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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饑荒過後的「南牛北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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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至1961年的饑荒,殃及耕牛。三年過後,農村耕牛數量銳減,有的生產隊只剩下一兩條失去勞動能力的瘦牛,它們肩胛骨和髂骨聳起,農民戲稱為「六隻角的牛」。農村廣泛用人拉犁。迅速增加耕牛數量已經成為恢復農業生產的急務。1963年起,國家組織北方平原地區到西南山區買牛。當時我在蘇北一個縣農業生產資料公司工作,參加過「南牛北運」,至今記憶猶新。

1965年9月,我們一行出發去貴州。同行者一部分是買牛的人,除本公司懂牛的職工外,還聘請有經驗的農民參加;另一部分人負責調運。另外,縣獸醫站派獸醫參加,負責檢疫,防止把病牛買回來。貴州有關部門安排我們去黔西的晴隆縣。我們先到安順市,留下兩個人負責轉運,其餘的人趕赴晴隆。

晴隆縣是山區,山多耕地少。生產隊養了很多牛,牛就散養在山上。苗族農民手執長鞭在山上放牛,健步如飛。有的婦女把幼兒背在背上,也參加放牧。養牛是當地農民的主要副業。

買牛的人分成幾個小組,到各鄉集市去趕集。每個集市都有專門的耕牛市場。買牛要買年輕健壯的,買回去就能耕田。黃牛、水牛都要。選好牛,談好價錢,請農民把牛趕到縣城轉運站,隨行獸醫給每頭牛打上編號,抽了血,交當地獸醫站進行檢驗,檢驗合格的牛就向安順轉運。

牛從晴隆至安順用汽車運送。這條公路是盤山公路。真正是山路十八彎,到處是陡坡和急轉彎。司機都是高手,有時還能在夜間行駛。這條公路經過著名的黃果樹大瀑布,我曾來回六次經過它。當時越南戰爭正處於緊張階段,軍事運輸繁忙,公路上幾乎是一條龍開往雲南的軍車,我們的運牛車則是逆向而行,似乎人人都沒有欣賞瀑布的閒情逸緻。

安順的轉運站設在火車站附近,運來的牛由生產隊派人代為飼養。數量到一百頭左右時,就可以裝車運走了。當時鐵路貨運十分緊張,因為耕牛是活口,鐵路方面優先安排車皮。裝上耕牛後就直駛東隴海路的新沂車站。由貨主自行派人押運。我參加過一次鐵路押運。

那是在1965年11月初,兩個車皮,是那種非封閉的棚車。拿到車皮後,請當地工人用木棍在車廂一角搭一個窩鋪,鋪上乾草,就是押運員睡覺的地方。窩鋪下堆滿乾草,供牛沿途食用。把牛趕上車後,再用木棍和鐵絲做柵欄,把兩個出口封閉大半,牛不可能越過,人則可以從柵欄上爬進爬出。在出口處固定兩隻空汽油桶,貯滿清水供牛飲用。除押運員外,每趟車還要雇一名當地農民做助手。和我同行的小陳是一位苗族青年,24歲,個子不高卻機靈健壯。他已押送過兩次牛車,都是到江蘇。我們租了旅社的四條棉被,買了大量餅乾和鍋盔(當地的一種麵餅)、醬菜作乾糧,帶了兩個熱水瓶,小陳還帶了一包干辣椒。就這樣開始了這次要經過7個省區的「南牛北運」。

列車開動了。我首先觀察牛的動靜,還好,這些在山裏野慣了的動物很快適應了移動的車廂,安靜地吃草、反芻。小陳用小鐵皮桶盛清水給它們喝。列車運行的時候,沒有什麼事,在柵欄邊眺望沿途的景色,躺在鋪位上與小陳聊天,或者看看書。一到夜晚,列車就在一片黑暗中行進。車廂里除了我們的手電筒外,沒有照明設備,就只好睡覺了。聽着列車有節奏的隆隆聲,很快進入夢鄉。

