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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萍的未婚夫真的來了,她裝扮得更漂亮了,跳跳蹦蹦...

—鬥爭十八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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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在邊區合作社餐室吃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認識了一個邊區劇團的女演員林萍,她在延安已經住了一年多,抗大二期畢業,活潑美麗,熱情可愛,時時流露着天真的微笑,在邊區認識女同志,沒有人不感到興趣的,第二天我就去看她,她單獨住了一個小房間,房內收拾得很整潔,她待人也頗富有人情味,態度溫和,心地善良,她雖然沒有特別的好東西款待客人,但是能夠給客人一種說不出的精神上的愉快,親切而誠懇。她站在你面前,又令你有一種高貴之感...

第四章「革命聖地」的延安

在一般的共產黨員和左傾份子心目中,延安是當時的「革命聖地」,能夠去延安打一個轉,就好像出洋渡過金一樣,即使是一個白痴,我們也得對他敬畏三分。以那個小組長先同志來說,起初已經弄得有些人不服,後來還是他自我吹噓一番,我們才知道他是剛從延安來的,大家也就寂然無聲了。「組織」對於我們每個人都具有一種神秘的控制力量,有許多生龍活虎似的青年,經過兩次組織生活以後,一個個都像綿羊似的馴服了。

我們三男一女謹慎的整理好行裝,懷着沉重的心情踏上旅途,路過南京,正是一片混亂,憤恨而堅毅的人民,擁塞在街道上,他們看着那些大官員的簇新的小轎車上,裝滿了家俱,疾馳而過。又呆呆的對我們注視,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在心裏想:你們這些平日對老百姓力竭聲嘶喊口號的傢伙,現在卻留下我們老百姓,一個個先溜了。

擠呀擠,跨上津浦車的人都覺得自己是僥倖的。我們四個人在車上也互相做了個鬼臉,「慶幸」一番。南京城的影子漸漸消失了。

我們在每一個小站上都要停一停,讓過軍車,另一列客車上有些二三流的官員我們也要讓。有時在半途上,車行漸緩,三聲警笛,於是全車乘客一鬨而散,伏在田地里驚魂未定,已聽到機聲由遠而近,又掠頂而過,也分不清是日機還是我們自己的飛機。再回到車廂,有人驚叫箱子失落了,有人呼號孩子不見了,然後,汽笛之聲夾着鬧聲、罵聲、哭聲……又把我們載送一程。

皖北的平原比起江南來,這一帶的農村是荒涼貧瘠得多了,時近嚴冬,樹木凋落,風沙蔽空,寒氣襲人,那些衣服襤褸的農婦,迎着霜風,提着一簍簍的食物走過來,她們生得很健康,結實,敦厚可愛,但是等到我們想和她們接近時,她們卻害怕,面無表情,或者立刻避開我們。

老牛車拖了九天,才把我們拖到徐州,由徐州而西安,隴海車又破爛、又骯髒、又混亂,大兵們一批批從華北戰場上退下,沿途以軍人上落為最多,我們沒有買票就上了車,遇到一次查票,不知為什麼他也沒有要我們補購,直到西安,我們跳下車,天剛黎明。西安車站古色古香的、宮殿式的建築,我對它頗為留戀,我們正凝神讚賞,後面的乘客卻把我們推到車站門,收票的時候,我和我的同伴相互招手,我們就一起混出了。

到了西安,我們也無暇瀏覽西安的街景,立刻叫了人力車,直奔「八路軍辦事處」(八路軍又稱「十八集團軍」)而去。

西安為我國古都之一,城市建築一方面已相當近代化,馬路寬暢,街道整潔;一方面具有北方氣質,莊嚴而樸實,絕大部分的住宅乃至商店都是中國式的房子。

「八路軍西安辦事處」也租的是一幢中國式的住房,大概這幢房子的主人過去還是一個「封建的」書香之家,一進門就是一座屏風,裏面十分寬大,大約總有四十多個工作同志,都穿着掛有「八路」符號的軍服,往來川流不息,似乎十分緊張。開始接見我們的是一位姓劉的女同志,聽說她過去是四方面軍的老幹部,我們作過自我介紹之後,她轉身去到另一個房內,然後再折回來。特別向我親切的招呼了一聲:「×同志,你有很久的鬥爭歷史了。」這時我相信我的「鑑定表」(每個黨員都有一份「鑑定表」)已經早轉到「西安辦事處」了。

