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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國聯軍起兵始末 都是戰狼惹的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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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攻不下,清軍就使用人盾戰術——讓義和團團民充當炮灰先行衝鋒,清軍在後架槍威脅,若有後退的,一律當場射殺。多個壇口的義和團輪番上陣,慘烈無比。這些高喊「扶清滅洋、刀槍不入」的底層肉彈,算是求仁得仁。

在近代中國人對於西方列強綿綿不絕的仇恨中,有兩個歷史事件始終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例證,成為諸多中國人揮之不去的歷史心結。這就是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和八國聯軍庚子之役——事實上很多中國人並不清楚兩者是不同的事件。前者我已經寫過《糊塗的國恥:誰毀了圓明園》說明,但對於後者,由於戰敗後賠款之巨,受創之深,很多中國人在倍感恥辱的同時,幾乎不知道這個所謂的國恥起因為何。這個在西方史書中稱之為「中國解救遠征」的事件,是無端受辱還是挑釁挨揍,釐清事實恐怕更有助於我們今天反思戰狼劫國的代價。

一、義和團的崛起

說到八國聯軍就不能不提義和團。這個在教科書中一度成為人民群眾「愛國反帝」旗幟的組織,是怎麼從一個地方性的巫術團體成為引發國際戰爭的罪魁的呢?

在第一、二次鴉片戰爭之後,根據《黃埔條約》《天津條約》,西方獲得了在中國 大陸的傳教權,大批傳教士開始進入 大陸建教堂、發展信眾。由於列強認為滿清的司法體系野蠻落後不公正,導致傳教士屢屢被殺,所以這些傳教士還擁有「治外法權」——就是不接受滿清的司法管轄。「治外法權」最初目的是為了保護傳教士人身安全,但由於列強的強勢,隨後教會將用途擴大,教會在地方衝突中往往利用這個外交特權袒護教民,所以教民亦籍此獲得特權。

在官民關係中一直處於絕對弱勢的普通民眾,信了洋教就能得到實實在在的庇護,大家自然趨之若鶩。這種差異,既讓負責治理的地方官員、士紳感到受到威脅,也讓仇視洋教的民眾不滿。特別是洋教帶來的「不拜祖宗、不纏足、不納妾、興西醫、重教育」等新思想,對於尚未開化的社會環境而言,衝擊尤大,引發了諸多利益上的衝突,史稱「教案」。從1840年至1900年,中國各地共發生教案400餘起,有愈演愈烈之勢[1]。底層民眾因為宗教信仰帶來的利益差別,勢同水火。

而對基督教的一知半解和妖魔化,導致仇外、排外的心態逐漸蔓延。比如號稱中國第一本睜眼看世界的書籍——魏源的《海國圖志》,不僅地理知識介紹一塌糊塗、錯漏百出,而且完全沒有擺脫「上邦大國」看蠻夷的心態,把傳教士描述成妖術惑眾的惡魔,入教需要吞藥試術,有病不治,專門挖中國人的眼睛來煉銀等等。這本書因為官方加持,在鴉片戰爭後流傳甚廣,可以說不僅沒有開闊國人眼界,反而讓誤會更深。

倒是另外一本非常客觀、準確的書籍,由曾經主持福建通商的徐繼畬撰寫的《瀛寰志略》,開創性的用平等的眼光看各國,率先突破根深蒂固的上邦意識和華夷觀念,對西方的制度和價值觀持有正面認知。特別是徐繼畬關於美國國父華盛頓的評價——「不設王侯之號,不循世及之規,公器付之公論,創古今未有之局」,可以說完全是一個現代人的眼光,至今被鐫刻在華盛頓紀念碑。但正因為《瀛寰志略》太超前,導致國人很難接受,罵聲一片。滿清官員甚至以「誇張外夷」「漢奸」等罪名彈劾徐繼畬……

這種情況,放在今天是不是很熟悉?你不說中國牛逼就算了,居然還說洋人比我們牛逼。妥妥的美分、洋奴、帶路黨、慕洋犬……

正是這種愚昧導致的仇恨,使得一些底層打着排外旗號的秘密社團趁勢崛起。1894年,山東曹縣、單縣一帶興起了一個民間武術組織,其成員練武時喜歡在場內橫置大刀一口,故名「大刀會」。主要練習的東西就是所謂的「金鐘罩」硬氣功。夾雜吞符念咒等巫術,宣稱可以神靈護衛、刀槍不入。

大刀會本來是充當官府的打手,干一些官府不願出面的髒活,以此獲得生存的默許。在教案衝突中,大刀會開始集中火力反對洋教,並公開演變成專門針對教民的燒殺擄掠。在德國和法國公使的壓力下,山東巡撫李秉衡被迫於1896年7月擒殺了大刀會首領。大刀會就此沉寂,但它點燃的仇外排外的風潮,卻在民間的愈演愈烈——1897年11月,山東曹州兩名德國神父被殺,導致德國出兵佔領膠州灣。李秉衡隨即被革職。

在內外交困下,山東地方官員覺得洋人比小毛賊對清朝統治的威脅更為嚴重,所以下定決心利用民間的力量來達到與洋人抗衡的目的。面對大刀會後遍地開花的民間組織,山東巡撫張汝梅曾在1898年6月寫給清廷的奏章中,提出了「化私會為公舉,改拳勇為民團」的建議[2],將拳民編入鄉團,得到了清廷的默許。在官方的鼓動下,1898年10月,山東冠縣的一個拳師趙三多把自己的門派「梅花拳」改名「義和拳」,首次提出「扶清滅洋」的口號,帶領手下攻打基督宗教教堂,殺死教民。

