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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離北上廣,也擠不進小縣城

第一天晚上在狹小的出租屋裏,你裹着衣服躺在床板上,沉浸在空調的潮濕里,沒預料到接下來的生活會是:無窮無盡的加班、‌‌‌‌「狼性‌‌‌‌」企業文化、老闆的大聲責罵……在單休的周日睡了半天起來,發現明天就是周一,如此循環往復。回到熟悉的縣城小城,過舒適安逸的生活,從此逃離都市高壓,誰聽誰心動。可是,縣城真的有那麼好嗎?

你從武漢某高校畢業,獨自一人坐上去往南方的火車。你決心像父輩一樣去打工,你不相信自己會活得比他們差。

然後第一天晚上在狹小的出租屋裏,你裹着衣服躺在床板上,沉浸在空調的潮濕里,沒預料到接下來的生活會是:無窮無盡的加班、‌‌‌‌「狼性‌‌‌‌」企業文化、老闆的大聲責罵……在單休的周日睡了半天起來,發現明天就是周一,如此循環往復。

然後你打開朋友圈,看到初中同學訂婚、結婚、生娃,你想回家了。

回到熟悉的縣城小城,過舒適安逸的生活,從此逃離都市高壓,誰聽誰心動。

在北上廣深之外,還有數量龐大的、介於大城市與農村之間的、城區人口少於50萬的地級市、縣級市和縣城。2020年,全國縣級行政區劃單位數共2844個,總面積超過800萬平方公里。那裏,似乎有廣闊天地能承載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嚮往。

可是,縣城真的有那麼好嗎?

找工作真的難

在某書上,‌‌‌‌「小縣城找工作真的難‌‌‌‌」成了姐妹們常用的一句話。

首先,很多工作在小縣城根本沒有崗。比如對媒體相關專業的畢業生來說,除非你想在老家縣城的新媒體中心做公眾號排版,不然咱們傳媒學子還是去北上廣深吧。另外,如果你學的是日語法語西語等小語種,或者對外貿易、口譯等專業,那么小縣城不僅是沒有對應的崗位,連相應的行業都沒有。

以外資企業為例,2019年數據顯示,上海有外資企業累計5萬多家,有近七百家跨國公司總部、四百餘家外資研發中心,是中國內地範圍內外資總部型機構最多的城市。在上海外灘,酒吧服務生都會說英語。但是想回老家,外語學生還是要複習一下家鄉話。

正如蔣雯麗飾演的王彩玲在電影《立春》中的台詞:‌‌‌‌「住在這種小地方,一個人會六國語言,就像六指兒一樣是個累贅。‌‌‌‌」

要是真的想不開,打算在小城市找工作,那麼你的人生道路基本上就確定了:公務員、教師、醫生、事業編、國企。崗位少、機會少、錢少也就算了,到了小縣城,可能還得996。

對老河口市基層青年工作者的問卷調查中,超八成對‌‌‌‌「工作內容‌‌‌‌」表示不滿意或一般。在對該縣級市20名基層工作人員的訪談中,超過三成受訪者提到了工作壓力,另有超過10%的受訪者提到了工作環境有問題。

206個縣科技工作者的問卷調查中顯示,僅有15%的受訪者對工作表示‌‌‌‌「滿意‌‌‌‌」,近七成人表示‌‌‌‌「一般‌‌‌‌」。由此可見,大多數基層工作者對工作的滿意度並不高。

瑣碎、壓力大、加班、沒有雙休,基層工作實在是太辛苦。另外,縣城裏是沒有什麼良性工作環境的。只要領導在,看看誰敢下班。

然而,即使是這樣的崗位,也不是想進就能進的。

據報道,浙江遂昌、江蘇阜寧、廣東和平等縣城‌‌‌‌「體制內‌‌‌‌」單位,錄取名單上絕大多數為碩士、博士,還有海外留學生。跟這麼多學霸比做題,可能要做好短期內無法‌‌‌‌「上岸‌‌‌‌」的準備。考公人最害怕的問題可能是,‌‌‌‌「你怎麼還沒考上公務員‌‌‌‌」。這時候很想反問一句,‌‌‌‌「考不上,難道是因為我不喜歡嗎?‌‌‌‌」

進體制難度大、工作單一枯燥、重複率高,使得許多本來有抱負的年輕人出現了職業倦怠。在縣城,理想和現實之間出現了巨大落差。

縣城生活沒你想的那麼好

回縣城,人首先面臨的困境是,錢少了。從大城市回到老家,工資可能要打對摺甚至兩到三折。

小城市的平均薪資不是一般的低。根據五個省縣城的數據統計,縣城教師的全年工資收入才三萬到五萬。夢想是有朝一日年入百萬,拿到工資條一看月入三千。

但即使是拿着這麼低的工資,消費卻蹭蹭往上漲。

《中國餐飲大數據2021年》顯示,人均年消費增幅中,最大的是三線城市,為2.6%,其次為四線、五線。三線及以下城市的消費水平增長迅速。這就導致周圍人都在買,你不買也不行。

從大城市回縣城的青年們,改不掉喝一杯咖啡的習慣,也很難拒絕偶爾吃個海底撈和朋友聚會一下。正所謂從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消費習慣形成了,要降級可就難了。

另外,相比於大城市,縣城裏的人還有無法被輕易改變的傳統觀念。做女人苦,做小縣城的女人,更苦。從回縣城的第一天起,大多數女生一定會被催婚。而找對象的方式也很直接粗暴:相親。