她對另一個小鬼又囑咐了一聲:「把這位×同志的行李搬進來,等等再送他到『招待所『去。」

我住到「招待所」以後,滿以為那三個同伴就要搬來,豈知一周以後,還不見他們的蹤跡,我很擔心他們,心裏焦急如焚,卻又不敢到「辦事處」去問劉同志。

第三天我奉令早晨六時集合,立刻離開西安,坐一輛大卡車,全車有二十三人,先抵三原,當日即轉雲陽。

三原距西安九十華里,雲陽是三原的一個小鎮,距三原約十里左右,有八路軍的留守處,內戰時期是彭德懷的「前敵總指揮部」,在當地的土共幹部中,當時還傳說着過去彭德懷與丁玲之間的艷事,有一個時期,有些幹部已經準備借題熱鬧一番,老彭卻來了個「闢謠」。不久他又說,革命不勝利,他是不結婚的。

雲陽也有一個「招待所」,但是這時已經滿得無可容納了,我們這天晚上就決定暫時和青訓班的同學住在一起,青訓班一部分同學也沒有固定宿舍,我們佔用了兩大間民間住屋,男女同志混住在一起,這天晚上,我開始和一個女同志小盧做了「朋友」。

「同志,這是我的被,你睡在我這兒。」我聽到一陣清脆而柔和的聲音,抬過頭來,一看正是她。我臉上泛起紅暈,她走過來,像母親牽着自己孩子似的,把我一手拉過去,她的大膽和我的拘謹,我不覺慚愧笑起我自己來。

我們和被而臥,燈熄了,才開始互通姓名。

第三天,我熱情的招呼她,她兩眼向上一翻,愛理不理的問我:

「×同志,有什麼事嗎?」

我眼前頓覺一片昏黑,低着頭走開了。

從西安到延安,有八百里的路程,日行百里,八日可達,普通約行十日左右。我遵從同伴的勸告,買了兩雙草鞋,一雙穿上,另一雙帶在身邊。我背負的行李,在途中走一段放棄一部分,從五十斤減到二十斤,最後只提一個不足十斤的小包裹了。陝北山地北行愈登愈高,爬過一層山,又是一層山,山巒起伏,重重疊疊,奇偉雄觀。站在一個高山頂上,極目望去,長空萬里,一個人站在這裏實在覺得自己太渺小了。一個一個山頭連結着,公路圍山而上,看來像一個個螺旋盤。

我們所走的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難得遇到平坦的路,也難得見到有一兩處樹木的地方。第二天我腳上就起了七八個水泡,第三天水泡破了,別的同伴也是一樣,可是,誰肯認輸呢,大家硬着頭皮繼續走。那時正是嚴冬季節,西北風迎面吹來,我們把頭緊緊縮在頸內,惟有拼命走路才能禦寒。路上常常數十里不見人煙,到一個比較大的村落,我們就自己做飯或休息,有一天我們全日沒有見到一處人家,水也沒有飲的,餓的時候,我們就拿起身邊的大餅吞下去。這生活是夠苦了,當時似乎有一股精神力量,所以總覺得並不十分苦,對延安的憧憬嚮往,神秘的幻想,和新鮮、刺激的生活,都把我們這些年輕人的精神振作和支配着。有時雖然也常常碰到不快,總極力往好的方面去尋找解釋,自我安慰和繼續把自己陶醉在夢鄉中。比如,在陝北山區步行中,我們除了物質上挨苦和疲憊以外,隨時還要遭受精神上的痛苦。