列車行駛了一天多時間,就會來到一個樞紐站,要重新編組,這是我們最忙的時刻。第一個樞紐站是柳州。車停了。看到車頭單獨離去,我們立即爬出車廂。我先到另一個車廂查看牛的情況。小陳立即找供水閥門,拉皮管,把四個汽油桶中的清水注滿。然後,我就聯繫草站補充飼草。「南牛北運」是多省行動,過往的牛車很多,樞紐站都設有草站供應飼草。一般都是供應乾草,在株洲車站我們甚至買到了青草,小陳說這是給牛「打牙祭」。牛的事忙完了忙人的事:到站台找開水灌滿水瓶,買一點乾糧,好好洗一次臉,洗一次腳。做完這些事趕快上車,編組即將開始,車廂就會打散後拖來拖去。在樞紐站,可以看到同樣的運牛車,押運員都在忙着,有時也忙裡偷閒互相交談。到貴州買牛的人來自各地,我遇到過河北、河南、山東、安徽、江蘇等地的。買牛的地點,有黔西、黔西南、黔東南各縣,聽說還有到雲南去的。

普通車站也經常會停車,這是平常的會車。一般我們不敢下車,因為不知道會停多長時間。而我們中途唯一的一次冒險下車,就出了問題。

列車快要出湖北了。小陳不小心把僅有的大半瓶開水打翻了。這天晚上我們只能幹咽乾糧。第二天天亮,列車在信陽車站停下來,小陳拎了水瓶就要下車,我不同意。他說以前在信陽停過,停了半個多小時。他下車後迅速跑出了站台。不料此時車站調度員一聲哨響,綠旗揮動,列車前進了。我看見小陳急忙往回跑,卻已經來不及了。列車逐漸加速,我一個人坐在車上,很擔心小陳,為自己沒能阻止他下車而後悔,不知道他能不能應付這種情況。給牛飲過水,一個人靜靜躺着,只有到下一個樞紐站再說了。

鄭州是下午三點。我立即到站台告訴值班人員,我們有一個人在信陽掉車了,請他聯繫一下。他說不要緊,這是常有的事,車站會安排他乘客車追上來。我聽了稍稍放心。

鄭州是此行最後一個編組站。我把汽油桶注滿清水,看看飼草還不少,就不買了。檢查一下兩個車廂的牛,都很正常。這些牛離開了自己的家鄉,來到黃河邊上,倒也沒有水土不服的樣子,仍舊是一副安閒模樣。只是車廂里夠髒的,幾天下來,滿地牛糞尿,幾乎插不下腳去。

近五點鐘,只聽見小陳大聲叫着我的名字在找車廂,我趕快答應。他拎着兩個水瓶,拿着一包東西,笑着爬上了車。原來信陽站安排他乘上一輛客車,三點鐘也到鄭州了。鄭州站是個大站,車站和編組站相隔很遠。鄭州編組站是我經過的最大編組站,密如蛛網的軌道,數不清的車廂,仿佛迷宮一般。小陳居然很快找到了。他帶來了客車上的盒飯和幾個碭山梨,又有開水,這是我在途中唯一一頓不是乾糧的飯。

快到目的地了。有驚無險,一切都正常,我們躺在鋪位上安然入睡。

第二天清晨,列車緩緩駛進東隴海路的新沂車站,那裏也有我們公司的轉運站,工作人員早已從安順發來的電報里知道了我們的發車日期和車皮號碼,從而知道到站的時間了。運來的牛還要轉運一次,用汽車運回縣城。

這次歷時7天8夜,經過貴州、廣西、湖南、湖北、河南、安徽、江蘇7個省區的運牛之旅終於結束了。把牛交待清楚,趕快洗澡換衣吃飯。小陳也早已換上乾淨的衣服,他要回家了。我們把他的工資和回程路費給了他,他把借來的棉被託運回安順,要利用回程旅遊一次。上一次去了上海,這次要在武漢停留兩天。

農資公司賣牛,只求保本,價格訂得很低。但當時大災剛過,生產隊很窮,仍然買不起。為此國家專門撥了耕牛貸款,幫助生產隊把牛買回去。

「南牛北運」工作不間斷地緊張進行,一年內運回了1000頭左右。在文化大革命中也沒有中斷。除了晴隆,還去了黔西南的安龍和興義。有一兩年就近到上海郊縣川沙和南匯買過一批。一直到70年代初,這項工作才漸漸停止。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炎黃春秋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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