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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薩德13天閃崩 有且只有一個原因

2014年,一部美劇刷爆了整個互聯網,成為當年的熱劇,它的名字叫《暴君》。

主人翁的形象和經歷與巴沙爾·阿薩德不能說極其相似,簡直就是一模一樣。不管是荷里活的編劇,還是全球的觀眾,似乎在劇里劇外,都在期待巴沙爾能開啟一場改變中東政治宿命的西方式改革。

然而,僅僅短短3季之後,2016年播出平台FX電視台非常草率地砍掉了這部劇。

沒想到,經過了漫長的8年時間,巴沙爾如同電視劇戛然而止那樣,毫無預兆地、倉促地結束了自己的政治命運。

01

敘利亞一名持不同政見者馬贊·達爾維什在遭受酷刑之時,被警察問到的第一個問題是:你為什麼不愛巴沙爾·阿薩德

拿這樣的問題拷問反對派讓人啼笑皆非。但這是巴沙爾·阿薩德的執念,或者信念。2007年,作為唯一的總統候選人,巴沙爾以97.6%的得票率當選第二任總統的時候,記者問他如何看待選舉,他非常真誠地回答說:人民愛我,這表明他們真的愛我。

這樣的得票率的確容易讓人產生錯覺。可是巴沙爾大概忘了,2000年7月,他接替死去的父親第一次以唯一總統候選人當選的時候,他的得票率就已經是97.29%。

1965年出生的巴沙爾是哈菲茲·阿薩德的次子。阿薩德在1970年通過軍事政變當上總統之後,就建立了軍隊統帥、政府首腦與復興黨黨魁三位一體的體制。這種類型體制的唯一接班模式,就是指定繼承人。

巴沙爾原本與此無關,因為阿薩德屬意的接班人是他的長子巴希勒·阿薩德,一個無論在形象還是性格上都酷似剛猛酷烈老君主的人。

因此,形象溫良儒雅、性格羞澀懦弱的巴沙爾,被父親放縱着去追求自己喜歡的事情:學醫。他在大馬士革獲得了學士學歷,幾年之後的1992年他就迫不及待奔赴倫敦西區醫院,成為了一名與世無爭的眼科醫生。

造化弄人。兩年之後的1994年,巴希勒死於一場離奇的車禍,老父親緊急召回了想要過上平民生活的兒子,讓他穿上了軍裝,加入了政黨,開始了接班人的培訓流程。

這樣的情形,讓人恍惚想起荷里活黑幫片《教父》中的新一代教父邁克·柯里昂的軌跡。

老阿薩德在2000年敘利亞內焦外困中遽然離世,他的黨羽緊急修改憲法,把總統任職年齡從40歲下調到巴沙爾正好到達的34歲,以便他順利接收政權。

受過西方薰陶,並且迎娶了擁有英國公民身份、敘利亞富商之女阿斯瑪的巴沙爾果然還是嚮往自由民主的。他立即開啟了改革,放寬言論自由,限制國有經濟,允許政治多元化。在西方媒體上出現了一片盛讚的「大馬士革之春」,而阿斯瑪也加冕了「沙漠玫瑰」「中東戴安娜」的一堆美譽。

然而,大馬士革政權依靠的始終是忠誠於阿薩德,並且從忠誠之中換取生殺予奪大權和腐敗貪瀆利益的利益集團,巴沙爾的改革並沒有換取狐疑滿懷的西方的支持,卻失去了原有忠誠的部屬。他的統治日益地動搖了起來。

致命的打擊來自於2011年席捲整個中東的「阿拉伯之春」。整個中東的力量大串聯終於擊穿了敘利亞原本就已經破碎的勢力結構,「伊斯蘭國」、北部的庫爾德武裝、土耳其支持的勢力,傾向西方的力量,叛亂四起,震驚全球的敘利亞內戰開打,巴沙爾被擠壓到了西南部一個狹小的區域,眼看就要宣告完結。

然而,巴沙爾卻在這場幾乎命定的魷魚遊戲中奇蹟生還,得益於一連串的意外和驚喜。重返國際賽場的俄羅斯出兵協助,建立抵抗(以色列)之弧的伊朗堅定支持,黎巴嫩真主黨出於伊斯蘭什葉派同氣連枝伸來援手。美國消滅了「伊斯蘭國」,土耳其趕走了庫爾德人,都正好成全了無能巴沙爾政府的反攻。巴沙爾不費吹灰之力,奪回了63%的國土。

運氣爆棚的巴沙爾突然覺得自己很行了,於是2014年和2021年又兩次當選為總統,任期都是7年。他的畫像掛在所有的大街小巷,就像秘密警察所問的那樣,人人都愛巴沙爾。