在山東當局的刻意縱容下,對於此類暴亂只是抓為首的裝裝樣子,導致迅速蔓延,山東各地有樣學樣,迅速興起了一種稱之為「神拳」的拳場。「神拳」分別借用大刀會的金鐘罩、降神附體,義和拳扶清滅洋、刀槍不入的理念,在首領朱紅燈和的帶領下,形成了一個新的團體,聲勢浩大。朱紅燈學習趙三多,隨後將「神拳」更名為「義和拳」。

在隨後的劫掠中,義和拳屢屢使用義和團的稱號。義和團就此登上歷史舞台。

二、袁世凱圍剿義和團

如果義和團僅僅困於山東一地,歷史就會完全改寫。但是1898年開始的天災和袁世凱的打壓恰逢其時的為義和團的蔓延提供了絕佳的機會。

1898年黃河洪水泛濫,洪災過後,山東、直隸連續3年大旱,還伴隨蟲災。天災不僅造就了大批衣食無着流民,同時也讓迷信的民眾遷怒與基督教徒和教會,以為是洋教得罪了老天爺,義和團借勢在流民中壯大勢力,開始北上進入直隸、天津等地。他們在反教傳單中說「天無雨、地焦干、全是教堂止住天」,並揚言「掃平洋人,自然得雨」。[3]

1899年秋天,朱紅燈帶領義和團開始全面出擊,打着「神助滅洋義和團」的旗幟,在山東全境展開對教會和教民的無差別攻擊。他們洗劫教會和教民財產,並用綁架的方式勒索教民贖「跟從洋教罪」,還要求教民寫下「背教文約」,對於不從的牧師和教民,一律砍頭甚至活活燒死。甚至面對前去阻攔他們的清軍也照打不誤。

時任山東巡撫毓賢本身是個極端仇洋的人,面對自己一手扶植起來的義和團失控的危險,不僅毫無憂慮,反而將派兵抵抗義和團的地方官革職查辦。義和團大受鼓舞,豎起了代表官方「毓」字黃旗,奉旨搶劫,勢更囂張。

山東的教會求救地方無望,就開始向列強駐北京公使求救。就連一向不太多事的美國公使康格也向總理衙門提出強烈抗議,要求懲處毓賢以「擅殺之罪」。在各國公使的壓力下,清廷終於讓步,由已經聲名鵲起的袁世凱接替毓賢。

袁世凱不愧是一世梟雄,眼光和毓賢完全不同。他認為降神附體的玩意實為邪術,認定打家劫舍的義和團是邪教,主張嚴格取締,一到任就下令解散義和團。同時,還找來筆桿子,寫了一本《義和拳教門源流考》,指斥義和團為白蓮教餘孽,從教義根基上摧垮義和團。

袁世凱在給朝廷的奏章中對裝神弄鬼、打家劫舍的義和團的本質可謂一針見血:「其用以惑人者,謂能避槍炮。然……一遇槍炮,輒傷斃多人,瓦解鼠竄……其藉以動人者,謂圖滅洋教。然……掠教民亦掠及平民……直與盜匪無異。」[4]

為防止義和團作亂,袁世凱調動兵力,對山東各地的義和團進行分割。在袁世凱的強力圍剿下,義和團餘部在山東已經無法立足,只能分兩路大軍進入直隸和天津。直隸總督裕祿在袁世凱的勸說下,也準備大力圍剿義和團,但此時慈禧的一道詔書,徹底拯救了義和團。

1900年1月11日,慈禧頒佈上諭,要求地方官只需查拿滋事的匪徒,無須過問練拳的和平鄉民,這份上諭承認義和團是「安分良民」、「習技藝以自衛身家」,而不是「邪教」,無須查拿。[5]慈禧不是不知道義和團的所作所為,此時卻發出這樣的信號,是為了什麼呢?

三、慈禧的權力經

因為戊戌變法中的譚嗣同們的血,慈禧在教科書中已經被定格為頑固守舊派。其和光緒的權力鬥爭也成為新與舊的決裂。但事實不是這樣。

在把光緒帝軟禁、重新奪回所有權力後,慈禧在自己的最後十年,幾乎逐步頒行了光緒過往的變法思路,某些方面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在大多數中國人還認為照相會丟失魂魄的時代,她已經樂此不疲的玩各種角色扮演,成為中國攝影cosplay的鼻祖。所以她有權術沒見識是事實,但並不是不接受新東西。她和光緒之爭,不是新與舊,而就是權力之爭。這個辛苦幾十年鞏固了自己權位的老女人,最珍視的是來之不易的權力,哪怕是面對自己的親人。說白了,變法不是不可以,得我說了算。這種冷酷宮廷權力鬥爭,一直都是陳舊的課題。

本來對義和團並無好感的慈禧因為不得人心的「己亥建儲」的鬧劇,徹底改變了對列強的態度,也間接葬送了滿清最後的國運。

把和自己搶權力的光緒帝囚禁在瀛台後,慈禧太后動了換人的心思,她於1900年1月24日以光緒帝名義頒詔,稱其不能生育,命令光緒的堂兄端親王載漪的兒子,15歲的溥俊過繼為光緒之子,稱為大阿哥。史稱己亥建儲。滿清從雍正之後為了避免權力爭鬥,一直採用秘密建儲的方式,公開建儲這目的太明顯了。