一般的陝北老百姓都知道我們這些外省的年輕人是前往延安的,他們十分敵視我們,賣的東西,把價錢都故意提得很高,有時乾脆就不理睬我們,晚上借宿,跟他們好好商量不可理喻時,十之八九是要靠威脅解決問題的。有時我們會勾起一堆疑問:我們的黨不是說代表工農大眾嗎?老百姓為什麼會敵視我們呢?黨不是說,陝北的人民如何把共產黨當作親人嗎?但是很快的我們又自己回答自己,覺得這些都是由於老百姓的落後不「覺悟」所致,找到這個解釋之後,自己又覺得滿足了。不過一般說來,黨在陝北地區,「威」卻是用足了的,許多過去遭受中共革命理想荼毒過的人民,如果我們面孔一沉,他們也就再不敢和我們刁難了。

延安是一個群山環抱的小城,南北直徑約一里,東門外面臨延河,城外的窯洞一層層地排列在山腰間,或是在非常峭陡的懸崖上,每個洞都有一個弓形門,每個弓形門又以一道扶壁互相隔開,洞前有寬闊的層道,人馬可以來回通行。這個小城市在共軍進駐前僅有一萬多人口,最盛時代有五六萬人。日機轟炸後,城內機關全都遷出郊外,商業亦轉移至南門外新市場。

我是扶着病體前往延安的,加之因為興奮過度,病也就更加劇了。到達以後,我們同行的人,都作鳥獸散,各人找到自己有關的部分去。我也直接持件找到中央組織部,一個姓魏的同志接過我的證件,再看看我的病容,極不高興,很不耐煩的對我說:

「高同志(當時的中共中央組織部幹部科副科長)正在開會,沒有空見你,明天再來。」

「同志,我病了,我可以在這裏等等他,而且,我剛到延安,也沒有別處好去。」我說。

「不行,這裏是中央組織部,要等,你先到招待所(指中央組織部招待所)去,回頭高同志再通知你談話。」

我無可奈何,只好遵命先到招待所,招待所的主任是一位五十來歲的安徽人,名字可惜我已記不起了,據說他在政府的監獄住了十幾年,一出獄就舉家來到延安,他倒是個老實人和好好先生,我把來由說出後,他顯得有些為難的樣子。

「照規定必須由中央組織部直接介紹我們才能收你,不過,同志,」他說:「看你病得很重了,你就先歇歇吧。」

隨後他又問我要不要吃些什麼,又吩咐管理員替我預備開水,在旅途的勞頓以後和重病之下,雖然一點點關心和照應,也使我感到分外的溫暖。

感謝這位招待所主任的熱心,第二天他於取得中央組織部的同意後,把我先送到邊區醫院去。

邊區醫院除「組織上」送來的病人外,是不收其它病人的,有人因為沒有正式經過組織介紹,醫院當局拒絕收留,在門外就死掉了。進院以後,應該先經政治指導員審查過,然後才由醫生分配你的坑位。每個窯洞有一個大坑,三五個病人住在一起。全院只有一個外科兼內科的醫生,這個醫生,原是過去國軍中一個被俘的軍醫,臉上有些浮腫,一見到我們,總是對我們笑,也看不出他笑的什麼意思。醫院的行政幹部和病人罵他,他也是報以一笑。

院中有十來個女看護,全部都是四川人,過去都是四方面軍裹脅而來的,加上院長、主任、政治指導員、管理員、醫生、勤務員、馬夫、伙夫、警衛班等等,職員要比病人多一倍以上。這中間只有那個醫生算是懂得一點醫學常識。醫藥設備根本說不上,比較嚴重一點的病或者急症,醫生只好束手。

醫院的伙食比其它機關要好一點,但也要按照在黨的地位分成等級,有些病人即使病好了,還多半不肯出院,至少他們覺得這裏的待遇比起他們原來的部分要舒服得多了。

醫院中,有過一次緊張的事情:

