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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谷歌遭遇性騷擾後,我再也不會愛上一份工作

我曾是一名谷歌(Google)工程師。總感覺這就是定義我人生的事實。2015年大學畢業後進入這家公司時,它正要開始在《福布斯》(Forbes)最佳工作場所排行榜榜首連續多年的蟬聯。

我徹底信了谷歌夢。高中時,我一度無家可歸,進寄養系統,因為像個書呆子總是格格不入。我渴望在一家藍籌企業工作的風光,它所帶來的安全感,以及一個大學式的環境,讓我可以和像我一樣有幹勁的人共事。

我找到的是一個寄養之家。周中我在辦公室吃一日三餐。我看谷歌的醫生,去谷歌的健身房。我和同事們會在出差時擠進愛彼迎(Airbnb)客房,在大型產品發佈會後到茂宜島打排球,甚至連周末都一起度過,有次花了170美元,在一個寒冷的雨天驅車幾小時去一個障礙場訓練。

我的經理就像我渴望擁有的父親。他相信我的潛力,關心我的感受。我想要的就是繼續升職,這樣一來,他手下的明星冉冉升起,我們就能繼續合作了。這讓每一項工作任務都有了使命感,無論多麼勞累或乏味。

在其他公司工作過的少數幾個人提醒我們,沒有比這更好的地方了。我相信他們的話,雖然我的技術主管(不是我的經理,而是負責我日常工作的男性)用「美麗」和「驚艷」描述我,哪怕我已經要求他別再這麼說。(最後,我同意他可以稱呼我為「我的女王」。)在我們的一對一會面中,他多次讓我給他介紹朋友,然後說他想要「一個金髮的。金髮高個」。就是看起來像我的人。

只要提到他的行為,就意味着質疑我們告訴自己的谷歌有多麼特別的故事。這家公司預見到我們的每個需求——小憩艙、按摩椅、洗手間的棉簽、彌補三藩市公共交通癱瘓的通勤系統——直到外部世界看起來充滿敵意。谷歌就是伊甸園;而我生活在被驅逐出園的恐懼中。

當我對外人提及遭遇的騷擾時,他們無法理解:我在做世界上最爽的工作之一。能有多糟呢?我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我怕我太感情用事,如果別人發現我在生氣,會認為是我不夠堅強,不能在我們緊張的工作環境中應付過去。

所以,在一年多時間裏,我沒有將技術主管的行為告訴我的經理。順從行事似乎就是融入的代價。只有當他即將取代我所崇敬的人,成為正式經理——也就是我的經理——對我擁有更大權力的時候,我才說出這一切。除了兩名已經明確表示不願與他共事的高級工程師外,至少還有另外四名女性聲稱,他讓她們感覺不舒服。

在我向人力部門投訴的那一刻,谷歌就從一個頂級工作場所變成了其他任何公司:它最先做的事就是保護自己。正如他們所希望的那樣,我把工作變成了生活中心,但當我發現我所珍視的工作場所僅僅把我當作一名和很多人一樣可以隨意處置的員工,這只會讓後果更加糟糕。

整個過程持續了近三個月。在此期間,我不得不與騷擾我的人單獨會面,還要坐在他旁邊。每次我找調查人員詢問進展,以及對必須在騷擾者附近繼續工作表達不安,他們都會說,我可以尋求心理諮詢、在家工作或是休假。後來我了解到,谷歌對其他報告種族或性別歧視的員工也有類似的反應。2018年罷工的組織者之一克萊爾·斯台普頓(Claire Stapleton)被勸休假,谷歌倫理人工智能(Ethical AI)團隊的首席研究員蒂姆尼特·格布魯(Timnit Gebru)在被迫離職前曾被勸尋求心理治療。

我拒絕這麼做。沒有同事、朋友和支援系統,我整天一個人待着能有什麼用?我也擔心,如果我離開,公司就不會繼續調查下去了。

最終,調查人員證實了我的說法,發現我的技術主管違反了行為準則和反騷擾政策。騷擾我的人還坐在我旁邊。我的經理告訴我,人力甚至不會讓他更換工位,更別說在家工作或休假了。他還告訴我,騷擾者已經承受了嚴重後果,如果我能知道那是什麼,或許會感覺好一些,但看起來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發聲的後果讓我崩潰。它讓我想起了過去遭遇的背叛,我進入科技行業就是為了擺脫這些。我讓自己在經理和調查人員面前不堪一擊,但我覺得我沒有得到任何實質性的回報。在走廊和餐廳里見到騷擾者,我總是緊張不安。有人到我工位後面,我越來越容易受到驚嚇,我的尖叫聲就在開放式辦公室里迴響。我害怕自己的績效評估會很差,毀掉我的升職軌跡,讓我的職業生涯倒退更多。

有好幾個星期我都沒睡過整覺。

我決定請三個月的帶薪假。我擔心在一個幾乎所有人的進步都是公開的,並被視為工程師價值和專業水平衡量標準的地方,休假會阻礙我升職。和大多數同事一樣,我的生活圍繞着公司轉。它太容易被奪走了。休假的人不該進入辦公室——那是我去健身房,以及我全部社交生活所在的地方。

幸運的是,回來的時候,我還有一份工作。如果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渴望出類拔萃,渴望彌補失去的時間。我獲得了很高的績效評價,這是我連續第二次獲得高評價。但很明顯,我不會成為晉升人選。我離開後,我曾經很喜歡的那位經理開始把我當成脆弱的人。他試着分析我,覺得我攝入了太多咖啡因,睡眠不足,或者需要更多的有氧鍛煉。說出來的話不可挽回地破壞了我最珍貴的一段感情。我回來六個月後向他提出升職的問題,他告訴我:「住在木頭房子裏的人不應該點火柴。」

我沒有得到升職,而且我的一些股票獎勵用完了,所以我實際上遭到了大幅減薪。儘管如此,我還是想留在谷歌。不管怎樣,我仍然相信谷歌是世界上最好的公司。現在我明白了,我的判斷力被蒙蔽了,但是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崇拜着我的工作場所,我無法想像離開它之後的生活。

所以我去了另外兩家頂尖科技公司面試,並且得到了他們的錄用通知,希望谷歌能夠給我匹配的待遇。作為回應,谷歌向我提供比我當時多一點的薪水,但仍然遠遠低於另外兩家公司的競價。我被告知谷歌財務辦公室計算了我對公司的價值。我不禁想到,這個計算包括了我提出的投訴,以及我因此請假的時間。

我覺得我別無選擇,只能離開,這次是永遠離開。谷歌微薄的還價最終證明了這份工作只是一份工作,如果我去別的地方會更有價值。

辭職後,我向自己保證,我再也不會熱愛一份工作了。不會像我熱愛谷歌那樣。當企業為員工提供食品、醫療保健和歸屬感等最基本的需求時,它們希望能激發員工的奉獻精神,這樣的感情我再也不會有。任何上市公司都不可能成為什麼大家庭。我卻愛上了那種它是一個家的幻覺。

所以我去了一家我並不依戀的公司工作。我喜歡我的同事,但我從沒見過他們本人。我自己找醫生;我自己做飯。我的主管才26歲,他太年輕了,我不可能從他那裏得到父母般的溫暖。人們問我對新工作感覺如何,我聳聳肩:只是一份工作。

:本文作者是一名紐約的軟件工程師,即將出版回憶錄《Acceptance》,這本書講述了她在谷歌的經歷。)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紐約時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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