這個昭然若揭的心思立馬引發了中外一致的反對。光緒帝的變法雖然失敗,但其敢於革新的有為之君的形象已經樹立起來,對內是維新派的希望,對外,列強亦認為光緒的現代化變革有利於各國在華的利益,所以也一致力挺這位傀儡皇帝。

按照當時的慣例,君主立儲,各界均要入賀。但是1900年1月27日章炳麟、蔡元培黃炎培等一千多人聯名發表《佈告各省公啟》,公然反對,並威脅「罷市集議」[6]。各國駐京公使認為立儲事件影響形勢穩定,不僅拒絕入賀,還聯名提出警告。這讓好面子的慈禧下不來台,對列強怨恨加深。

而端親王載漪眼看自己的兒子就要當皇帝了,卻被列強阻擋,更加憤恨。載漪聯絡了一眾皇族,利用慈禧對洋人又恨又怕的心態,給慈禧吹風,指斥光緒帝是「二毛子」,挾洋自重,而義和團不是什麼邪術,而是民心可用,用來制衡帝黨和洋人正是時候。

英、美、德、法等在華公使也看出了清廷對義和團明剿暗扶,遂於1900年1月、3月、4月連續三次發出聯合照會,明確要求慈禧取締義和團。本來就在因為立儲被反對而憤憤不已的慈禧,看到照會後大怒。明面上通知各地方大員注意控制,但暗地裏不僅拒絕公開取締,還重新啟用扶持義和團的毓賢,任命為山西巡撫。義和團隨之蔓延至山西。毓賢不僅縱容義和團殘殺教民,連自己的衛隊都使用義和團。

慈禧的這種態度,實際標誌着義和團的合法化,同時也激怒了西方列強。列強紛紛調動海軍,以防不測。天津大沽口外已有外國軍艦24艘,計俄國9艘、英德日各3艘、法美意各2艘。[7]

四、失控的戰狼

由於直隸一直對義和團不加查禁,義和團發展迅速,進入1900年5月各地的拳民勢力已連成汪洋大海,他們不僅到處攻擊教會和教民,凡是和洋人有關的東西,一律反對,毀鐵路、拔電線杆,甚至洋火、洋釘皆在毀壞之列。而此時的地方官府面對這些來勢洶洶、又有上層暗地支持的「戰狼」,已經無法控制。只要查拿某個地方的拳民,附近的拳民就會紛紛前來支援,逐漸失控。

隨着保定清苑教案、淶水教案的爆發,大量教堂被毀,教民被殺。5月27日,義和團聚眾5萬,向北京進發。此時的少量的清軍佈防部隊已經無法控制義和團,他們連阻攔的清軍一樣殺。有些看出了慈禧心思的滿清地方官甚至給義和團發放口糧。

6月5日,慈禧派出大臣考察義和團所謂的「神功」,深體聖意的禮部尚書剛毅明知道義和團那套巫術是假的,卻回報說「神功可恃」。慈禧未必不知道這是謊言,但是利令智昏的時候,就是需要謊言。6月6日,慈禧召開御前會議,下定決心依靠義和團「以抵制外洋,為強中國之計。」6月7日,在慈禧許可之下,大批拳民開始進入北京。受此鼓舞,各地義和團陸續進入北京,總數超過10萬。

義和團一到北京就到處焚燒教堂和屠殺無辜基督教徒,並年代焚毀今前門大街外的大柵欄地區,「京師富商所集也,數百年精華盡矣」。他們所殺的,其實大部分都是自己的同胞。殺人的手段也極為兇殘,「夙所不快者,即指為教民,全家皆盡,死者十數萬人。其殺人則刀矛並下,肌體分裂,嬰兒生未匝月者,亦殺之殘酷無復人理」。[8]連已經死了幾百年的利瑪竇,龐迪我,湯若望,南懷仁等歷史上知名的外國人也被掘墳剖屍。

在排外的狂潮中,北京的洋人和教民紛紛向東交民巷使館區和西什庫教堂聚集自保。列強並不是傻子,早就看出了清廷對義和團的縱容,所以未雨綢繆,在5月底就開始向停泊在天津大沽附近的各國海軍發出求援。於是一支由八國海軍部隊組成的聯軍432人(法國75人,俄國79人,英國79人,美國53人,意大利39人,日本24人,德國51人、奧匈32人),於6月1日抵達北京,守衛各國使館。[9]

在這樣的亂局中,在京洋人人人自危。從6月9日起,北京東交民巷外國使館區被團團圍困,對外通訊斷絕。6月10日,與使館失去聯絡的列強經過協商,決定緊急增兵2千,由英國海軍中將西摩爾率領,準備增援。但是義和團破壞了鐵路,西摩爾的部隊只能改道,結果在廊坊又被清軍伏擊,損失慘重。清廷打了一個勝仗,信心大增,繼續作死。

6月10日,慈禧派一直慫恿對洋人開戰的載漪出任總理各國事務大臣,也就是外交部長。載漪剛剛上任,6月11日,清軍董福祥部隊就在永定門內把日本駐華使館書記杉山彬射殺,而且開腹剖心,同時馬蹄踏屍,殘忍至極。這樣的舉動還受到載漪的嘉獎。

清廷中少數清醒的大臣已經看出再這麼放任下去,必然引發列強反擊,許景澄、徐用儀、袁昶等人上奏要求緝查義和團,不可挑釁列強。但是慈禧此時和各國開戰的心思已經發端,對少數派的建議置之不理。

