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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雁 :哀思滑落的生命: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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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喜喪,其他任何的生命中途滑落均屬於死之不幸。諸如疾病、天災、人禍等導致的死亡,死相一定是痛苦難堪的,這對於生者來說都毫無"喜"感可言。更為重要的是,死者的死相就像一面鏡子,它清晰鏡射着生者的活相,死者的死相有多不幸,生者的活相就有多不幸。然而,死者的不幸是暫時的並且後會無期,但對於生者來說卻成了永恆的傷痕並且日日揮之不去。此謂海明威"他人的不幸就是自己的不幸"和伊壁鳩魯"死乃生者之不幸"也,且生者人人有份。

昨夜睡前讀到著名作家艾曉明教授寫的一首詩,《有個叫妞妞的孩子要回家》,敘述的是一位在鄭州720逝去女孩的父親,騎着自行車捎着盒飯在地鐵口苦等女孩回家的悲傷情景。我讀着讀着就淚入嘴角,反覆念叨着以下幾句,我也不知何時入眠的。

你不要認出爸爸

不要擔心爸爸會離開

你不見爸爸才能身輕如燕

你把驚恐、絕望和窒息

全都留下來吧

讓爸爸扛起這如山的沉重

看着在雨中苦等女孩回家的父親,讀着"讓爸爸扛起這如山的沉重",我就想起了古希臘著名思想家伊壁鳩魯沉重的生命獨白:"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

每一條生命中途的不幸滑落,都意味着,或少年喪母(父),或中年喪妻(夫),或老年喪子(女),這對活着的人是何等殘酷和悲涼,只有經歷者方知那種撕心裂肺的痛。尤其,像這位進退皆難尚處中年的父親就意外喪女,此乃生者之大不幸,見者無不潸然淚下。

死,真的很不幸嗎?不,泰戈爾告訴我們,如果"生如夏花之燦爛",則"死如秋葉之靜美"。死,也是可以美麗的。我毫不猶豫地說,人類千辛萬苦追求所謂的文明,目的就只有一個,讓每一條屬靈的生命不中途滑落,而是在美麗安詳氛圍中沒有痛苦地告別凡塵。所以,無論中外,就有了對壽終正寢賦予"喜喪"之稱謂。

除了喜喪,其他任何的生命中途滑落均屬於死之不幸。諸如疾病、天災、人禍等導致的死亡,死相一定是痛苦難堪的,這對於生者來說都毫無"喜"感可言。更為重要的是,死者的死相就像一面鏡子,它清晰鏡射着生者的活相,死者的死相有多不幸,生者的活相就有多不幸。然而,死者的不幸是暫時的並且後會無期,但對於生者來說卻成了永恆的傷痕並且日日揮之不去。此謂海明威"他人的不幸就是自己的不幸"和伊壁鳩魯"死乃生者之不幸"也,且生者人人有份。

既然,他人的不幸也是自己的不幸,死者的不幸也是自己的不幸,自己活得如此不幸,那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嘿,這恰好就是活着的意義。

人為什麼活着?不要搞得太複雜,我告訴大家一個簡單的答案:活着,就是解決死相問題。如果一個人活着能為人類死相做哪怕一絲絲"靜美"的貢獻,譬如,研發了一種治癒頑疾的新藥,發明了一種防禦自然災害的技術,抗擊了諸多不公之人禍,一句話,只要阻截了他人生命的中途滑落,OK,這個人的一生就是泰戈爾言下"生如夏花之燦爛"。所以,但凡人,不但要活着,還要拼命地活着,要像尼采所言那樣拼命地活着:"縱然人生是一齣悲劇,我們也要快樂地將它演完。"

敲一下黑板,重點來了。

遵照尼采精神,我們不但要演完人生,還要快樂地演完。那麼,我們的"快樂"究竟來自何事何因何處?請每一位讀者最好都立正,這將是對我們祖祖輩輩數千年的拷問。

當汶川大地震時,中國人的快樂是:哎呀,幸好我沒在汶川。

武漢疫情大爆發時,中國人的快樂是:哎呀,幸好我不在武漢。

當河南洪水滔天時,中國人的快樂是:哎呀,幸好我不在河南。

當地主被押上街頭槍決時,貧下中農的快樂是:哎呀,幸好我祖上都是好吃懶做遊手好閒之徒。

當80、90後都買不起房娶不起妻生不起子時,60、70後的快樂是:哎呀,當年我買時才3000一平方,現在可要50000一平方。

皇帝的快樂來自君臨天下。

權貴的快樂來自俯視眾生。

富人的快樂來自窮人的仰慕。

金燦榮的快樂來自雙贏就是贏兩次。

趙本山的快樂來自聾啞跛腳的殘疾人

凡夫俗子的快樂來自我欺負了你你又拿我沒辦法的樣子。

。。。。。。省略號請讀友們自己加。

這就是我們祖祖輩輩傳承數千年的快樂,也是我們據說五千年的悠久歷史,更是我們博大精深的中華文明。這,也是中國人死相幾乎都很難堪的原因,因為大家活着太快樂了。你造地溝油很快樂,他偷工減料很快樂,我坑蒙拐騙很快樂。只可惜,所有人都是一個整體,每個人的死相都緊握在他人手中,每個人都快樂地朝死相最難堪的鏡頭盡情狂奔。

我是不是在危言聳聽?