在另一個窯洞中,有個老病人,因為他年紀比我們都大,加上聽他自我介紹過他的一段革命歷史,所以我們大家都很尊敬他。聽他說:他是最初與王明(陳紹禹)、秦邦憲、張聞天等人同去蘇聯的,回國不久,就被政府逮捕,一直坐了十幾年的牢,直到抗戰開始,才在「釋放政治犯」聲中被釋來延,但是他這時已經是肺病二期了。除此之外,他還告訴過我們一些在蘇聯的故事,在政府獄中受刑和獄中鬥爭的故事,別的就沒有再說什麼了。有一天夜裏,我們醫院裏突然緊張起來,窯洞內外也增加了不少的武裝同志,我們一個個走下坑來探頭張望,又被趕回自己的坑位上去。

「不得了,那個癆病鬼張抱平,原來是個托派。」在寧靜以後,一個女看護慌張的走過來對我們說。本來這個女看護也一向敬重的稱「張抱平」為「張同志」的,這時已改口稱他為「癆病鬼」了。

張抱平已經被抓去了,這時全院的同志都在罵他,都在從張抱平的平日談話中,竭力尋找可疑的地方,好像個個都願意挺身作證似的,但是又說不出所以然來。大家把張抱平痛罵一陣以後,就各自呼呼入睡了。

在中共組織部,接見我的高同志問我:

「你對於工作有什麼意見嗎?」

「我希望,黨能送我到蘇聯學習去。」我說。這個念頭在我心中很久了。在上海,我就看過許多書刊和聽過許多故事,是關於蘇聯如何進步,人民的生活如何幸福美滿等等。所以我早就立定兩個心願,第一個要去延安,第二個要去一趟蘇聯。現在延安總算到過了,似乎沒有什麼值得特別留戀的。剩下的就是另一個到蘇聯的心願了。於是,當黨問我的工作意見時,我的「到蘇聯去」就脫口而出了。

「這是絕不可能的,同志,」他冷笑了一會對我說:「現在正是國內的革命高潮,在蘇聯的同志還要趕着回來。」

我沒有說什麼,我們相對沉默了片刻。

「那麼,你還有別的意見嗎?」

蘇聯夢既已落空,我的虛榮心在追求別的方面的滿足。我回答說:「我希望做點上層工作。」

他大笑起來,似乎在故意作弄我。

「哈哈,上層工作,你要做防空哨,還是要拿鋤頭到山頂上墾荒去?這些都是上層工作呀!」

我慚愧得把頭低沉下來,他愈笑,我愈是覺得無地自容。

「我告訴你。」他突然嚴肅的對我說:「我問你的工作意見,這不過是對你的黨性的一個考驗,一個好的共產黨員,當黨問他的工作意見的時候,他只應該回答,跟從黨的決定,聽從組織的分配。黨要你到哪裏去,就到哪裏去。沒有半句還價的……。」

他滔滔不絕的說下去,愈來愈像訓話的口吻了。

斯大林同志說:『我們共產黨員是特種材料做成的。『布爾雪維克應該到一切最困難、最艱苦、最危險的崗位上去工作。一個共產黨員,在入黨以後,就像木料一樣的交給黨,黨今天需要把這塊木料做成椅子就做椅子,黨明天需要把這塊木料做成桌子就做桌子。當黨需要建築大廈的時候,你也可能變成棟樑,但是,如果黨需要造一個馬桶,那麼你也得嘗嘗臭氣……。好了,沒有什麼話了,你先回去,黨決定了你工作的時候,再通知你。」

延安的統治者,到處為「托派」的影子自相驚擾,究競托派是怎麼的?主張些什麼?絕大多數的幹部根本摸不清楚。我們所見的反托派的文章,也只是罵街式的口吻。據說「托派」往往又是以左的革命面目出現的,所以一方面「托派」的影子這麼恐怖,一方面他跟我們之間的具體的形象、觀念又非常模糊不清。而且又據說,「左傾」的機會主義是「托派」,「右傾」的機會主義也是「托派」,反正,一切的罪名都好像與「托派」有關似的,以後,「托派」的字樣也不准用,只能稱為「托匪漢奸」了。

