影明星金濤。四大金剛編在民眾服務組,擔任民眾訪問、救助傷兵等較辛苦的工作。

我在興化政工大隊學到很多東西,也接觸到各方人才。在文宣組,自己出門採訪、寫稿、寫蠟紙、油印,發行一份小報,供民間閱讀;另外還製作一份「司令部軍報」,發給對象為軍人。我也常隨眾人上街宣傳、演講、貼標語,或策劃國家節日的慶祝,每天都忙得不亦樂乎。

因為興化四面環水,無法到其他地方,常做的活動都在興化城內,主要的任務是對軍隊提供服務,比如在動員月會、紀念日、雙十節,或司令部招待外賓時,安排表演節目,不停地公演歌或劇,大家都得參與。我們公演的劇本不用抗戰時最有名的劇本:如「放下你的鞭子」、「太陽旗下」,而是採用民政廳長王公驥先生所寫的劇本。王先生是位才子,所寫劇本的深度、難度都此一般劇本高明。唱歌或大合唱,則采名曲或於組長的作品。

我認為抗戰已將中國人分成兩半,一半人才被共產黨拉走,他們反政府為先,抗日是末務。新四軍可以說是共產黨部隊中知識水平較高的,它將安徽、浙江、江蘇這些文化水準較高地區的年輕人招去,新四軍軍歌就是音樂家聶耳寫的。國民黨這邊也分得中國一半人才,但大部分國民黨的人都認第一號敵人是日本人,把全部智慧、精力用在反日上,並無反共的準備與意向,上級也沒有指示,因此在對付新四軍的文宣上,就顯得十分脆弱。


在興化,我在這方面有了更新的認知,有識之士也開始研究共產黨和新四軍,但都只是個別研究。

抗日戰爭時期,活躍在江南「專打國軍」的新四軍(編者)


四、逃離興化


  我在興化沒待到一年,民國三十年秋天,日本人掃蕩興化。日軍有軍艦,用炮艇、軍艦從四面八方圍攻興化,我們沒軍艦,幾乎沒有抵抗的能力。

一般來說,日本人攻城有其一定的模式:攻城前必定先轟炸這城市,大城轟炸一個禮拜、小城轟炸三、五天,像南京這種首都大城,就轟炸兩個禮拜。某城一吃到炸彈,大家就知道日本人要來攻城了,戰區的老百姓都知道日本人這種攻城步驟。轟炸所造成的損失相當巨大,不但人死得多,物質的損耗更是驚人,想逃的人,就該立刻出城逃亡,不可猶豫。因此興化一吃日本炸彈,我們政工大隊長就趕緊找船。因為興化是水城,日本人真要來攻,唯一的生路就是坐船逃離。是時各單位都在找船、封船。

司令部一聲令下,大家都上了船。本大隊徵用三艘民船,大隊長等人共用一條船,於興華等人共用一條船,我隨影劇組組長金濤等人共搭一船。加上管錢的特務長,我船共載三十人左右。我們上船時已經很慌張,可以聽見遠處的炮聲。三條船原本並列碼頭上,到了晚上,日本炮艇攻過來,三船隨即一鬨而散,各走各的。我們這條船快速駛離興化,在離興化一千公尺遠的地方,正好有條支河,船在大河行駛,目標明顯,比較危險,因此我們就停泊在支河灣道,坐在船上看情形。這一看,等於看着興化失守。

我們離開興化時,只有部分保安部隊留守城廂,保安部隊雖有抵抗還擊,也只是象徵性的。到了晚上,日本大小炮艇約百艘,從四面八方水面攻進興化城,一時槍炮齊鳴,形成火網。日軍為了便於照明,又將興化城外四周的村莊放火燃燒,火光之中,只見當地村民四處奔逃,又哭又叫;也看得見日本兵縱火開槍打百姓。城裏已覆蓋在火網下,守城的人仍在開槍還擊,還擊聲越來越弱,更覺得十分悽慘!天亮後,城區槍聲已停,顯見興化失守了!我們再也無法回去了!