如果70年前能將地主遭遇的不幸當做自己的不幸,那麼,60年前就不會有那麼多人餓死。Yes or no?

如果60年前能將餓殍遍地當做自己的不幸去反思,那麼,50年前就不會有那麼多知識分子死在牛棚。Yes or no?

如果50年前能將眾多掛牌遊街的不幸當做自己的不幸去深刻反思,那麼,30年前就不會有那麼多人被迫流落海外最終一事無成。Yes or no?

如果以前所有的災難都能當做自己的不幸去認真解決,那麼,汶川大地震就不會有將近10萬人死得那麼慘烈。Yes or no?

如果能將汶川大地震的慘烈當做自己的慘烈去警示,那麼,河南的洪水滔天一定是擦肩而過的有驚無險。Yes or no?

長江後浪推前浪,越往後的死相越是令人更難忘,說到底,都是因為我們中國人的"快樂"出了問題。

王爾德說:"如果你的快樂不是因為減輕了他人的痛苦,那這種快樂不但是淺薄的,也是邪惡的。"

中西方文化的差異,也許從"快樂"二字上就能分出伯仲。中國之所以有那麼多棄嬰,因為棄比不棄更快樂。但西方人不一樣,他們將能撫養中國人的棄嬰當做如獲至寶,因為這是他們的快樂,越是殘疾棄嬰越是他們的快樂,因為他們是將棄嬰的不幸當做自己的不幸去分擔去承受。用我們的話說,西方人是吃飽了撐的。但西方人卻說,這是他們在榮耀上帝。雞同鴨講,怎麼也不能尿一壺。所以,當我看見兩個棄嬰分別被加國人收養和美國人收養之後得了冠軍,我一點也不激動,因為我知道,西方人的快樂與我們的快樂不一樣。

拿上帝說事有點太超自然,我們還是世俗一點,就用黑格爾的話"一顆深刻的靈魂,即使痛苦,也是美的出處"來比較一下中西文化的快樂之別。

這更麻煩了,談靈魂比談上帝更加虛無縹緲。因為中國人,不但從沒有嘗到靈魂深刻的味道,他們中的絕大多數絕大多數壓根就沒有靈魂。這還怎麼談?所以,有人問莫言"人死後能不能見到地獄",他一點也不猶豫就回答:"不用等死後,你活着就能見到。"中國人很快樂,但快樂里不含靈魂。

但西方人的快樂可不是隨便快樂的。美國為什麼要從阿富汗撤軍?因為與塔利班幹仗讓美國人很不快樂。塔利班一聞到美軍的氣息就往平民房裏躲,美國人打還是不打?不打不快樂,打更不快樂。如果這樣的事兒交給不吃塔利班那一套的隊伍去辦,塔利班別說多活20年而不絕,就是多活20天也甭想,塔利班沒底線,不吃它那一套的更沒底線,塔利班即便跪着叫爺都別想有生命跡象。差別僅僅在於,美軍的快樂是由深刻而痛苦的靈魂鑄就的人性之美,其他我就不便多說。

明明主題是在哀思滑落的生命,我怎麼長篇大論起快樂和靈魂來?

這場滔天洪水讓那麼多生命中途滑落,有人說5號線恢復運行時第一趟要空行好讓靈魂回家,有人說反思這場洪水之難不是在地鐵口建牆而是要建一座720紀念碑,有人說需要降半旗,有人說必須讓每一個亡魂的名字上頭版。等等,都對,都有意義,但都不是阻截災難重複的釜底抽薪。因為,再多的儀式感都是形而上的膚淺,再莊重的舉國悼念都會有好了傷疤忘了痛的人走茶涼。

我們最需要從這場死相難堪的洪難中來一場類似文藝復興的全民大反思,我們最需要重振我們每一個人尤其尸位素餐者的蒼白靈魂,我們最需要重新調整我們每一個人尤其高高在上者的快樂姿勢,我們最需要重塑我們每一個人尤其位高權重者敬畏天地的神性信仰。唯有這樣的反思,才是最有價值的哀思。唯有這樣的重生,才是梵高所言的慰藉亡靈:"只要活着的人還活着,死去的人就不會死去。"

責任編輯: 江一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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