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在《聲生不息·大灣區季》的舞台上，57歲的周慧敏，身穿一襲黑白長裙，唱跳代表作《自作多情》，和26歲的經典紅衣舞台相比，多了一絲韻味和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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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的周慧敏，被稱為「玉女掌門人」
1987年，20歲的周慧敏正式出道，作為中國香港的黃金年代「打江山」的一員，留下了《最愛》《自作多情》《痴心換情深》等金曲，和《大時代》裏「小猶太」的經典角色。
30歲之際，她突然宣佈隱退，直到十年後才再次回到大眾視野里，出道37年，在不變的「玉女掌門人」頭銜背後，還有一如既往的美麗和堅韌。
今年9月，周慧敏在巡演首場上宣佈，這將是她最後一次大型個人巡演。
10月，一條在《聲生不息·大灣區季》的後台見到了周慧敏，和她聊了聊這個決定以及這麼多年的改變。
見到周慧敏的時候，她已經從舞台上的高跟鞋和露肩長裙，換上舒適的平底鞋和牛仔套裝。歲月在她的面容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跡，一雙大眼睛依然靈動明亮。
她形容參加《聲生不息·大灣區季》是一次「刺激又愉快」的工作體驗，除了從早到晚的綵排和錄製，還要見縫插針地拍攝花絮、接受訪談。但是在舞台上聽到觀眾的聲音，「表演欲就按耐不住要爆發了。」
現在，周慧敏很少接這種高強度的工作。即使是碰到一個好劇本，如果需要離開香港幾個月，她也會選擇放棄。最好可以當天往返，收工後還能回家和貓貓道晚安。她不願再為工作犧牲和家庭在一起的時間，「因為跟他們一起我會更開心。」
周慧敏和一條的觀眾打招呼
有人戲說：「梅艷芳是香港的女兒，周慧敏是香港的小女兒。」
1987年，20歲的周慧敏通過DJ大賽正式出道。在當時如日中天的香港樂壇和影壇，每個人的命運都交織在一起。
出道之前，周慧敏曾參加TVB舉辦的新秀歌唱大賽，一起參加比賽的還有李克勤，兩人因此結緣。她最為經典的歌曲《最愛》，便是李克勤為她填詞的。
在《勁歌金曲》節目上訪問梅艷芳
1988年，周慧敏加入TVB，擔任音樂節目《勁歌金曲》的主持人。在當年的十大勁歌金曲頒獎典禮上，張國榮退出歌壇之前，獲得的最後一個「最受歡迎男歌手獎」，就是周慧敏親手頒給他的。
同年，她發表了第一張同名專輯，其中一首《台下女主角》的MV男主角，正是後來成為「四大天王」之一的郭富城。
1990年和周星馳合作電影《風雨同路》
1991年和黎明合作電影《yes一族》
演戲原不在她的計劃之內，靠着電影處女作《三人世界》，出道第二年就入圍第8屆金像獎最有前途新人獎。第一次演戲就是和林子祥、鄭裕玲對戲，緊接着是周星馳、鍾楚紅、黎明……
張國榮更是把她當小妹妹一樣對待。1992年，兩人合作《藍江傳之反飛組風雲》，周慧敏演張國榮的女朋友。那時剛流行卡拉ok不久，收工之後，張國榮會帶着她一起去唱歌。
聊起她的唱歌事業，張國榮主動提出為她寫一首歌。第二個星期，她就接到張國榮的電話：「阿妹，聽歌。」聽筒里傳來張國榮親自哼唱的demo，那是周慧敏第一次聽到《如果你知我苦衷》。
加入了寶麗金唱片公司之後，周慧敏發表了傳唱至今的代表作《自作多情》《最愛》，電視劇《大時代》更是讓她的人氣再上一個巔峰。「玉女掌門人」的名號正是誕生在這個時候，和她相互陪伴直到今天。
擔任《Beyond放暑假》嘉賓
亦舒評價周慧敏：「在台灣，她是阿兵哥夢裏情人，在大陸，風靡青少年，最奇是在香港，奪得行內男士異口同聲靦腆地表示：最理想的女朋友，是周慧敏。」
比之更高的讚美，是說她「懂得在一個虛榮行業里腳踏實地。」
1967年，周慧敏出生在香港貧民窟，出生之前的幾個月，父親因生病離世，母親靠着身兼數職，獨自一人撫養她長大。
