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節織金縣,有兩位小學老師在河道里撿鵝卵石,上游水閘突然放水,他們被沖走、溺亡,家屬說,學校要迎接上面檢查,為了美化校園,讓老師們撿鵝卵石。
學校對此進行了否認。暗示老師撿鵝卵石和學校無關,是自己的事。
極目新聞記者去織金縣採訪,就是為了還原這一事件。我估計,記者調查的重點,就是弄清楚到底學校是不是為了迎接上級檢查,讓老師們去河裏撿石頭;同時,水電廠放水,是不是完全遵守了程序。
結果,5月30日,記者被打了。
下午2點,先是一個開奧迪的男子攔住記者不讓走,說記者是騙子,男子還報警,民警趕到後,記者表明了身份,民警放行。
下午4點,記者到一個村子採訪,在水電站附近,記者被一輛麵包車跟蹤、攔住,三個人下來辱罵、毆打記者,持續一分多鐘。其中有一人用石頭將記者的眼鏡、手機砸毀。
最讓我震驚的就是這個細節。砸毀記者的眼鏡,他就不能再看清東西了——也就看不清真相了。
砸毀他的手機,就是想毀掉記者已經拍的照片和證明,也是想掩蓋一些什麼。
這種做法,其實恰恰證明,在織金縣兩位老師被水沖走這一事件中,真的存在着貓膩:這是一個本來可以避免的事故,有人應該承擔責任。
當地放出聲來,說打人者是遇難教師的親屬,當事記者已經否認。他記得,其中一個打人者就是先前開奧迪的,後來又到了麵包車上。
稍微用腦子想一想就會知道,打人者一定不是教師親屬,因為他們沒有任何動機。記者的報道,無論是什麼方向,都不會損害兩位教師的利益,而只能影響到其他人的利益:水電站放水,有沒有按照程序進行通知,或者教育部門的檢查,是不是存在嚴重的形式主義問題?
這是兩個可能的方向。當然,就打人一事來說,明顯還存在着第三方:當地派出所是什麼角色?
派出所民警和奧迪男,大概率認識。一個鎮上開奧迪的人,不可能是無名之輩。打人事件發生後,警方先是說「三個人已經跑了」,在輿情發酵後,又很快把三個人抓住,目前案件已經移交給畢節市公安局辦理。
水電站、教育部門和派出所,是三個可能的「關聯方」——也很可能是一體的,這個「一體」,指的就是小縣城的那種獨特氛圍和文化,所謂「基層勢力」。
前兩天看到一篇文章,講述中小學教師普遍存在辛苦:防疫打疫苗,老師是責任人,如果沒打疫苗,孩子不准上學,這樣老師就負責監看家長們上傳的疫苗證據——每個部門,都可以通過老師-學生-家長這個「結構」,來推行自己的業務,教師苦不堪言。到河裏撿鵝卵石,只是老師的一個新任務而已。
老師們承擔了「所有」,在小縣城這種局面就更嚴重。記者的調查,很可能就通過老師的遭遇,講述一個縣城的權力生態,現在他挨打了,其實也是這個「權力生態」發揮了作用。記者是外來者,戴着眼鏡、拿着手機,他必須被清除出去。
他們想掩蓋和扼殺真相,但是這種「掩蓋」恰恰讓真相呈現了出來。記者的傷口,就是一個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