興化這場戰役使我印象深刻。我覺得日本人這種丟炸彈、燒村莊是行恐怖主義,完全是叫中國人害怕得認日本人是太上皇,得對他們鞠躬。我看了好難過,也為自己是軍人,卻不能救百姓而難過,想着這些老百姓被燒得哭哭啼啼,財產被燒光,有的村民被燒死、打死,這種悲痛若不是身臨其境絕不能了解。我流着淚,咬着牙,發誓記住那一刻。

興化城失守,大河上的日艇跑來跑去,我軍的船隻也不見了,金組長怕日本人接着清鄉,決定將船開往附近的溱潼鎮。溱潼是個大市鎮,位在官河旁。我們繞著支河行駛,不知道溱潼已失守,等船接近溱潼,發現鎮外水面停滿日本炮艇,我們雖然趕緊駛回支河,還是被日本炮艇發現,其中二艘跟着追過來,迫令我們停船。

這時情勢已很危險,金組長下令船上的三隻槍──衛兵的一把長槍、金濤和特務長的兩把短槍都拿出來裝子彈,躲在船艙里,聲稱如果日本人追到船上、對我們不利就開槍。可是船主卻因皆害怕日本人開炮把他的船弄壞,很火大,就和組長吵起來,最後我們沒辦法,只好隨便船家支配了。我船仍在逃,日艇仍在追,眼看就快追上了,船家不再理會,金組長指揮他的夥計把日本旗拿到船尾搖晃,表示它是商船。組長仍警告說:如果日本人上船對幾位女同志不禮貌,他就要拼了!

此時只剩一艘日艇繼續追趕,追至相距百公尺,離我們很近了,仍令我們停船待查,但我們沒停,船繼續開。日本炮艇不敢深入支河游擊區,也沒有開炮,看到我船搖日本旗,就放我們開走,轉頭返回溱潼鎮。


我們安全進入游擊區。這個游擊區屬李明揚,實際是由陳泰運掌控。陳泰運雖是少將游擊司令,卻是地方上的土皇帝,他的游擊區橫跨東台、泰縣、興化的鄉村,以向當地老百姓收稅、征糧征錢自給自足。他因可直接和重慶通電連絡,權力和實力都不小,向來不受李明揚、韓德勤的節制。

進入游擊區後,陳泰運收留了我們,畢竟陳泰運還是屬於黃埔系統的,和國軍比較親。陳問清楚我們的來路和失散情形,就問我們今後的打算,是回家呢?還是北上找國軍?往後方?要錢要船,他都可以送給我們;也可留下加入他的游擊隊。因為如果沒有他的命令,我們根本走不出他的游擊區!

我本想投在陳泰運旗下,離家較近,我的兩個哥哥這時都在陳泰運部,一個幫他收稅、一個當軍官。或許我曾待過大機關,有點瞧不起他這小廟,而且他的名聲也不太好,不但到處設卡抽稅,又常發狠槍斃人,實在不合我的個性。我年紀尚輕,既不敢離家太遠到後方,又不知興化國軍跑到那裏去了,同船逃亡者大都決定回家或到後方,因此我也乘機要求回家去。


五、三民主義青年團江蘇支團

回到東台,方知日軍已把新四軍駐守的東台、鹽城,李明揚駐守的泰縣,先行佔領,才去攻打國軍駐守的興化,此時(民國三十年十月)江北大小城鎮都落在日軍手中。東台則是第二次陷日。日本人先轟炸後進城,進城後例有一個燒殺假期,燒殺假期是為了鼓舞日軍士氣,不論進城的日軍如何奸、殺、搶、燒,日本長官都不管。小城市有五至七天的燒殺時期,事後當地漢奸組成的維持會就會出面和日本人交涉,日本人就向維持會提出各種要求,要求免費供應糧食、房子、慰安所(女人)、日用品、雞鴨魚肉等等,如果維持會答應每天送這些必需品,日軍就不再燒殺!條件談妥,市面就恢復了。

