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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舟:健康碼何以一再被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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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河南民權縣發佈通告,為確保疫情風險不外溢、在全員核酸檢測中不漏一人,決定實施「全域人員賦碼管理」,其中7個高風險區的鄉鎮街道人員賦紅碼,剩下的統統賦黃碼。這意味着,一夜之間,全縣所有人哪兒都去不了了。

這一簡單粗暴的做法,今天已被商丘市疫情防控指揮部緊急叫停。但不管怎樣,影響已經造成,這一事件似乎再次印證了人們普遍的擔憂:雖然上面三令五申,但總有一些地方,隨隨便便就給人賦紅碼、黃碼了。問題是,為什麼健康碼一再被濫用?

儘管很多人往往把這看作是當地一時抽風的亂作為,但看似奇怪的是,如果你考慮到他們的處境,這卻可能是一個理性的決策。

看看民權縣這一輪疫情形勢,你就有數了:7月25日,該縣正式通告2例無症狀感染者,從7月30日起每天新增兩位數,到昨天已累計確診感染者224例,並外溢到了相鄰的寧陵、永城兩縣市。如果你是決策者,你怎麼辦?

雖然當地這一輪疫情所有確診者都是無症狀,別說危重症,連輕症都沒有,但「清零」的絕對要求可想而知對當地的防疫決策施加了巨大壓力,要想把疫情控制在本縣範圍內並實現清零,這兩年來唯一的辦法看來就是一輪又一輪地全員核酸,反覆篩查、隔離,而要做到這一點,又得阻斷流動,最好是全域靜止。到了這一步,距離「賦碼」也就只差捅破一層紙了。無論是去年江西鉛山縣下令全縣交通信號燈都改紅燈,還是河北邢台等地在零感染的情況下實施「全域靜態管理」的演練,目的都是一樣的:在緊急事態下,實施臨時管控,確保沒有一個人能逃脫篩查。

此時,對決策者來說,選擇是一目了然的:賦紅碼、黃碼確實簡單粗暴,但它管用,甚至是急切之下的僅有選擇,更是很難拒絕的誘惑—畢竟,如果你克制住不用這最後的手段,那萬一有人漏網,疫情再控制不住,那可能幾天內就掉烏紗帽了,但賦碼卻不會有這樣嚴重的後果,誰會因此被革職嗎?

即便現在被「立即糾正」了,但對當地決策者來說,姿態也已經做足:我已經不惜採取一切最堅定的措施來阻止疫情蔓延,現在上面叫停,那好,皮球踢給你了,請上級發佈更好的防疫指令,我照辦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他至少不會因為「防疫不力」而落馬。

健康碼之所以被一再濫用,歸根結底就在於當前防疫要求的內在矛盾:地方上的決策者承擔起了全權之責,一旦無法控制,唯你是問,這迫使他們盡一切可能去阻止這樣的事態發生;與此同時,健康碼的管理本身就已服從政治上的需要,那就很難指望各地能抵抗住誘惑,不把它看作是一種有效管控手段。

今年春,我曾聽南方的朋友講過:以往當地有人進京上訪,要把此人阻截回來,平均一個人要耗費2萬元,但現在就簡單多了,只要給他/她賦個紅碼,保准哪裏都去不了。

曾因今年初迅速封城而被網上贊為「中國城市天花板」的深圳,日前推出了「團體碼」,只要一人沒做核酸檢測,全幢樓都會被賦黃碼。當然,其目的也是為了達到「應檢盡檢」,但毫無疑問將賦黃碼的範圍任意擴大了,牽連到了原本無辜的人。

在此,賦黃碼已變為一種迫使所有人服從核酸檢測的行政強制手段,不僅無視了個體權利,甚至以集體責任制來給個體施加壓力。雖然深圳早就已經依靠不間斷的核酸檢測才能維持城市正常運作,市民也一直很配合,但「團體碼」的推行,也算是達到了新的極致—你可能會赫然發現,因為自己某個不認識的鄰居不知何故沒去捅一下喉嚨,你現在連家都回不了。因此,雖然民權縣的事出來後,不免有人嘀咕:「怎麼又是河南?」因為之前河南之前已發生了不止一起給村鎮銀行儲戶賦紅碼的事,但這絕不只有河南才會發生。也許是有某些地方的政治生態更缺乏相應的制衡,但從技術上來說,在必要的緊急情況下,它完全可能降臨到我們任何一個人頭上。

面對這種狀況,有什麼辦法嗎?

理論上來說,最合理的應當是「讓醫學的歸醫學,讓政治的歸政治」:防疫怎麼做才對,應當尊重科學,按專家的意見來做。這不僅可以避免無謂的誤傷,就算疫情沒防住,那也是專家的責任。

為了防止健康碼被濫用,它原本應當由當地衛健委根據醫學邏輯來處理,但這本身就意味着醫學的話語獲得了一定的獨立性,可以據此抵制不合理的行政指令。

國內的現實我們也都清楚,別說小地方缺乏醫療資源和傳染病專家,就算是在上海,最終是什麼情形,我們也都看到了。簡言之,「防疫太重要,以至於早就不止是醫生的事了」,萬一沒防控住,哪個專家承擔得起這樣的責任?

也就是說,這事的癥結其實是一種結果導向的無限責任制,但假如有一套標準處理程序,地方防疫人員只要照着這樣操作了,就算最終結果疫情沒防住,但他們在程序上沒做錯,也就不該被追究責任。也只有這樣,他們才能認真按程序辦事。然而,這很容易被看作一種天真的看法,因為我們日常生活中常見的是,只要出了事,那就是你的鍋,逃都逃不掉。

在現實中,要讓地方決策者不能任意賦紅碼、黃碼,最有可能的演進可能是把權限收上去:既然賦碼對人們生活的影響如此之大,涉及個體方方面面的權利,那麼這至少應當由省一級乃至國家衛健委才能決定。當然,這又會帶來另一個問題,那就是工作量也會隨之集中,而此時就更難迅速做出判斷和決定。

你看到了,所有這一切,都盤根錯節地交織在一起,只要這些機制沒有改變、清零的防疫要求不改變,那麼健康碼被濫用,無非是「下次在哪裏」的問題。坦白說,這個問題無解。

普通人還有什麼更好的選擇嗎?那大概就只能是儘可能去一個底線高一點的地方生活了。別無他法。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無聲無光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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