西摩爾部隊被襲後,列強震怒,遂決定直接海上增兵,於16日向清廷發出最後通牒,要求交出扼守天津的大沽炮台。大沽炮台號稱固若金湯,在洋務運動後大規模改建,配備的是德國克虜伯堡壘炮。而且,還配置了4門德國製造的魚雷艦。但在聯軍的攻擊下,6小時即告失守。

五、向世界宣戰

6月16日至19日,慈禧先後召開了四次御前會議,剛毅、載漪等人紛紛表示「拳民忠貞,神術可用」,慫恿開戰。但在大沽炮台陷落後,慈禧畏懼洋人,原本已經準備解散義和團求和。但是這個節骨眼上,江蘇糧道羅嘉傑在主戰派的授意下,送給慈禧一份要命的假情報:他說洋人提出要慈禧歸政。前面說過,權力的把持才是慈禧真正在意的東西,什麼國家利益、民眾福祉都不能威脅到這個根本利益。這正是中國歷史最讓人悲慟之處——多少生靈塗炭,皆是因為個人權柄得失。

所以,慈禧放棄了求和之心,遂決定對列強開戰,命令清軍攻擊使館區。許景澄冒死勸諫:「攻殺使臣,實背公法。」慈禧大怒,許景澄後被定罪「任意妄奏、語多離間」。[10]開會也在場的光緒帝仰天長嘆,和許景澄抱頭痛哭。

6月19日,清廷照會各國駐華使節,勒令一天內離京。但是使館都被圍了,你讓人家怎麼撤?6月20日,德國公使克林德僅僅帶着一個翻譯,前往滿清總理衙門交涉,要求寬限撤離時限。結果在總理大臣載漪的授意下,清軍將克林德射殺。公使被殺,這成了整個事件急轉直下的導火索。德國皇帝威廉二世聞訊大怒,決意報復,當即決定派遣遠征軍出征。只是這隻軍隊還沒達到中國,滿清就已經被打趴下了。但是日後《辛丑條約》的第一條,就是為克林德建碑紀念。這是後話。

殺了使節,已無退路的慈禧於6月21日,以光緒帝的名義向有駐京使節的英、美、法、德、意、日、俄、荷蘭、奧匈、西班牙、比利時11國發佈《宣戰詔書》,揚言「大張撻伐、一決雌雄」。一個連新興的日本都打不過,割地賠款的《馬關條約》還歷歷在目的朝廷,居然敢向包括日本在內的額11國宣戰!

清廷同時還發給義和團2萬石粳米作為犒賞,並發出懸賞通告「殺一男夷者,賞銀五十兩;殺一女夷者,賞銀四十兩;殺一稚子者,賞銀二十兩」。[11]鼓勵屠殺婦女兒童的通告,即便是在中國血淋淋的歷史上,也是罕見的。

奇怪的是,這份宣戰詔書並沒有按照外交渠道正式遞交11國使節,而是對內宣佈的。所以從國際法上,這是場沒有名分的搞笑戰爭。遵循當時的國際慣例,由於沒有收到宣戰詔書,列強始終沒有向中國宣戰,中國也始終沒有對列強宣戰,雙方甚至一直都沒有斷交……慈禧最後的膽怯,在這個搞笑的細節上,展露無疑。她也知道狠勁都是給充當炮灰的戰狼們看的,對洋人不管用。

面對只有432個士兵守衛的使館區,滿清就能如願嗎?

六、丟人的戰爭

實際上最早於6月14日,義和團2千人就已經對北京東交民巷使館區展開了攻擊。使館區內被圍者約3000人,當中2000人為尋求保護之中國人。使館數百守軍由英國公使竇納樂指揮抵抗。[12]

但義和團這些只有裝神弄鬼在行的戰狼,根本打不過守軍。丟下40具屍體後就跑了。此後,圍攻使館的換成了清軍主力董福祥部隊。董福祥部是慈禧親自點名進京的正規軍,號稱「武衛軍」。和義和團不同,裝備精良,配備了德國克虜伯大炮,編有3營3500餘人。這隻來自甘肅的軍團經歷過甘陝回亂、收復新疆等戰役,以兇悍着稱,「以鮮血染紅頂子」這句名言便是出自董福祥之口。可以說是當時清軍唯一有戰鬥力的部隊。[12]

從6月20日到8月14日,清軍展開了長達55天的圍攻,期間主戰派的載漪、剛毅等甚至親自督戰。而守衛使館區的八國部隊432人由於出發倉促,只有3支機關槍及4門小火炮,整個戰鬥期間使用的唯一的重型火炮還是從清軍處繳獲的。就是這樣懸殊的兵力和裝備,號稱清軍最能打的董福祥也沒有攻下小小的東交民巷。「兵團合攻月余,……死四統領,亡士卒過千。用炮彈三千五百包,槍彈八百萬顆,拳匪屍骸塞道,臭穢聞十餘里,卒不能克。」[13]

當然,未能攻克使館區其實也和慈禧首鼠兩端的心思也有關。慈禧原本只想把使館區的洋人當做人質威脅列強,所以並不敢趕盡殺絕,總是在關鍵時刻留後路,圍攻期間還曾經讓自己的親信榮祿帶着蔬果食物前往使館慰問……手底下的將領也猜透了她的心思,比如指揮炮兵的將領張懷芝就故意命令放空炮。所以總是打得熱鬧,卻毫無進展。[14]

在另一邊,為了打下教民集中躲藏的西什庫教堂,義和團還發佈了一條搞笑的佈告:「今為西什庫洋樓無法可破,特請金刀聖母、梨山老母,每日發疏三次,大功即可告成。」[15]