我回家時,燒殺假期已過,正由維持會接辦縣政維持秩序。因此每天我都放心的站在家門口看風景。我家位在兩幢日本營房的中間,是往來日本軍人必經之地,我站在大門口看風景、發呆,常會碰見日本人。有天半夜,一位喝醉酒的日本人突然來敲門,爸媽嚇壞了,把我藏在床下,拒絕開門,才逃過一劫。從此我家只好關閉大門,改由後門進出。
一個月以後,「四大金剛」又從淮安鄉下寫信給我,希望我去歸隊。爸爸說,去歸隊算了!他並說:「寧願把你送到國軍處,也絕不讓日本人糟蹋。」很明顯的,爸爸肯把我送走,全是為了保全我的貞節。但又不放心讓我一個人出門,便叫媽媽送我到淮安車橋去歸隊。媽媽在路上對我說:現在是亂世,沒早早把你嫁出去,這是個遺憾。現在不時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在游擊區,如果真有喜歡的人,就自己作主嫁了,不用帶回來給父母看、或算命合八字,傳統那套全免了。

民國三十一年春,母親帶着我繞過泰縣、高郵、寶應三個淪陷區城市,到達淮安車橋鎮。這是個很大的游擊區,佔有淮、阜、鹽數縣之鄉村;車橋只是出入口,金剛們住在蔣橋附近。抵達後,方知原部已撤銷,新單位是「八十九軍政工大隊」,軍長還是顧錫九。媽媽把我託付給金剛們,就搭船回去了。

「四大金剛」中的張祖年於黃橋之役後,調到軍校江蘇干訓班充當女生隊隊長。張祖年年紀比較大,三十歲左右,精明能幹;人長得不是很漂亮,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貴族氣質,舉止大方,講起話來扼要、果決、儒雅,不只男孩喜歡她,女孩也很喜歡她。她後來和江蘇干訓班少將主任王某結了婚。張祖年離開後,在興化時又調來一位遞補的人,名叫任振坤,也是戰干團的學生,對我一樣很照顧,所以她和陳知白、馬敬貞、李曉俠四人仍被叫做「四大金剛」 。

自我進江蘇省動員委員會文宣大隊開始,金剛就很照顧我,大家叫我們「四大金剛一小鬼」,我就是那個小鬼。她們不但在工作和學習上照顧我,生活上也照顧我,甚至幫我洗衣服、整床鋪。我在八十九軍政工隊工作數月,突然奉調三民主義青年團江蘇支團部,金剛們覺得我實在太不獨立,只要和她們在一起,就永遠是大小姐,非要離開她們,才能真正獨立。所以她們開了個會,決定讓我調走,一個人去闖蕩。軍、團駐地相距僅一哩,她們答應常去探望我。八十九軍軍長兼三民主義青年團江蘇支團指導長,軍團一體,上級同意就行了,我也沒意見。這年五月,我就到三青團江蘇支團去工作。

江蘇支團是文機關,駐在地區中心蔣橋附近,因當時戰區司令部在蔣橋,所以所有的大單位都駐在蔣橋附近的村莊。

我去那兒做什麼工作呢?他們讓我翻譯密電碼。中央政府遷到重慶後,重慶要和游擊區聯絡,就由重慶的中央總電台直接拍電報到各省。重慶三青團中央的密碼電報發來後,就交我將電文譯成文件呈交書記長,所以我只能和兩個人有工作上的接觸;一是電台台長,一是書記長。只要收到重慶來電,電台台長就交給我翻譯;書記長要拍電文到重慶,先由我翻譯成密碼,再交電台台長拍發。翻譯密電碼其實很簡單,就是使用密碼錶,把普通明碼加減一番,就能譯出電文,不加不減翻譯不出來。