如果說作為一個大阿拉伯主義者和堅決的抗以鬥士,老阿薩德的理想主義與鐵腕,多少能引發一些頭腦簡單的人,為他掬一把「出師未捷身先死」的英雄淚;那麼梳起大背頭,想要學大人模樣的巴沙爾,對於敘利亞的前程毫無規劃,卻在模仿父親的暴虐行徑上毫釐不爽。

2017年,他對反政府軍聚居的伊德利卜省使用了化學武器沙林毒氣,造成了數百人的死亡。聯合國和國際調查委員會的報告中,敘利亞政府曾經25次使用化學武器,殺害的對象都是平民。

在中東歷史上,曾經出現過許多「慈父」形象,在長期的宣傳之中,他們都堅信自己在人民之中就是他們在宣傳畫之中的樣子,包括薩達姆和卡扎菲。而巴沙爾也一樣,他堅信:人民都愛我。

是否在西方學習過,並不是決定這些人是否成為獨夫民賊的元素,而是國家和人民是否能夠約束他們的行為。

如今,大馬士革的街頭四處放起煙花,慶祝阿薩德政權的倒台。

敘利亞總統阿薩德(Bashar Al-Assad)的照片和國旗在阿勒頗市被叛軍戰士撕毀。

02

人們起初以為俄烏衝突和以哈衝突是兩場不相干的衝突,但是它們突然在敘利亞併線了。

巴沙爾的倒台是在一個重大的國際變換期中的偶然性因素。

敘利亞政府能夠得以在各種勢力中生存下去的原因來自於三方力量的支撐。俄羅斯、伊朗和黎巴嫩真主黨。然而,他們都發現自己已經身處險境中,自顧不暇。

俄羅斯已經被拖進烏克蘭兩年多,給予敘利亞和巴沙爾的支持已經十分薄弱,更不可能派兵進入敘利亞與反政府軍對抗。

黎巴嫩真主黨在以色列的傳呼機和對講機連續爆炸中,已經失去了絕大多數政治領袖,以色列還在步步緊逼,求存尚且不足,哪來力量給巴沙爾以支持?

而伊朗更是在以色列咄咄逼人的攻勢中節節敗退,前總統萊西意外身亡,專門針對以色列的聖城旅將領,又頻頻遭到定點清除。當下伊朗有了一位溫和派總統。

從紅海南部的胡塞武裝到加沙的哈馬斯,到黎巴嫩真主黨,再到巴沙爾的敘利亞,它精心構築了數十年的抵抗之弧,已經瀕臨報廢,無能為力。

俄羅斯與伊朗力挺岌岌可危的巴沙爾政權,目的再簡單不過,就是抵進以色列邊境,給它插入一把尖刀,隨時隱隱作痛,從而限制以色列的行動自由。而俄羅斯本身的目的,是要重返世界性大國地位;伊朗的目標,自然是成為能夠主宰中東的地區性大國,從而驅趕和消滅以色列。

兩場衝突併線在敘利亞,本身是一個巨大的隱喻。俄羅斯攻擊烏克蘭,目標在阻止北約東擴;而伊朗背後支持哈馬斯發動對以色列的襲擊,目標在阻止以色列與阿拉伯國家和解。

巴沙爾政權的倒台,是國際地緣戰略格局多米諾骨牌的連鎖反應。俄羅斯成為泥足巨人,不僅僅是敘利亞崩盤它無暇西顧,近在肘腋的格魯吉亞也正在生變,預示着俄羅斯從蘇聯那裏繼承來的國家格局,已然在搖搖晃晃之中。

對於伊朗就更加嚴重,以色列不僅僅對加沙發動了報復性襲擊,並且已經將戰火蔓延至黎巴嫩,甚至在對伊朗隔空喊話,這次又公然進軍敘利亞北部,對伊朗的威脅已經迫在眉睫。

在敘利亞之後,俄羅斯與伊朗都行將退入防守態勢,而阿拉伯國家與中東國家自然曉得判斷風向所趨,這未必不是開啟中東和平進程的一個時機。

03

阿布·穆罕默德·朱拉尼大概也沒想到自己用13天的時間,就結束了13年來堅守的這場戰爭。他是這次敘利亞奪取政權主力軍隊「沙姆解放組織」的創始人。

和喝洋墨水的貴族巴沙爾不同的是,朱拉尼是鄉土成長的本地派。21歲的時候,出身農家的他從大馬士革大學媒體學院輟學,去往伊拉克參加「基地」組織抵抗美軍的侵略,並且被關進了伊拉克監獄。

他隨後被「伊斯蘭國」首領巴格達迪派往敘利亞創辦「伊斯蘭國」的分支。但是不久之後,他拒絕公開宣稱自己是「伊斯蘭國」的分支,後來也公開反對巴格達迪試圖合併的企圖。再後來,朱拉尼也否認自己是「基地」組織的分支。