久攻不下,清軍就使用人盾戰術——讓義和團團民充當炮灰先行衝鋒,清軍在後架槍威脅,若有後退的,一律當場射殺。多個壇口的義和團輪番上陣,慘烈無比。這些高喊「扶清滅洋、刀槍不入」的底層肉彈,算是求仁得仁。

很多後世的教科書認為清軍是裝備不如八國聯軍,這完全不是事實。前面說到的準備增援北京的聯軍西摩爾部隊2千人,在被清軍伏擊重創之後,又接着與包圍他的清軍聶士成部惡戰,並奪取了清軍的西沽武器庫,結果發現除了武器庫中有精良的德國克虜伯野戰炮,這種炮由於造價高昂,連德國人自己都沒有裝備!還有大量最新式的曼利徹式卡賓槍、數以百萬計的子彈,連同數百萬斤大米和充足的醫療用品。[16]西摩爾後來跟英國公使寫信說,單靠這批武器就足以武裝八國聯軍!他也就是靠清軍這些裝備成功堅持到了援軍到來。

6月23日,1800名聯軍(主要是俄、英部隊)在俄國海軍中將阿列克謝耶夫率領下,從大沽口登陸,解了西摩爾之圍。兩軍回頭進攻天津。當時義和團和清軍正在城內圍攻租界。儘管清軍在兵力和裝備上都佔據絕對優勢,但是面對數千聯軍依然毫無還手之力。在戰鬥中,清軍聶士成部同樣使用肉盾戰術,把義和團驅趕在前,「拳眾持刀前行,洋兵開槍轟擊,前列者已死;在後者,官兵即用槍擊死。故是拳眾死者如此之多,並非皆洋兵打死。」[17]很多義和團的成員,諸如「紅燈照」之類的壇口,其實都是由未成年的少女組成的,這些人衝鋒死在洋人手裏,後退被清軍射殺,一天就陣亡2千人,屍山血海,慘不忍睹。

7月9日,清軍主將聶士成於天津城南戰死。14日,聯軍佔領天津,直隸總督裕祿兵敗自殺。至此,北京門戶大開,無險可守。

七、七國聯軍攻陷北京

即便時局已經糜爛至此,清廷並未醒悟。7月28日,慈禧下詔將反對開戰的許景澄、袁昶斬首。

8月2日,聯軍得到日軍增援,增兵至1.8萬,開始向北京進攻。其實所謂的八國聯軍當時只有七國,德國人因為大部隊還在海上,實際上並未參戰。而且還是名副其實的「雜牌軍」——因為歐美遠隔重洋,無法在短時間從本土調動軍隊,所以只有跟中國相鄰的俄國和日本來得及抽調正規軍,人數也較多;法國軍隊是從越南抽調的殖民地軍隊,英軍部隊則是從印度、尼泊爾等地抽調的皇協軍,甚至還包括純中國人組成的威海衛華勇營,根本沒幾個英國人;美軍雖是正規軍,也是來自菲律賓殖民地的佔領軍。奧匈帝國和意大利純粹就是重在參與,派出幾十個人裝樣子。[18]這支聯軍的具體組成如下:

日軍8000人、俄軍4800人、英軍3000人、美軍2100人、法軍800人、奧匈帝國58人、意大利軍53人。總共18811人。[19]

這隻「七國雜牌軍」群龍無首,因為列強之間都想爭奪指揮權,平衡爭端的結果就是讓軍銜最高的德軍元帥瓦德西當總指揮,但是開戰的時候瓦德西還在德國沒出發呢,等他9月25日到中國仗其實已經打完了。所以聯軍向北京出發的時候是各自為戰的狀態——這其實是兵家大忌,因為容易被各個擊破。

但即便對手人數少、正規軍不多、指揮分散,渾身都是破綻,但滿清還是打不過!滿清正規軍當時在北京周邊有:榮祿和董福祥的武衛軍共25營10萬、宋慶左軍1.2萬、聶士成前軍20營1.6萬、奕劻的神機營1萬、載漪的虎神營1萬,此外,尚有步軍統領所轄萬餘警備部隊,合計兵力多達16萬,是聯軍的8.5倍![20]如果再加上十餘萬助陣的義和團,可以說在人數上是佔據絕對優勢。而且前面已經說了,經過洋務運動,清軍的裝備和建制都已經完全現代化,並不比聯軍差,重型武器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8月4日,聯軍分兩路沿京杭大運河進逼北京,沿途密密麻麻、佔據主場、人數、武器優勢的駐防清軍和義和團望風而潰、一戰即降。慈禧將失敗的原因歸結為主和派動搖軍心,8月11日,又下詔將主張取締義和團的徐用儀、立山、聯元3大臣斬首。

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聯軍兵不血刃,於8月14日先後抵達北京城下。為了爭奪頭功,各國部隊爭先恐後進攻。俄軍先頭部隊於14日凌晨開始炮轟東便門,美軍隨後使用雲梯強攻,僅僅付出1人陣亡、9人受傷的代價,便率先在東便門升起美國國旗。其後各國軍隊跟進的過程中出現了一個奇景:大批北京百姓圍觀聯軍進城,甚至主動為聯軍架雲梯。滿清人心喪盡可見一斑。

除了俄軍、日軍遇到清軍抵抗,有100多人陣亡外,英軍入城毫無抵抗,唯一死亡是因為中暑!到14日下午,堅守了55天的使館區被聯軍解圍。被圍期間使館區的洋人陣亡僅66人。倒是被圍困在西什庫教堂的中國教民因為缺乏食物,被餓死400餘人。[15]