為免電波被干擾,電台多在半夜收發電報。電文常涉機密及時效,為免貽誤,必須即收即譯即呈,所以我常在夜間燈下辦公。一個人使用一間辦公室,白天反閒著。

我在青年團工作這段日子裏,交了個男朋友,他是金剛中任大姐推薦的人選,名叫殷文康,江蘇江陰人,二十歲,軍校十八期蘇干班第二名畢業生(任大姐的男朋友孫□棟是第一名)【析世鑒:「孫□棟」,原文如此。 】,曾任軍長的侍從參謀,後來調至蔣橋司令部任作戰參謀。因我倆的上班時間不同,故多在夜晚約會,但因為雙方的長官都反對,使我們很反感,曾相約先到後方,再談升學或結婚。


六、蔣橋失守

民國三十二年二月初,日本飛機開始轟炸蔣橋一帶的游擊區。顯示日本人即將來攻打,書記長為了安全,就去弄船,共弄到四條船,登船離開前,下令將所有的公文電碼簿燒掉、機器毀掉。(不過書記長說日本人已破解三青團的密碼,已不算機密。反正打仗了,公文、機器都帶不走,乾脆全部燒毀,以免落入敵人之手。)

同仁們分成四組上船,由蔣橋出發,不敢走運河,各沿小河向鄰近的寶應城退卻。船離蔣橋不久,日本陸海軍四路攻向蔣橋!我們走在離蔣橋幾百公尺的河上,蔣橋就失守了!

南京汪兆銘政府設有「和平軍」,其成員大都是黃埔學生,也可以說都是邊區游擊隊;因為被日軍、中共夾攻,擠得沒地方去,只好投靠汪政府,屈做和平軍,如果不投汪,必投共產黨,不然就得投降日本人,而這些結果都是很不幸的。汪記和平軍第二師就駐紮寶應城,八十九軍失散者,都化妝成平民,就近逃進寶應城。

江蘇支團的船隊已失散,我也來到寶應。和平軍第二師政治部主任鄔玉田的小姨子也在八十九軍政工隊工作,他們平日就有往來,此時鄔氏夫婦大開方便之門,把逃亡進城的男女政工都收容在家裏,同時收容了我。沒多久,任大姐也來到鄔家。

有天夜裏,我作夢夢到男朋友殷文康渾身是血來找我,心裏一驚,哭着把夢境告訴任大姐。任大姐才說,他們本來說好不告訴我這件事,現在既然我夢見其人,只好告訴我了。她說:八十九軍自蔣橋撤退,聽說蔣橋附近死了很多平民,殷一口咬定我是死者之一,退卻中希望能碰到我,就是碰到我的鬼魂也行,所以晚上不睡覺,常在室外走來走去。此時軍隊正向安徽一帶撤退,日本人跟在後面追趕,有天日本人發動拂曉攻擊,大家都能起身回擊,他因晚上沒睡覺,白天迷迷糊糊,總是落在行列後面,就被日本人打死了!軍部所有的參謀都沒死,只有他被打死!胸部中機槍,死時的情景和我夢中所見相仿。

我說你怎麼知道的?任大姐說她來得晚,剛和其男朋友分手,她的男友親見殷文康陣亡,當晚即將殷就地埋葬。而今部隊正向隴海鐵路方面後撤,任就脫隊先到寶應。

任大姐告訴我原委,我心裏又悲傷又生氣,一心想為男朋友報仇。因此上街買把彈簧刀,準備隨時找機會刺殺日本人。同事們搶去我的刀,叫我不可太衝動,尤不可禍延鄔主任,復仇之事就停了。
我在鄔家住了一個月,游擊區已瓦解,長官不知去向,借住者紛紛離去,各奔前程。從我家到蔣橋已算很遠,我的家鄉是個封建保守的地方,不時興離鄉背井,男孩子都如此,何況女孩。當時的國軍已撤到安徽去了,有的投降做了和平軍。住在鄔家的人,有人去安徽,有人回家,我因背負喪友之痛,那兒也不想去,故循來時路線,經陷區三城市,返回家中。