至此,朱拉尼徹底切斷了自己與「基地」組織的所有聯繫。

朱拉尼從伊斯蘭極端組織的身份,轉換成了以推翻阿薩德政權為主要目的反政府軍。而他在從2011年開始的敘利亞內戰中,逐漸成為了最大的反對派。

他在被不斷壓縮的生存空間中來到了反攻之前的伊德利卜省,通過一系列的內部殘酷鬥爭,合併了大大小小的幾十支隊伍,使伊德利卜省成為了抵抗巴沙爾政權的實質性地方政府。

有必要指出的是,朱拉尼迄今為止依然是美國和聯合國所定義的恐怖組織頭目,並且是懸賞1000萬美元通緝的恐怖分子。

相信朱拉尼於11月27日開始的反攻,一定是看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時間窗口:真主黨被打殘,伊朗被打趴,俄羅斯被打窮。

但是13天的奇蹟速度,背後卻只有一個關鍵點:敘利亞政府軍不抵抗。

事實上,巴沙爾已經創造出了一個「人間地獄」。350萬難民停留在敘利亞邊境的多個國家,50%的敘利亞人處在飢餓邊緣。敘利亞軍隊的軍餉從每個月200美元,下降到每個月30—100美元。

軍隊的任務是為軍方高層搞錢:軍官和士兵綁架和勒索商人及企業;兵營架設關卡,徵收過路費或者稅款;阿薩德政府窮得叮噹響的官員,連難民們寄回來接濟親人的錢都不放過,還要徵收匯款稅。

在阿勒頗、哈馬和大馬士革攻城戰中,「沙姆解放組織」基本上沒有遇見有效的抵抗,所到之處,士兵成建制逃亡,連武器庫都無人看守。

朱拉尼在大馬士革發表演講說:這是整個伊斯蘭國家的勝利。這個從伊斯蘭極端組織中出身的反對派領袖,似乎在傳達一種聲音,他要建立的是一個多元化的、包容性的,甚至是世俗化的國家。

事實上,朱拉尼早在攻陷大馬士革的前幾天,就已經身穿便裝接受了CNN的採訪,坦誠回答了許多敏感的問題,他否認自己曾經參與殺害平民,因此是美國和聯合國誤會了他。他承諾,要給所有的人提供一個共有的國家,其中包括了婦女。

朱拉尼早在2017年就已經在伊德利卜省建立了救國政府,機構十分完整,包括內政部、經濟部、農業部、教育部等等,甚至還有女性擔任了教育部長。伊德利卜省擁有完善的醫療和教育機構,儘管是男女分校,但是女性在學校中所佔的比例,竟然達到了60%。

朱拉尼會否建立一個政教合一的國家?在整個伊斯蘭歷史上,神權政權都沒有過跟世俗政府和平相處的歷史。如果朱拉尼能夠真的建設一個這樣的國家形態,那麼也許整個中東,甚至整個伊斯蘭教世界,都將出現天翻地覆的變化。

一名反對派戰士在大馬士革踩在已故敘利亞總統哈菲茲-阿薩德(Hafez Al-Assad)殘破的半身雕像上。

04

但是,朱拉尼能控制好局面嗎?

當下的敘利亞事實上依然是一個巨大的火藥桶和分散的勢力。和朱拉尼一起攻進大馬士革的,是土耳其所支持的敘利亞國民軍。

在北部,有美國支持的庫爾德人武裝力量;在南部,有各種民主力量所組織的反政府軍;在東部,有一塊仍然由政府軍佔領的區域,事實上背後是俄羅斯的力量,依然擁有自給自足的經濟能力;還有南部有一塊「狗皮膏藥」,是美國駐軍的非軍事區,有900名美國士兵駐紮。

朱拉尼能壓制或者團結所有的這些力量,形成一個統一的敘利亞,還是這些武裝會重新拿起武器,上演「逐鹿中原」的戲碼,那麼敘利亞人民的苦難依然沒有結束。

在CNN的採訪中,朱拉尼說,他相信法律和機構的力量。他一點也沒有顯示出要成為塔利班阿富汗第二的樣子。他在伊德利卜省,就是如此從小到大最後一統江湖的。

目前已經證實,巴沙爾·阿薩德去了俄羅斯。一個失去了土地、人民和武裝的暴君,來到另外一個國度,他是能夠歲月靜好,寓居他鄉,安度餘生,還是如同曾經背叛普京的普里戈津那樣,死於非命?

現在都很難說。

大馬士革的亂局初定,民眾在載歌載舞。未來尚未來到,也不能確定朱拉尼將開啟一個怎樣的國家。

他們或許會想起一句話:你是誰並不重要,沒有你很重要。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冰川思想庫 連清川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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