美軍在攻入北京後一馬當先,8月15日僅僅以7人陣亡的代價,攻佔北京最後的堡壘——紫禁城。當日慈禧、光緒、隆裕等在美軍攻入前逃離,十幾萬清軍在巷戰中裝裝樣子後作鳥獸散。至此北京陷落。

八、「見死不救」的地方大員

其實在慈禧宣戰後,光緒帝為了挽救危局,也不是沒有努力過。他背着慈禧給當時的美國總統麥金利拍電報,請求麥金利從中調和。[21]為什麼找美帝呢?因為美帝出兵後,於7月3日專門給各國發照會,強調出兵是保護門戶開放政策,保護各國公民財產,同時「給中國帶來永久的安全與和平,維護中國領土與管理完整」,這是聯軍中唯一讓清廷聽得暖心的聲明。麥金利也答應光緒帝,只要保證外國人安全,他會幫忙。

但是顯然,光緒這個傀儡,說也是白說。太后、皇帝在北京火燒眉毛,滿清的地方大員都幹什麼去了?

應該說,經過洋務運動、甲午戰爭,已經開了眼界、深感危機的滿清地方大員和鴉片戰爭時期相比,清醒了不少。早在5月31日,湖廣總督張之洞就拍電報給朝廷,罵義和團「借鬧教而作亂,專為國家挑釁」,並預言各國肯定會出兵,「大局將難收拾。」兩江總督劉坤一則認為義和團「名為忠義,實為叛逆」。在知悉慈禧準備宣戰後,兩人還聯合多省督撫通電反對,要求慈禧三思:「從古無亂民橫行慘殺而可以治國者,亦未聞無故與六七強國一同開釁而可以自全者」。他們說的話其實全部應驗。[22]

慈禧的利令智昏、一意孤行,也讓地方大員們失去了信心。在6月15日準備開戰前,慈禧令兩廣總督李鴻章,山東巡撫袁世凱速入京,但兩個權臣根本不聽,李鴻章甚至直接回電懟慈禧:「此亂命也,粵不奉詔」。6月20日,清廷發佈勤王通知,稱朝廷已經陷入困境,要求各省督撫接濟京師,結果還是沒人響應。

當宣戰詔書下至各地方時,鐵路大臣盛宣懷下令各地電信局將詔書扣押,只給各地督撫觀看,並且勸大家抗命。劉坤一、張之洞牽頭,湖廣、兩江、山東、閩浙、兩廣各省聯合,於6月26日,以上海道道員余聯沅為代表,邀約各國駐上海領事商訂所謂《東南互保條約》九條。雙方約定守土安民,不相互敵對,相安無事。

地方官員背着中央朝廷,和外國政府簽訂互不侵犯條約,這在整個世界的外交史上都是非常罕見的。這些地方大員甚至背地裏密約,如果清廷倒台,共同推舉李鴻章出任「總統」以主持大局。[23]

慈禧和滿清朝廷的威信掃地,只剩光杆。逃往西安途中,慈禧命令各地官兵剿滅義和團。義和團這個底層民眾糾合成的戰狼團體,為朝廷拋頭顱灑熱血,最終既沒有「扶清」更不能「滅洋」,自始至終都是可憐的棋子、悲催的炮灰。9月7日,慈禧發佈上諭,徹底甩鍋義和團,稱「此案初起,義和團實為肇禍之由,今欲拔本塞源,非痛加剷除不可」,並指派慶親王奕劻及李鴻章為全權特使,向各國乞和。

九、生靈塗炭

在戰爭中,無論是清廷和義和團的「滅洋」,還是聯軍的反擊,血腥之餘,鋪墊的都是普通人,尤其是大量中國人的屍骨。

1900年7月9日,山西巡撫毓賢「將省中洋人誘令遷居一處」,親自帶兵擒拿,在巡撫衙門附近一次殺害意大利主教艾士傑等洋人51名和教民17名。第二天,毓賢又抓了法天主教堂童女兩百餘人(都是中國人),迫令背教,因為不從而全部殺死;7月14日,毓賢一次殺害教民41人,其中不僅有81歲的老者,更有未滿周歲的嬰孩……[24]義和團在北京更是極端:「各家不准存留外國洋貨,無論巨細,一概砸拋,如有違抗存留,一經搜出,將房燒毀,將人殺斃,與二毛子一樣治罪。」[25]

這場由清廷縱容參與、義和團煽動執行的仇外狂潮,波及面極大。僅山西一省,就有教徒5700餘人被殺;蒙古地區教徒被殺3200人;奉天省「教民人命1400餘」,其中有400人被關在教堂活活燒死;「而直隸全省殺人焚屋之案,幾於無縣無之。其殺人多者,一縣竟至一二千名口」。甚至浙江亦被波及,「搶劫、焚毀教民家室至一千餘家之眾」……[26]據不完全的統計,此次動亂中,全國被殺害的基督教教徒共有2.3萬(天主教18000人,新教5000人),遇害的有名可查的外國人241名,其中天主教傳教士53人,新教傳教士及其子女共188人(兒童53人)。[27]