七、客串情報員

回到家鄉,我還是一心想報仇,因此去找我的小學同學莊珊如。莊珊如是軍校蘇干班十八期女生隊的學生,畢業後即當情報員,有次她以間諜之名被捉,東台日本憲兵隊的華文翻譯官幫她忙,將她保出來,因此她就和翻譯官住在一起。我們一直以為這位翻譯官是日本人,後來才知道他是台灣人,本名陳振東。我方情報處認為莊珊如嫁給日本憲兵,說她是日本間諜。日本人則說她是重慶分子、國民黨的間諜,因此成了被敵我雙方懷疑的邊緣人。

我為了報仇,顧不得她的名譽,仍去找她。告訴她說我在寶應買了把彈簧刀,想殺日本人為男朋友報仇,但是被沒收,請她指點復仇之道。她說,做情報員吧!我說,你已將自己搞得一團糟,這種工作、生活,不合我的口味。她說她已經陷進去了,現在要說她不是間諜,也沒人相信,身分曝光,工作早已停頓了!既然我想殺日本人報仇,不如幫她忙,幫她搜集情報,也就是說不用加入組織,不須我出面,只幫她暗中搜集情報就行,如此既可為國效力,又可打擊日軍,為男友報仇,豈不兩全。我大概被復仇的念頭沖昏頭了,才會答應她做這種荒唐事。

日軍掃蕩時,部分八十九軍的失散殘部多投靠汪政府,變成和平軍第三師。偽三師師長陳侗,副師長、團長等,以及他們的夫人都是我以前的同事或朋友,莊珊如就命我打入偽三師,利用關係,搜集該師的情報。莊珊如還教我使用「密寫」──用毛筆沾米湯把情報內容寫在白紙上,吹乾以後就看不出來;然後在紙上寫些不相干的話。珊如收到信後,用稀釋碘酒塗抹,米湯字就現出來了。另一種方法是將明礬泡成水,將礬水寫在白紙上,吹乾即可;對方收到後,把紙放到水中,明礬字就出現了。這些都是很普通的情報傳遞術。

偽三師駐在泰縣,我就到偽三師,先是借住陳團長家,爾後調到鹽城,我即到偽三師政工隊當隊員。政工隊全是師部長官的親友,無公可辦,掛名拿餉而已,閒來就聊天、抽煙、跳舞、唱戲,生活很糜爛;或者打扮得珠光寶氣,陪夫人們打球、玩牌、逛街、聽歌、看戲。

在這樣的日子裏,我給莊珊如寫過三封信,大約一個月一封,大都密報偽三師的動向。後來珊如來信索取兵力配置圖,我膽子大了,心想信又不寄到重慶,只寄鄰縣東台而已,何必用密寫?乾脆用筆直接書寫寄發。當然偽三師也不是_瓜,師部情報處(參二)馬上就查出來了!

陳師長把我找去,沉着臉將信一丟,說:「這是你寫的嗎?」我一看,正是我寫的「偽三師兵力配備圖」,說明全師兵力多少、槍械多少、防區位置等。證據確鑿,無法抵賴,因為他是老長官,我年齡輕,根本不知懼怕,就坦白說是我寫的。他一聽,就問我,是誰叫我寫的?我說是我小學到中學要好的莊同學。他問我姓莊的是中統還是軍統?(所謂「中統」,就是中央黨部調查局;所謂「軍統」,就是軍事調查局,
戴笠先生旗下的。)我說我不知道內情,也沒問她,只知道她嫁給一位日本翻譯官。

師長很生氣,說我真是莫名其妙,姓莊的身分這麼複雜可疑,我連她是中統或軍統都不知道,現在她又嫁給日本人,情形更麻煩。本來原以為我是愛國分子,現在變成這情報可能是日本人要的,那就不能以平常態度處置,這中間的關係太複雜,一定要調查清楚。之後才想到問我到底扮演什麼角色?為何要這樣做?