童年的周慧敏和母親
中學期間，母親為喜歡音樂的周慧敏買了一台鋼琴，但無法再支付學習鋼琴的費用。她靠着自學考到了鋼琴七級，同時做鋼琴老師賺外快，減輕家庭負擔。
出道之後的周慧敏，為了省錢，很長一段時間都是自己化妝，也不在服裝上下太多工夫。一位記者曾經打趣她：「這條紅裙子，穿過十次了。」她不以為然：「我還打算多穿幾次呢。」
更珍貴的是瀟灑離去的勇氣。90年代末，周慧敏出道近十年，初期的新鮮和刺激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在排山倒海的工作中重複的忙碌。
一次她身體不舒服，只得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去看醫生，又碰上堵車，擔心趕不及回去，情緒崩潰在出租車上哭了起來，把司機嚇一跳。
周慧敏的繪畫作品
1997年，周慧敏在演唱會上宣佈離開娛樂圈，便和當時的男朋友倪震離開香港，在溫哥華過上了隱居生活。
她回憶那段生活，自己終於「做回一個普通人」，剪了短髮，穿着舒適地去買菜，畫畫、養寵物、打桌球。男友會跑遍整座城市的烘焙店，買回她最喜歡的咖啡蛋糕。
2018年一萬天荒愛未老30周年演唱會
沉寂十年之後，重新回到香港的周慧敏，心態也發生了很大變化。少時很看重的東西，比如他人的認可，遠不如自我的滋養來得重要。
哪怕不似從前活躍，她依然是「統一三代人審美」的存在。2018年，她舉辦了出道30周年演唱會，新編曲的《自作多情》舞台火出了圈，更是因為保養太好上了熱搜，甚至在紅館兩度加場。
《聲生不息·大灣區季》或許是她最後一次在真人騷綜藝上亮相。
今年9月，周慧敏在巡迴演唱會上宣佈，今後將不會再舉辦個人大型巡演。「時間差不多啦，要專注於照顧自己的身體，照顧家庭，陪伴貓貓，並希望和先生有更多的相處時間。」
她見證了香港音樂的黃金年代，為其奉獻了最明媚的十年。如今，她想要回到最舒適的地方，回到很多很多的愛裏面。
以下是一條和她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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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作多情》舞台
一條：是什麼契機讓你決定參加這一次《聲生不息·大灣區季》？
周慧敏：參加《聲生不息·大灣區季》這個節目真的是一個緣份。當時我剛剛開始今年的個人巡迴演唱會，而且我已經決定，以後不再辦大型演唱會了。就在我想要休息一下的時候，節目組找到了我。
我常常都說，如果你總想等到自己完全準備好的那一刻，才去做一件事，那你可能永遠都不會去動。
我很少上帶真人騷的音樂節目，我對它是有好奇的。我想有這樣一個經驗也是蠻好的，而且現場應該會遇到很多老朋友，也希望可以認識一些新的朋友，所以就決定要把握住這次機會。
一條：還記得在你讀書的時候，香港樂壇是什麼樣的嗎？
周慧敏：我記得在80年代讀中學的時候，慧嫻（陳慧嫻）已經出道了，她應該是我的中學年代最愛聽的歌手，她一出唱片我就立刻跑去買。但是因為我是中學生，沒有太多錢，只能買比較便宜的cassette tape（盒式錄音帶）。
後來我進入寶麗金的時候，她飛到外國去念書了，後來我離開香港，她又回來了，沒有同時間待在一起，但是我一直是非常欣賞她的。
左：1993年專輯《最愛》
右：2024年精選集《起·承·転·結》
我是80年代尾的時候出道的，當時很流行歌手去改編外語歌曲，影響了一代人。包括我的《最愛》，也是改編了日文歌曲，找了克勤（李克勤）幫我填詞。
到了90年代就誕生了一種新的風氣，希望我們本地的製作人，多創作本地的音樂，很多優秀的作曲人就跑出來了。包括我自己，其實從我的第一張專輯開始，每一張專輯都有我自己作曲的作品。
1993年《自作多情》經典舞台
一條：為什麼選擇表演《自作多情》？久違參加綜藝，錄製感受怎麼樣？
