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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什麼自覺地用自己的手掰大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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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啦!毛澤東思想把我改造得喪失了正常人的知覺了!我離共產黨越近,我離人越遠了,我的階級覺悟提高了,我的人性墮落了!我不是人了,連辨別什麼香什麼臭的人的本能,都被一種似乎更高尚的政治覺悟改造掉了!人性被階級性置換,究竟是一種升華,還是一種墮落?!

我在這裏所說的用手掰大便,需要解釋一下,天氣寒冷的時候,化糞池的大便,有的沒有化開,大坨大坨的,不宜用來澆菜。怎麼辦?當然可以用工具攪弄,而我,則用自己的手去掰開。

這是怎麼一回事?

大概是1969或者1970年,「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到了清理階級隊伍階段,我作為漏網右派兼現行反革命分子,被群眾專政,關押在單位的牛棚里。所謂牛棚,那是文革時期的專有名詞,特指關押「牛鬼蛇神」(被專政的地、富、反、壞、右、叛徒、特務、走資派)的地方。有的牛棚,簡直不是人住的,有的牛棚,物質條件也可能並不怎麼差。但是,任何人只要被關押進牛棚,除了失去行動自由外,首先是在精神上就受到一種侮辱和迫害。因為住進來的,就被認為有罪,要接受無休止的審查批判,要唱「我是牛鬼蛇神」的歌,臉上可能被塗上油彩,走路要彎腰,說話要先喊」報告」……。

牛棚里的「牛鬼蛇神」(按:用牛鬼蛇神稱呼所謂壞人是毛澤東一大發明,說明他不把這些人當作人,對他們自然也就不能講人道主義)。一般都要被強制勞動。我們當然不例外。種菜就是我們的基本任務。種菜少不了澆水施肥。天氣寒冷時,我們單位化糞池裏的大便便凝結成團,無法往菜地里施肥。

怎麼辦?我下定決心,不用任何可以用的工具,直接用自己的一雙手去掰開糞團。

誰都知道,知識分子是比較講究衛生的。自從1949年以後,接受共產黨教育,學習了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我們就不再怕大糞臭了,見了挑大糞的,也不會用小手帕掩蓋鼻子了,好像這就是有了「勞動人民感情」,有了「革命精神」。但是,用乾乾淨淨的讀書寫字、拿碗吃飯、拿杯喝水的手,去掰弄原本又髒又臭的大便,實在是一般人也不屑於幹的事。我這個畢業於北京著名學府,很愛衛生的教師,此刻為什麼放着工具不用,竟然自覺自愿地用自己的一雙手掰大便坨?

原來,通過階級教育,我實在太痛恨自己了!!!我原本出身勞動人民家庭,我卻犯了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的滔天大罪!!!我雖然內心並不認為自己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可是,我為什麼對十年前,反右時自己挨整,耿耿於懷?我為什麼同情和支持資產階級右派,向黨要民主自由?說明我對黨的感情不深厚啊!假如一定要為自己辯駁,說自己對黨也有感情,那麼,我為什麼不能夠像西藏翻身農奴那樣,把毛主席像章別在自己胸肉上?比比他們,我能說自己對黨有深厚感情嗎?雖然說,我那天開會坐在了《毛澤東選集》上面,的確是無意的,可是我為什麼不像西藏翻身農奴那樣,把新房子先讓給毛主席肖像住三天?對黨和毛主席感情不深,就是罪惡啊!我非常痛苦地自責,我感到對不起黨,我覺得自己靈魂骯髒……於是,我覺得眼前的大便遠比自己靈魂乾淨。我用自己骯髒的思想指揮的骯髒的手,掰開比我靈魂乾淨的大便就順理成章了。於是,我由被動接受改造變成主動進行改造了,我的乾淨觀與骯髒觀,徹底顛倒過來了,我徹底革命化了!徹底勞動人民化了!

王元化先生以為「知識分子改造」就是「黨文化」的核心,那麼,用階級性銷融人性,就是知識分子改造的根本任務。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不是大批特批人性論嘛。,人性被階級性置換了,類似獸性的革命性、鬥爭性就堅定了,就可以上戰場殺人不眨眼了,就可以把人當作牛鬼蛇神,鬥倒鬥臭了!

我的天啦!毛澤東思想把我改造得喪失了正常人的知覺了!我離共產黨越近,我離人越遠了,我的階級覺悟提高了,我的人性墮落了!我不是人了,連辨別什麼香什麼臭的人的本能,都被一種似乎更高尚的政治覺悟改造掉了!人性被階級性置換,究竟是一種升華,還是一種墮落?!有人以為這樣一來就可以成長為特殊材料製成的堅定不移的革命戰士,是鐵練成了鋼,是普通人升格成偉大者;我看,這完全是一種墮落,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往事微痕》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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