我說我搞情報只是幫莊的忙。

陳師長:「性命攸關的事,也能幫忙?」

最後,我把男朋友被日本人殺死的事告訴師長,並說我是為藉機報仇才這樣做。

師長笑了,笑我為報私仇,居然去做這種冒險的事,如果是為中統或軍統做事,還可以原諒,為日本人做就太過分了,他可以因此槍斃我!他還說我沒加入任何機關、沒受過特勤訓練,莽莽撞撞,即使犧牲性命,也不算英雄。接着就罵我,他說他是被逼上梁山當漢奸,沒想到我也拿他當漢奸,還到他這兒做情報。如果不是因為我是八十九軍老部下,早就把我打死了。可能我常和夫人們在一起,也可能是師長不願得罪情報機關,最後他沒槍斃我,但也不讓我離開偽三師。

情報做不成,復仇成了別人口中的笑話,因此我的情緒很低落,意志消沉,整天渾渾噩噩,不知自己在做什麼。因為生活無聊,竟捲入別人的家庭糾紛,幫另一女朋友的忙,打起群架來,把她老公(副師長)的外遇打傷,自己也受了傷,還被別人誤會,弄得很狼狽,在偽三師調赴江南之際,就脫隊回家了。

厄運未了的我,不知怎地又跑到上海去遊蕩,中日戰爭沒完沒了,民國三十三年,不僅是淪陷區最艱難、最黑暗的一年,也是我最荒唐、最灰黯的一年。

八、長江下游挺進軍

莊珊如覺得我之所以前往偽三師會有經歷不良的遭遇,完全是當初她要我幫她搜集情報的緣故,故對我好生歉疚,而且新四軍和日本人都曾找過我的麻煩,我住在家裏並不安全,就想辦法幫我安排工作。珊如是軍校蘇干班的學生,長江一帶游擊區有很多軍校同學,經她的男同學幫忙,安排我和她妹妹莊瑾一同加入李明揚部,亦即長江下游挺進軍第二支隊第五大隊,擔任游擊大隊的中尉政治指導員。

當時蘇北已無國軍蹤影,珊如和我都不喜歡陳泰運部,雖說李明揚上將立場曖昧,年紀已老,又不大管事,但到底是重慶指派的游擊司令,因此我們才決定投靠他,時在民國三十三年底。

挺進軍是當地農民組成的游擊隊,平時務農,打仗時就是兵。我們第二支隊第五大隊住在泰縣城外潭家莊,大隊長是當地人,軍校十八期學生唐健華是游擊隊的教練。這裏是游擊區的前哨,與陷區大鎮相隔三華里,常有日軍來清鄉。日軍一到,游擊隊員就把女兵、眷屬送到田野躲藏,但雙方並未開打。

民國三十四年八月十五日,日皇宣佈無條件投降,重慶中央廣播電台向全國廣播這個大好消息,鄉村游擊隊員奔相走告「日本投降了!」人們拚命敲鑼鼓,桌子、鍋子、臉盆、玻璃,什麼都拿出來敲打,大部分的人在操場跑、跳、唱,將帽子、皮帶、眼鏡、鋼筆都拋向空中,高興得發了瘋似的。

勝利次日,本大隊全體就近開進泰縣城。


九、抗戰勝利

一 勝利初期

抗戰勝利了!日本人放下武器,無條件投降了!意謂中國人自可任意處置日俘。蔣委員長在重慶透過電台廣播,吩咐陷區同胞不要對投降日軍採取報復行動。淪陷區百姓都是受害者,不是房子被炸,就是親人被打死、老婆或女兒被強暴,父子兄弟大多離鄉背井,流浪在外,陷區同胞那會輕易放過日軍?因此蔣公的廣播,等於大大地救了日本人的命。