有一次我在邊區合作社餐室吃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認識了一個邊區劇團的女演員林萍,她在延安已經住了一年多,抗大二期畢業,活潑美麗,熱情可愛,時時流露着天真的微笑,在邊區認識女同志,沒有人不感到興趣的,第二天我就去看她,她單獨住了一個小房間,房內收拾得很整潔,她待人也頗富有人情味,態度溫和,心地善良,她雖然沒有特別的好東西款待客人,但是能夠給客人一種說不出的精神上的愉快,親切而誠懇。她站在你面前,又令你有一種高貴之感。

「聽說你常去看邊區劇團的林萍,是嗎?」招待所的總支部書記笑着對我說。

「是的。」我坦白地說。

「她是有政治問題的,你知道嗎?她有托派嫌疑。她對你說過些甚麼?她對你談過政治問題嗎?」

「書記同志,我看她人倒是挺好的,我們還從沒有淡過政治問題,她也沒有說過一句對黨不滿的話。」

「你還知道她別的情形嗎?」

「不多,我只聽說她的未婚夫快來了。」

「這個女人好狡滑,好吧,你眼她多接近也好,不過她說些什麼,你要隨時告訴我。不要中了『美人計『,為女人把你迷昏了。」

他笑笑,揚一揚手就去了。

我還照樣常去看林萍,如果現在突然不去,組織上反而要懷疑我了。

這天,林萍的未婚夫真的來了,她裝扮得更漂亮了,跳跳蹦蹦,只顧在忙着佈置房屋,看到我,她羞答答微笑的點了點頭,然後又向他的未婚夫看了一眼。半響,她才說:

「老×,來得好,今大在這裏一起吃飯,我請客。」

「真的嗎?那我卻之不恭了。」

「啊,我真糊塗,我忘了為你們介紹,這位就是楊明同志。」

我連忙接上去:「就是你的——」,「楊明」這個名字我已經聽得很熟悉了。

「小鬼,不准你瞎說。」

楊明一直在旁邊冷冷的看着我,笑得很勉強,表情十分不自然,局促不安。我想,糟糕。他為什麼這樣不高興呢?是不是他因為林萍和我太親熱了?

我和楊明又連續見過兩三次,他也知道我是一個可靠的同志,這天,我們在陝北公學碰到,他拉我在山邊坐下,開始交談。

「你了解林萍的情形嗎?」

「我當然沒有你了解得多。」我說。

「你們不是很接近嗎?」

「不要開玩笑了,她是你的未婚妻。」

「不!」他把臉一沉,搖搖頭,像似很憤怒,又像似很傷感似的,然後又低下頭:「不,她已經有政治問題了,我和她從小同鄉又是同學,我們在十年前就訂婚了,我也很愛她,我們過去又在一起做過革命工作,這次我很快樂的要求黨把我調來延安,以為我們就可以結婚了,豈知一到延安,組織上就告訴我她是一個托派,後來又說是國民黨特務,要我了解了解她,找出她的反動證據。你想,這是多麼痛苦的事。」

「那麼,你找到沒有呢?」我迫切地問。

「活見鬼,什麼證據,她懂得什麼,還是那麼一個天真的孩子似的,似乎什麼都不知道,了解她,了解什麼呢?你能否幫幫我的忙,她究竟有什麼可疑的地方沒有?」

「我也看不出什麼道理,不過,你的心神也應該定定,如果她真的沒有什麼,真金不怕火,組織上也不會冤枉她的。」我支吾的說。

「難道真的不可能冤枉她嗎?」

我沒有答話,我們相對沉默了好半天。他想想覺得這句話說得有點「欠妥」,又自己回答了:「即使冤枉一兩個同志,這也是免不了的,黨不能讓一個反動份子混進組織,破壞革命,自然需要高度的警覺,需要嚴密,所謂『以防萬一』,為了在一萬個同志中防備一個反革命份子,自然也可能冤枉一些好同志,但,這是為了革命。也沒有什麼。否則放鬆一個,革命就可能遭受更大的損失了。」