打破所有關於‌‌‌‌「浪漫愛‌‌‌‌」想像的最後一擊是,作為一名優秀的小鎮女青年,你可能根本找不到對象。

一項關於中部某縣的研究發現,縣域體制內女青年想找對象,而相應的男青年的數量和質量都堪憂,於是出現體制內女青年越剩越多現象。研究也指出,受家庭觀念影響,優秀的男生被鼓勵去大城市闖蕩,女孩往往被留在父母身邊。這就導致縣域的男女婚戀市場有極大的不平衡。

在縣城,若是女人一過三十歲,就被判定喪失了所謂的‌‌‌‌「年齡優勢‌‌‌‌」,從此逐出婚戀市場。而在大城市,三十歲的單身女人們正憑藉着自身的自由瀟灑,迷倒一大片帥弟弟。

至於縣城的日常生活方式,‌‌‌‌「安穩‌‌‌‌」的另一面是‌‌‌‌「壓抑‌‌‌‌」。想去個音樂節,還要買火車票、訂酒店,去臨近的大城市‌‌‌‌「趕場‌‌‌‌」。

到了夏天,北京人在電影節,上海人在聽音樂會,廣州人在逛博物館,而縣城人在等修了八年的文化館建成。要是想去酒吧瘋一下,我勸你還是算了,碰見同事同學還好,碰見親戚可就太尷尬了。

究其根本,縣城是一個小農社會向城市化發展的過渡形態,實際上沒有脫離小農經濟的邏輯,而只是在縣域範圍內形成了一個地方性社會。在這個地方社會中,人們的社會關係是高度地方化的,社交圈狹窄且高度重合,由此形成了一種‌‌‌‌「半熟人關係‌‌‌‌」,有學者也稱之為‌‌‌‌「擴大的熟人社會‌‌‌‌」。

總之,縣城既沒有高度城市化帶來的便利,又有着自身城市化過程中的弊病。

沒有關係,寸步難行

在小縣城找到好工作,可能也有辦法,那就是找關係。

在同時包含了鄉村性與城市性的縣城,維持社會運轉的並非是契約精神,而是感情聯結。

在縣城中,社會關係網極其複雜。這其中,不僅有血親、姻親、乾親、同鄉,還有同事、同學、戰友等。你可能剛認清誰是誰的大舅媽,一轉頭又來了一個誰是誰的老同學。但也正是這些關係,形成了縣城社會的連接紐帶。

遇到問題,縣城人的第一反應可能不是‌‌‌‌「上網搜一下‌‌‌‌」,而是‌‌‌‌「我有個熟人,我去問一下‌‌‌‌」。即使是照章就能辦好的小事,最好也要找個‌‌‌‌「熟人‌‌‌‌」。

而喝酒、打牌和送禮,則是維繫這些關係網的主要方式。縣城裏,酒場上喝的不是特調,也不是精釀;打牌打的不是狼人殺,也不是德撲。回縣城前,不僅要自測一下酒量,還要預習一下麻將和撲克牌技巧。

在縣城,‌‌‌‌「流通貨幣‌‌‌‌」不一定是現金,也有可能是茶葉、白酒和‌‌‌‌「華子‌‌‌‌」。

在關係網的維繫中,禮物和貨幣的流動是必不可少的。逢年過節,縣城青年還是得串個門兒。光是思考要送什麼、怎麼送,就能讓人‌‌‌‌「內耗‌‌‌‌」一整天。如果實在不知道送什麼,可以送羅盤,象徵大海航行靠舵手;或者送一個地球儀,象徵胸懷天下,前途遠大;也可以送奔馬或者銅牛,象徵事業的奮進或者穩健。

和大城市不同,縣城的關係太過緊密。城市的人口密度高、空間大,為認識陌生人創造了機會,能夠避開親戚。雖然有的時候會感到孤獨,但在這種以自我為中心的社會網絡里,不必太在意他人的眼光。

然而,在對山東某縣城的研究中發現,該縣城中的大多數居民,都沒有時間建立這種家庭外的網絡。即使是城裏的中產階級和年輕人建立的聯繫,也是從一種‌‌‌‌「關係‌‌‌‌」逐漸演變來的。這種從‌‌‌‌「村‌‌‌‌」到‌‌‌‌「城‌‌‌‌」的演化中,並沒有完全擺脫農村的傳統和文化。

在一項針對西部地區縣城和農村的研究中,作者發現,一些家庭已經具有‌‌‌‌「半工半耕‌‌‌‌」和‌‌‌‌「半城半鄉‌‌‌‌」的雙重特徵。這其中,熟人社會發揮了實質性的功能作用:一個是借錢蓋房、買彩禮,另一個是幫工機制。這些作用都捲入到城鎮化的過程中,折射進縣城的日常生活。

其實,往往就是在這些時候,你才發覺,小縣城是真的‌‌‌‌「回不去‌‌‌‌」了。

‌‌‌‌「回不去‌‌‌‌」的小縣城,是每個小鎮做題家的鄉愁。夢想和生活在這邊,牽絆在那邊。

而接受過的高等教育又像一種詛咒,失去和故鄉的聯結,背負着希望和期許,像無腳鳥一般,不斷遷徙,無法停歇。不願背上大城市的房貸,也想追求屬於自己的人生,卻不甘心向命運認輸。

可是如果有可能,誰不想成為一線土著。

最怕的其實是,在縣城待了兩年,再想去大城市闖蕩,卻已經沒有當初的勇氣了。

責任編輯: 方尋  來源:浪潮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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