當時泰縣駐有一百多位日本人,有些日本人迷迷糊糊穿着日本軍服上街,碰到群情激憤的中國老百姓,就把那日軍圍起來,叫他跪在地上,對之拳打腳踢。當然,這也是我報仇的好機會,為我男朋友報仇的好機會。有天我在路上碰到一日本人被圍,我努力排開眾人,鑽進入圈中央,計劃著如何為男友殷君報那槍殺之仇。但我所看到的日本人卻像只軟腳蝦似的,縮成一團,任憑路人罵他、踢他、向他臉上吐口水。我一心想報仇,仗着人多勢眾,就叫他站起來,想要一對一的拼鬥。誰知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小孩一樣地哭起來,賴在地上不肯站起。我一直認為日本人都有武士道精神,沒想到他不但沒什麼武士道精神,還像個軟腳蝦、孬種,那嘴臉使我鄙薄不已,反認為打了他,會弄髒我的手,只好向他猛吐口水,表示對他的輕蔑。

後來來了幾位警察,把眾人排開,說:「夠了!夠了!蔣委員長說我們是大國民,應保持大國民的風度,不要採取報復手段,放他一馬好了!」眾人才住手,警察前護後衛,把那日軍帶走。自此以後,日軍再也不敢上街了。

日軍投降是分區舉行,就地投降。泰縣的日軍、汪政府及偽軍,在泰縣投降;上海的日軍在上海投降。各地游擊隊和流亡政府,統統趕回城裏,為了接受當地日軍、偽軍的投降。日本人如何辦理投降呢?他們先造好冊子,將日本駐軍的財產,如房子、槍枝、車子、戰車、軍艦、飛機……清清楚楚列在冊子上,一一交給受降人。投降官兵另列一冊,經點名後就駐在原地,等中國派船送他們回日本,每人可攜帶二十公斤行李。至於戰略物資、槍、炮、車、船、飛機都不能帶走。

勝利後,我方游擊隊全部奉命遣散,李明揚部隊也解散了,軍方發給官兵每人一張證書和微少的遺散費。我到泰縣,原住東方旅館,那時許多旅館、交通工具為了歡迎和慰勞抗戰英雄,一切免費,因此我住東方旅館不用付錢,但遺散後已成平民,不便久住,本想回家,但聽說東台已被新四軍接收,回不去了。

勝利後,國軍紛紛進城受降,鄉村地區很快淪入共產黨之手。他們行「以鄉村包圍城市」策略,因為鄉村大、城市小,鄉村糧草多、人多,共產黨採取以鄉圍城戰略,使城市國軍孤立、缺糧,因此後來國軍才會敗給共產黨。東台既被共產黨接收,此時共產黨已進入殺頭時期,正在我的故鄉實行清算鬥爭,殺了很多人。

這時莊珊如住在揚州,她有情報顯示江北各城都保不住。她想反正回不了家,故要我和莊瑾先過長江,到江南國軍所在地,另找出路。    

說實在的,當時我們和日軍比起來,還真不公平,日本人尚有我方幫忙安排吃、住,以及派車船載送他們返國。我們這些抗日分子則得一切靠自己,好像打敗仗的是我們這一群人,而非日軍。

珊如的弟弟莊敬結識汪偽江蘇省保安團程團長,程家在鎮江有一幢大房子,程團長知道我們要過江,就叫莊敬寫信邀我們過江住他家。鎮江是江蘇省的省會,市面很繁華。我們過江先借住程家,莊瑾和我每天逛街找工作機會。在街上碰到堂兄王亞武,抗戰時他在江西第三戰區充當黨政處處長,勝利後重回政治界,江蘇省長派他擔任江蘇川沙縣縣長。既然遇到親戚,又可安排工作,我便帶著莊瑾跟堂哥到川沙上任,堂哥派我當縣政府的監印宮,莊瑾是學醫護的,就在縣政府衛生所當護士。