周慧敏：本來我想要在舞台上表演《孤單的心痛》，後來節目組問我願不願意唱《自作多情》。這首歌在最近幾年突然間又流行起來，他們想改編一個新的版本讓我去唱跳。
收到新的編曲之後，我覺得很有味道，很適合現在的我在這個舞台上去表演。以前的舞就是屬於那個年代、那個年紀的，再出現在現在這個年紀的舞台，我覺得是完全不對的。所以我就跟舞蹈老師說，你要再幫我排一個新的舞蹈。
我只有兩天時間去排舞，但是今天到了舞台上面，聽到音樂，我是很享受的，完全不會緊張。除了對我自己，對觀眾朋友應該也是一個很新鮮的感覺。
周慧敏和校長譚詠麟
現場也遇到了很多以前的老朋友，我們以前是同一家唱片公司，他是很照顧我們的。還有祖兒（容祖兒），基仔（古巨基），真的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很有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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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參加TVB新秀歌唱比賽
一條：進入演藝圈的契機和原因是什麼？
周慧敏：其實我真的很愛唱歌，上學的時候就常常去參加歌唱比賽。我記得參加新秀歌唱比賽之後，有星探找到我，他說周慧敏，我們有一部電影適合你來試鏡。我拒絕了，我跟他說，我不想要拍戲，我只想要唱歌。
他就幫我聯絡了兩家唱片公司，我去試音，兩家都通過了。但是我媽媽就不准，她覺得娛樂圈有點複雜，當時我還是小，所以就不讓我簽約，那我只能乖乖繼續念書了。
後來一次比賽之後，就有電台的前輩（鄧藹霖）打電話找我，覺得我很適合當DJ（電台主持），我就去參加了業餘的DJ大賽，拿了亞軍。這一次我媽就沒有反對，因為DJ這個工作好像很正面，我就開始當DJ，最後還是走上了唱歌這條路。
1988年和林子祥、鄭裕玲合作電影處女作《三人世界》
一條：為什麼後來又當了演員？哪個作品或角色對你的影響最大？
周慧敏：我真的沒有想過自己要去演戲。第一部作品是lam哥（林子祥）和dodo姐（鄭裕玲）的《三人世界》，我演dodo姐的女兒。
當時我還跟我的經理人說，我可不可以不去試鏡。我的經理人就說，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你先去試試，人家可能也不會用你。到了現場之後，我以為我自己一個人演演而已，原來我要跟阿lam（林子祥）對戲，嚇我一跳。
1992年和劉青雲合作《大時代》，飾演阮梅/慳妹
但是經過這一次之後，我覺得演戲的工作沒有我想像中的複雜，工作人員對我都很好，自己演戲也蠻自然，就繼續就當了一個演員。
最經典的角色肯定是《大時代》的慳妹「小猶太」。最近幾年有一些很年輕的朋友，第一次看《大時代》，喜歡上了我。然後發現原來我也是一個歌手，就去找我的歌來聽。
那麼久以前的作品，可以一代一代傳下來，我覺得我是很幸福的一個藝人。
1994年主演電影《我愛法拉利》
一條：現在還想繼續演戲嗎？
周慧敏：真的要演戲的話，我是不拒絕的，但是我一定要接到一個讓我有衝動去再演戲的角色，也不需要離家太遠的話，我是會考慮的。
我不太規限自己，你看我平常的樣子很斯文，其實我很愛動作、科幻、懸疑的這種電影。我沒有演過的電影類型，跟我的性格有多一點反差，我會覺得更有趣。
小時候的周慧敏
一條：你1987年出道，1997年退出娛樂圈，2006年復出，做這些決定的考慮是什麼？
周慧敏：剛進娛樂圈的時候，我是以工作為重的，因為娛樂圈就是我第一份工作。
90年代，同一時間我們可能要演兩三部戲。我的唱歌事業不止在中國香港，也要去台灣錄歌，還要到日本、新馬其他地方去宣傳。
所以真的是排山倒海的，每一天都是在工作，一睜開眼睛立刻就要化妝，晚上回家都沒有時間跟媽媽聊天，跟我的狗狗玩，我就睡覺了。
後來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我從一個小女孩，成長到了30歲的女性，我應該是有變化的，我應該跟小時候的追求是不一樣的。