洋人和教民的血,還是由普通民眾來償。聯軍攻佔北京後,七國部隊對北京進行了分區佔領。聯軍以搜捕義和團之名,展開報復。除了美軍和日軍外,從8月16日開始,其他國家「特許軍隊公開搶劫三日」,剛剛經歷過義和團洗劫的北京再遭劫難。而終於翻身的基督徒也對普通市民展開了報復,北京教區主教樊國梁就發佈通告,允許教徒劫掠8天,劫掠50兩以下不必上繳。已經預感將遭到報復的部分官員和義和團有牽連的八旗,大批自殺。許多旗人選擇服毒自盡或舉火自焚。大學士徐桐更是滿門自殺,其中婦女18人,包括嬰兒。

在佔領北京期間,列強又陸續增兵,等到9月底聯軍名義上的統帥瓦德西帶領德國主力3萬人抵達的時候,聯軍已經多達10萬餘人,遍佈華北。[28]報復也不僅僅限於北京一地,其中沙俄最為兇狠,沙俄本來就圖謀東北,藉機調兵17萬分六路入侵,於7月16日製造了著名的「庚子俄難」,將居住在海蘭泡的數千名中國人屠殺,泅水逃生的不到百人。17日至21日,俄軍又先後將江東六十四屯居民萬餘人趕至黑龍江邊槍殺或用斧頭砍死……這就是今天某些中國人崇拜的所謂「戰鬥民族」。德軍為了報復公使克林德被殺,揚言「讓中國人在一千年後還不敢窺視德國人」,大舉入侵,由京津出兵,分攻山海關、保定、正定等地,甚至進入山西境內。各地義和團在聯軍和滿清的雙重圍剿下,從此覆滅。

八國聯軍中軍紀較好的是美軍和日軍。美、日軍隊入京後,立刻在佔領區內嚴明紀律,甚至還組建了專門的警察部隊維持治安,清理廢墟,恢復秩序,並在街上巡邏。日本在此次行動中,之所以出兵最多,最積極,很重要的目的就是作為一個新興國家,要抬升自己在國際上地位。所以和二戰時候窮凶極惡的作風不同,日軍入京後給佔領區的百姓發了很多小太陽旗,凡掛旗者可免受滋擾,當時北京城內掛得最多的就是太陽旗。

為了自保,津京一帶排洋、仇洋的風氣瞬間大變,天津百姓家門首皆插白旗,行人亦各持白旗,上寫「某某國戶人」,或「某某國順民、良民」。北京商鋪爭先貼出保護單,各國占管區居民,紛紛向洋兵送萬民傘,時人記載:「昔則挾刃尋仇、滅此朝食,今乃忝顏娟敵,載道口碑」。[29]雖然說得不堪,但這就是亂世下的中國人。

十、羞辱的賠款

1900年12月22日,已經把滿清徹底打趴下的聯軍提出《議和大綱》十二條,2天後清政府全盤接受。李鴻章是個聰明人,把禍亂責任全部推給義和團,並抓住慈禧的宣戰詔書沒有正式送達這一點,不承認中國與十一國交戰,所以賠錢但不割地。

1901年1月15日,奕劻、李鴻章在《議和大綱》十二條上正式簽字畫押。並接受了列強要求嚴懲的各級排外官員的要求。其中要求處死的12人,包括前文所述的瘋狂排外的載漪、毓賢、剛毅、李秉衡等人;到4月,派醇親王載灃等人就殺害外交人員事件分別赴德、日謝罪。

1901年9月7日,清政府和11個國家正式簽訂《辛丑條約》。這是中國近代史上賠款數目最龐大,主權喪失最嚴重的條約。列強要求賠款4.5億兩,當時中國人口4.5億,用意就是1人1兩。這筆賠款根據各國出兵比例分割,俄國獲得28.97%、德國與奧地利的獲20.91%、美國的7.32%……由於滿清沒錢,就用關稅和鹽水扣繳,分39年付清,還要加利息,實際上連本帶利39年要賠付8.5億兩!條約還規定大沽炮台以及北京到天津之間的炮台一律拆毀,外國可以在北京至山海關之間駐紮軍隊;而且凡是涉及外國人被殺的地方一律要求停止科考五年,山西省太原、河南南陽、浙江衢州、北京順天、江西鄱陽……45個城市被波及。

可以這麼說,從滿清被迫打開國門以來,這一巴掌是最後也最重的。它不僅全方位的羞辱、削弱了滿清,而且切切實實讓每個中國人都付出了代價。

和俄、德、日等國意圖瓜分中國、趕盡殺絕不同,美國只求「門戶開放」,反而擔心過分削弱中國會導致局面失控,所以國務卿海約翰帶頭遊說,使得美國國會兩次同意減免美國所獲的約1千萬兩白銀賠款,但明確退款主要教育,清華大學也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建立。美國的兩次退款,產生很大的國際影響,加上第一次世界大戰後,中國也是戰勝國,因此停止對戰敗的德、奧賠款支付;各國都表示願與中國「友好」,所以都緊跟美國的腳步,其中英、日、荷三國將庚款餘額修改償付辦法,俄國部分的庚款餘額,蘇聯亦在1924年宣佈放棄。

到1927年,各國幾乎完全撤銷了中國對賠款的支付,並將款項用於中國國內,最後一筆賠償於1938年結束。即便如此,中國幾十年間連本帶利,實際上合計賠款高達6.5億兩,代價不可謂不慘痛。

本來列強深知慈禧才是義和團事件的罪魁,德國甚至提出要把懲辦慈禧作為議和的首要條件。但是李鴻章極力為慈禧推責,並暗示列強如果慈禧倒台,中國生變,他們也沒好處。列強這才放棄了對慈禧的追責。

