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金髮碧眼的美國人,1892年出生於美國西弗吉尼亞州,父親賽兆祥卻給她取了個中國名字——賽珍珠。賽兆祥是美南長老會派往中國的宣教士,賽珍珠出生4個月,就被帶到了父親的拓荒地——鎮江。
賽珍珠在鎮江長大,由小女孩長成了大姑娘,鎮江方言和英語說得一樣好。晚年她常常想起鎮江,說「我熟悉這裏的每一寸土地,就像熟悉我臉上的皺紋一樣。」
鎮江給賽珍珠歡樂,也給她憂傷,她的母親和兄弟姐妹,5個親人死在鎮江。賽珍珠在中國生活近40年,其中在鎮江生活18年,當她離開鎮江的時候,心裏說,有一天當我老了,我要回到鎮江,老死在這裏,和我的親人埋在一起。她沒有想到,當她真的老了,她想回鎮江,也回不來。
賽珍珠鎮江故居
賽珍珠愛中國,「她用極度熱情的筆墨描寫中國人民和風景之美。她說,世界上只有中國人最英俊,中國鄉村最美麗。」卻一再被中國人傷害。
1900年,賽珍珠剛剛8歲,就經歷了讓她心驚膽戰的義和團運動,她在日記中表示了自己的困惑:「為什麼他們要把我們,始終如一的我們,與那些不知來自何國,不知姓甚名誰的白人強盜、賊寇扯在一起!我生平第一次感到冤枉。天真無邪的我,只是因為長着我種族特有的金髮碧眼白皮膚而被人憎恨……」
1927年,北伐軍攻進南京,外國人受到衝擊,發生3.24慘案,賽珍珠一家逃亡日本,南京的家被洗劫一空。她在回憶錄寫道:「我們的生命處於危險之中,只因為我們是中國土地上的外國人……今天,我們代人受過,代那些侵略者、帝國主義者,那些歐洲的、英國的白人受過,他們發動戰爭,搶奪戰利品,索取領土,與中國簽訂不平等條約,要求治外法權,而我們從來都不認識這些帝國的締造者。我一直都害怕這些人,因為正是他們,才使我們在亞洲遭到仇視。現在,歷史的報應竟落在我們身上,落在了我那善良的老父親身上,他對自己遇見的每一個中國人那樣友善。」
屢屢受傷,賽珍珠對中國痴心不改,甚至還一度愛上詩人徐志摩,要成為中國人的妻子。
從1914到1932年,賽珍珠是長老會在中國的宣教士,並曾在金陵大學任教,努力播種愛。
賽珍珠十分推崇中國文化,尤其喜歡《三國演義》《水滸傳》《紅樓夢》,她說「西方文學中沒有可以與它們匹敵的」。她還把《水滸傳》翻譯成英文,是《水滸傳》最重要的英譯本,至今還在再版。
中國抗戰時期,賽珍珠回到了美國,她竭盡所能,為中國抗戰奔走呼籲,在美國之音、英國BBC電台用漢語發表廣播演說:「我曾大膽地表達了我的自信,我說,中國人是不會投降的,日本人也征服不了他們。」可以說,中國抗戰能得到國際支持,賽珍珠功不可沒。
鎮江賽珍珠紀念館
然而,中國似乎一直不買賽珍珠的賬,只因為她寫過一本暢銷小說《大地》。
1917年5月,賽珍珠跟隨農學家丈夫布克,到安徽宿州鄉下住了幾年,與中國農民有了深入接觸。1929年,這段經歷讓賽珍珠寫下了英文長篇小說《大地》。故事梗概是這樣:貧農王龍娶了女傭阿蘭做妻子。阿蘭吃苦耐勞,甚至剛生完孩子就下田勞作。大饑荒來了,他們舉家逃荒。王龍在一場動亂中渾水摸魚發了財,買了許多田地。他嫌棄黃臉婆阿蘭,另娶了一個妓女。
描寫中國農民生活的《大地》,最初並不被美國出版商看好,遭遇了好幾次退稿,直到遇到紐約莊台公司,一家負債纍纍即將倒閉的出版社,出版家沃爾什慧眼識珠,於1931年推出《大地》,成為風靡全球的暢銷書,讓賽珍珠一舉成名,也挽救了莊台公司。
難得的是,《大地》取得了商業成功,也獲得了文學專家的青睞。1932年,《大地》獲得美國普利策文學獎,1938年,賽珍珠又因「對中國農民生活進行了豐富與真實的史詩般描述」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大地》讓全世界認識了中國,美國前總統喬治•布殊就因《大地》對賽珍珠仰慕了大半生,1998年,他訪問中國之時,還特意到南京大學參觀賽珍珠紀念館。
但大部分中國人,並不認同《大地》,比如魯迅,就很不以為然,他說:「中國的事情,總是中國人做來,才可以見真相,即如布克夫人(賽珍珠),上海曾大歡迎,她亦自謂視中國如祖國,然而看她的作品,畢竟是一位生長中國的女教士的立場而已……她所覺得的,還不過一點浮面的情形。只有我們做起來,方能留一個真相。」
1933年,《大地》電影攝製組來中國拍攝外景,當局提出許多要求,要求劇中人物必須穿新衣服,要求農民耕田不能用水牛而用拖拉機……最後,因攝製組不能滿足要求,拍好的膠片被人毀壞。攝製組不得不回美國攝影棚製造中國農村,還買了三頭中國大水牛。1938年,《大地》獲得第十屆奧斯卡最佳女主角和最佳攝影獎,民國政府有關方面對電影審查十多遍,覺得美國人扮演的中國農民太可笑,是在醜化中國,最終沒有同意在中國公映。
作為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賽珍珠在中國也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1946年,她致信孫中山家人,請求同意「創作一個電影劇本,劇本將用廣泛的人性的觀點描述孫逸仙博士革命的一生對中國人民所具有的重大意義」,被婉拒。
鎮江賽珍珠文化公園
賽珍珠銅像
而在美國,因為賽珍珠老說中國的好話,也被視為親華異類,聯邦調查局悄悄收集她的親華資料,長達300多頁。連美國作家也不待見她,威廉·福克納就曾說:「我寧肯不拿諾貝爾文學獎,也不願與賽珍珠為伍。」但後來福克納還是拿了諾貝爾文學獎,成了與賽珍珠為伍的人。
1972年,尼克遜總統訪華前夕,賽珍珠請求作為記者同行,未被批准。有人說,因為中國政府嫌她是「美國文化帝國主義者」,拒絕了她;也有人說,因為美國政府嫌她對中國太好,拒絕了她。
1973年3月6日,賽珍珠逝世於佛蒙特州丹比城,安葬在賓夕法尼亞州費城郊區的綠丘農莊,墓碑上只有乾乾淨淨的三個漢字:賽珍珠。
2002年2月21日,中國國家郵政局發行一套4枚中英文對照的《賽珍珠》郵資明信片,算是承認了賽珍珠為中美文化交流做出的傑出貢獻。但賽珍珠的書,在中國一直處於不尷不尬的窘境,我自詡為讀書人,也沒有讀過《大地》。
11月5日,我來到鎮江,翻閱賽珍珠的相關資料,唏噓不已。
11月7日,我要離開鎮江了,一大早去了賽珍珠文化公園。去得太早,賽珍珠故居和賽珍珠紀念館還沒開門,我也沒等到開門就走了。
我撫摸着賽珍珠的銅像,想說一聲「對不起」,也沒有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