復出後探訪動物慈善機構
所以我就決定，我要停下來，我要好好去認識我自己，認識自己的需要，找到一個很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我要放自己一個很長的假期。
再復出的時候，心態就很不一樣了。我更希望可以讓人家感受到我的愛，所以一大半的時間我都是跟一些NGO慈善團體到不同的地方去探訪，把他們的需求告訴更多人，當一個橋樑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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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主演電影《等一個人咖啡》
一條：現在和心態和剛進娛樂圈的時候，發生了什麼樣的轉變？
周慧敏：人到了不同的年紀，很多需求都會發生改變的。我從小競爭的心不強，但是別人的認同對我很重要。
以前拍戲的時候，我們經常要在街上拍戲，可能會有很多路人走過，我是完全不介意的。而且有觀眾在看，我好像會演得更好。小時候真的很大膽，很有表演欲，到現在的年紀，反而好像害羞了很多。
周慧敏和貓咪「周慧豹」
現在對我來說，家庭是第一位的。我很珍惜我在家庭里的位置，我是一個妻子，是很多動物的媽媽，我會盡我的力去愛他們。
我在娛樂圈復出很多年了，已經回饋給我的歌迷，也為社會做過很多事情，也有一些作品可以留下來，我希望可以用這些陪伴他們繼續生活，度過難關。
周慧敏和倪震慶祝10周年結婚紀念日
一條：在沒有工作的時候，你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周慧敏：我很愛待在家裏面，有時候一個星期不出門都可以，做運動，看電影。也可以跟老公聊電影，聊電視劇的劇情。
我們是談聊天很多的一個couple（夫妻），什麼都聊，如果有不同的意見我們都要聊。有問題的時候不可以當作沒問題，我們不是這種人。一定要聊，聊完之後找到一個共同的共識，然後再繼續往前走。
另一個重要的事情就是照顧我的貓孩子們。貓和狗不一樣，你要付出很多努力，才能獲得它們的信任。我待在家裏，它們會覺得更有安全感一點。
有時候我飛到到外面，就留我的老公在家裏，我儘量快去快回。如果我在外面開巡迴演唱會，他想來看我，我就跟他說你不要來了，你在家裏照顧好貓貓，我才可以放心去表演。
最後一輪大型巡演
一條：今年9月你宣佈這是你最後一次舉辦個唱巡演，為什麼會有這決定？
周慧敏：因為要用太多的時間準備，連跟我老公聊天的時間都沒有，跟我的貓貓互動的時間都沒有。我年紀最大的貓在生我的氣，在不應該尿的地方尿尿。
我也有我自己覺得好玩的東西，但是他們在我心中是放在第一位的，其他東西都是不能高過他們。
我的貓貓都已經年紀不輕了，我還是不停下來的話，可能會錯過一些東西。
最重要的一個改變是需要照顧好自己的健康，要懂得吃好一點，多做一點運動，這些都要配合很穩定的作息時間，之前一直在忙，真的沒有辦法兼顧身體，現在都有在注意，也是太遲了。
一條：你是怎麼看待「玉女掌門人」和「不老女神」的頭銜，會因此有壓力嗎？
周慧敏：真的沒有壓力。我跟「玉女」的頭銜並存好久了，大家都經歷了幾個年代，它就像是一個nickname（暱稱）。大家怎麼樣看待我，是因為我待人處世的方式，我的行動和思想，而不會因為一個稱號，我不會因為它去改變我的行為、我的想法。
我也不相信有「不老的女神」，每個人都會aging（變老）的，這是很自然的定律。優雅地成熟下去，我覺得蠻好啊。
其實我對物質的要求很低，很容易滿足的，吃一碗雲吞麵我就已經很開心了，每天都吃一樣的東西也可以。我也覺得沒有什麼是我很需要再追逐的，放下了很多事情，我又好像可以做回一個小孩一樣。
吃你開心的東西，看你開心的電影，見你喜愛的人，有很多愛在抱着你，我就覺得是很幸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