對慈禧而言,辛丑條約由於免除了她作為戰爭禍首的責任,保全了她的權力,所以喪權辱國,賠錢認罪都不算什麼了。她不僅把自己培養的戰狼載漪、毓賢、剛毅送上斷頭台,甚至還不惜打自己的臉,表彰了抗命不救的地方大員,讚揚他們的「東南互保」是「度勢量力,誠老成謀國之道」。[25]

這個醉心權力、誤國至深的老太太,並不知道自己為滿清的棺材板釘上了最後的釘子。

十一、何以反思

近代史給中國人最大的反饋就是,只記得屈辱,不記得緣由,更不會反思。

眾所周知,火燒圓明園其實就是因為滿清亂殺外國使節引起。在付出慘重代價幾十年後,居然又槍殺使節、圍攻使館引發八國聯軍。兩次北京陷落的過程都是驚人的相似。同樣的為人不齒的大坑,滿清跳進去兩次。不長記性並不是因為腦子生鏽,而在於封建王朝垂死的制度,這種制度內在的野蠻必定會和外來文明產生衝突,註定了用戰狼式的思維劫持國家,與世界為敵,挨打只是時間問題。

那麼多的戰爭失敗,那麼多的屈辱條約,一次次打痛了封建王朝,但卻沒有一次真正打醒。

義和團這樣低級、愚昧、癲狂的仇外、排外民粹,在中國歷史上並不鮮見,但能引發世界性的反擊,把國家拖入如此巨大的災難,它是空前的,然未必絕後。義和團的坐大,更多的還是在於清廷居心不良的包庇和縱容。煽動民粹,甩鍋海外固然能輕而易舉的轉移國內矛盾,但是缺乏理性,不講公義的民粹本身就是一把雙刃劍,煽動容易,失控也容易。一個國家如果想利用非理性的民粹來鼓吹忠君愛國、獲取利益,不可能如願。

對於滿清而言,借力義和團可謂偷雞不成蝕把米,在國際上丟盡顏面、備受羞辱的同時,也徹底喪失了朝廷的權威。特別是在「東南互保」之後,漢族地方權臣看透了滿清的顢頇,開始自行其是,據土自保。武昌起義之後,北洋部隊不聽號令,各省紛紛獨立對帝國毫無眷戀就是明證。而東北的被占,引來了後來的日俄相爭以及日本窺視,可以說埋下大炸彈。說滿清滅亡的大幕,實際上開始於八國聯軍庚子之役,實不為過。

對於最終被絞殺的義和團而言,更是無從說起的悲劇。那些底層衣食無着的烏合之眾,在正常的統治秩序中被漠視、被踐踏,但在群體性的癲狂中卻可以輕易找到存在感和使命感,特別是在「扶清滅洋」這麼崇高的口號之下。所有的打家劫舍、殘殺無辜、裝神弄鬼因為有了愛國和排外的加持,便可輕而易舉越過道德的界限,變成理直氣壯的正義。法國大革命、俄國布爾什維克得勢、納粹德國的崛起等,無一不是利用這種民粹心理的結果。但是無一例外,所有的民粹,最終都是以本民族的屍骨作為代價落幕。

史學大家陳寅恪先生曾經說:「中國之人,上詐下愚」。其實詐和愚作為孿生德行,是並行互害的。它必然導致整個社會的粗鄙化、野蠻化,身處其中,人人受害。

2020又是一個庚子年。距離1900年那場鬧劇,正好兩個甲子輪迴。我們今天追問歷史真相,並不是為了懷古獵奇,更不是重新咀嚼仇恨,而是要反思癥結。經歷了三十年洋務運動,引進了列強各種先進技術和裝備的滿清,為什麼還是一辱再辱?中國與列強的差距是科技,還是制度?屢屢被唾棄的是失敗,還是野蠻?今天的我們是不是真的比120年前更清醒?

結尾,請諸君牢記:落後不一定會挨打,但是又蠢又壞、背離文明一定會挨打。

2020/4/16-20

【注釋】

1.《清末教案》第四冊,中華書局

2.《義和團運動史料叢編》第2輯

3.王守恂:《天津政俗沿革記》

4.袁偉時:《現代化與中國的歷史教科書問題》

5.周錫瑞:《義和團運動的起源》

6.《己亥立儲紀事本末》,《清議報全編》第21卷

7.《清史編年》卷12

8.李希聖:《庚子國變記》

9.《晚清七十年》第4冊,香港遠流出版公司

10.中國史學會:《義和團》,上海人民出版

11.《國門口兩種制度文化的碰撞》,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12.林華國:《庚子圍攻使館事件考》

13.《義和團(二)》,上海人民出版社

14.《春冰室野乘》,山西古籍出版社

15.戴海斌:《庚子圍攻西什庫教堂(北堂)史實再考》

16.《八國聯軍在天津》,齊魯書社

17.《遇難日記》,《義和團資料》第二冊,

18.《中華帝國對外關係史》第3卷,商務印書館

19.《晚清七十年》第4冊

20.《義和團戰爭的起源》,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

21.北明:《澄清歷史真相—中美外交關係史》

22.《張文襄公全集》,卷80

23.張社生:《絕版李鴻章》,文匯出版社

24.《義和團檔案史料》,上冊,中華書局

25.仲芳氏:《庚子記事》

26.王治心:《中國基督教史綱》

27.季理斐、任廷旭:《庚子教會受難記》

28.胡繩:《從鴉片戰爭到五四運動》)

29.郭廷以:《近代中國史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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