二 第十七軍官總隊

民國三十五年政府還都南京,因為鄉村游擊隊、保安團都已解散,正規陸軍也行縮編,弄得滿街都是找不到工作的編餘軍人,共產黨就放話:「此路不通,去找毛澤東。」號召找不到工作的退職軍官加入共產黨。政府覺得有責任照顧這些流失的抗日分子,就在各地設立「軍官總隊」,收容解散的軍官。第十七軍官總隊設在無錫,負責收容蘇、浙、皖三省編遣失散的軍官。

民國三十四年底,莊珊如為日軍翻譯官生了個兒子,翻譯官是戰俘,必須遣送回台,此時莊珊如才知道他家中早有老婆、小孩。據他說,他之所以幫助莊珊如,因為他也討厭日本人,且想在戰後為自己謀得一官半職。結果因不得如願,他就隻身返台,拋棄了珊如!珊如把小孩交給她母親,一個人先到鎮江,轉投無錫的十七軍官總隊。

莊珊如進了軍官總隊,寫信到川沙邀我們也進去。進軍官總隊有什麼好處呢?第一,可以按軍階再領軍餉;第二,可以按照專長,經過短期的訓練,由政府分發收復地區擔任地方行政工作。亦即將受過訓的軍官,派到收復區接替各地漢奸遺下的工作。有此自立的機會,就不須依賴親戚了。莊珊如的信一到,我就和莊瑾一起,於民國三十五年秋,從川沙搭車到無錫,申請加入十七軍官總隊,恢復中尉軍官身分。

幾個月後,總隊部開始調查軍官的轉業意願,我填了兩種,一是新聞,一是財稅,新聞名額少,我被派在財稅類,先到江蘇省訓練團財稅班。

受訓兩個月,結業後參加財稅人員特考,取得及格證書,才可當公務員。原以為會分發在銀行工作,民國三十六年四月卻被派到江蘇省無錫縣稅捐稽徵處充當稅務員。

民國三十七年四月,蔣中正當選第一任總統;是時,東北已全部失守,大批共軍湧入關內吞吃大小城市。共產黨號稱已擁有兩百萬大軍,國軍只有八十萬,而且每個國軍防守的城市,都被鄉區共軍團團圍住,切斷交通,不准果蔬米糧進城,被圍城市的物價就高漲。「鄉村包圍城市」不只是軍事的圍困,更是經濟的操縱,影響全國的物資流通與物價。

當年十二月,蔣公集兵於徐州蚌埠,以保衛首都南京,雙方發生了徐蚌會戰,國軍失利,共產黨乃統有長江以北之地。大家提議和談停戰,中共不肯和蔣公談,大家就趕蔣總統下台!蔣公是軍政之主,他一下台,群龍無首。代總統李宗仁是桂系將領,黃埔出身者頓失依靠,士氣低落,投降者日眾。

此時共產黨間諜復攜帶大批搶自北方的鈔票,拿到江南來搶購民生物資。全國的票子都集中江南,鈔票日多,因此物價飛漲,一天漲好幾次。為了怕漲價,匪諜又在各地唆使人們上街搶購,人們拚命把鈔票向外推,把各式日用品搶購回家,弄得搶購造成漲價,漲價造成再搶購,形成搶漲「惡性循環」,經濟為之崩潰。其實這都是共產黨間諜製造出來的,他們一面搜括北方陷共區銀行的票子,拿到南方買米糧藥品,一面印製假票子,用來搶購物資,使國幣數量日多,影響物價上漲;一面指使百姓上街搶購,加速南方經濟之崩潰。因為我家就有親戚當共產黨,曾聽他們談論這些事。他們還說:縱使政府要進行反經濟作戰,因共區不發行紙幣,也無從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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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波羅網責任編輯:鄭浩中

來源:析世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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