這一次談話以後,我就永沒有再見過楊明,林萍也聽說被調了工作。

延安是沒有春天的,直到農曆二月間了,悽厲的西北風還在終日呼嘯,銀色的山頭上,雪還沒有溶化。延河的水面上,還浮着厚厚一層冰。迎着風,扛着柴,抬着石頭,鋤着荒地,年輕人過着日以繼夜的刻板生活,沒有波浪,沒有情調,沒有歡樂,沒有趣味,晚上再圍着豆油燈開小組會,這些年輕人是可愛的、誠實的,在這個春天的季節,他們卻忘記了春天。

延安一般的幹部,每天是七分錢的菜錢,部隊只有五分錢,開飯的時候,十個人一組,共一小碗菜,一個冬天間,要連吃幾個月的紅蘿蔔。一個夏天,要連吃幾個月的南瓜。文官廳長以上,武官團級以上,有中灶可吃,每人一菜一湯。再上部長師長,有小灶,兩菜一湯。政治局和毛主席一類人物,則有四菜一湯。階級是被嚴格的劃分着。

「有的同志提出,共產黨既然要消滅階級,為什麼我們這裏又要劃分成許多等級呢?但是,同志們,並不是這些領導同志自己要求享受得好一點,而是黨的命令,黨因為這個同志對黨的貢獻和現在所負的責任,就有權利命令他,要他把健康保持得更好一點。比如,毛主席,黨可以要他每天吃一隻雞,我們可以告訴他,主席同志,這是黨的命令……。」艾思奇有一次在抗大對學生這麼說。

高同志把我叫到中央組織部去。

「這是陳雲同志。」他把我介紹後就走開了。

陳雲當時看上去約四十多歲,穿着整潔的一套斜紋布軍服,歪靠在背椅上,很不在意的向我點點頭,他生得又瘦又小,像個猴子,兩目炯炯有光,很精幹的樣子,台上堆滿了文件,正在批閱,我站在一旁等了約有五分鐘,他帶着濃重的蘇南土音問我:

「啊,你就是××同志。」

「是的,陳部長。」陳雲當時是中共中央的組織部長,中共主要的領導人物之一,共產黨人一向總說是不拘形式,但由於他表現得那麼威嚴,我不由得也拘謹起來。

陳雲繼即翻閱關於我的文件,他選出兩個問題問我:

「你在鎮江工作過的那個圖書館,既然是有陳果夫支持的,他們難道沒有要你參加過國民黨嗎?」

「從沒有,我年齡也太輕,他們似乎也沒有怎樣注意過我。」以下我就大大的罵了一頓國民黨的人都是糊塗蛋:「在國民黨人中間,誰注意過這些事?花錢辦了事業讓我們活動,他們完全被蒙在鼓裏,甚至在我被捕以前,還沒有跟我談過思想問題呢。」

他滿意地笑了。

「那麼,你在被捕和出獄的時候,寫過悔過書嗎?」

「沒有,關於這點我在自傳中已經說過了,那時他們寫了幾個問題要我書面答覆,我抄了幾段『唯生論』和『三民主義的理論與體系』,他們以為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左傾青年,一定已經受到感化了。加上我對他們從沒有承認過任何一件活動,他們也沒有再要我悔什麼過,就叫我交保釋放了。」

然後他又遲疑了片刻。

「你是比較適合作白區(當時中共人士對邊區以外一律稱『白區』)工作的,你有鬥爭經驗,但是太年輕了,而且黨的教育不夠,現在決定讓你學習去。」

「是到黨校嗎?」我問。

「不,到棗園去。」

他着勤務員去叫高同志來,又要我隨高同志辦手續去。

高同志給了我一封信,要我直接到棗園去找曾希聖,在途中,我又偷偷把信件拆開看了:一件是介紹信,另一件是我的「鑑定表」,「鑑定表」有幾句對我的評語,大意是:有組織能力和鬥爭經驗,但具有濃厚的個人英雄主義,個性強、驕傲、缺少勞動觀念、組織生活鍛煉不夠。

責任編輯: 秦瑞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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