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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導體收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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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我在呼和浩特舊城北門清真大寺附近參觀過一個展覽,裏面就有國外的半導體收音機照片。大小像一個肥皂盒,我感到非常震驚。講解員說,在不久的將來,我們偉大的祖國也將能造出這種半導體收音機,中國將因此屹立於世界優秀民族之林。我那時激動的心情,不亞於今天聽到美國的宇宙飛船將在火星降落。

1964年春,我真的在呼和浩特新城百貨大樓見到了國產的半導體收音機,大小就像一包香煙。售貨員把音量擰到最大,整個三樓都能聽到那種「刺啦刺啦」的尖銳聲音。記得那台半導體收音機要賣103元,在我來看猶如天文數字。我非常羨慕,爬在櫃枱前久久不肯離去。

1965年,我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有一位北京籍的同事,性格自私、冷漠、內向、孤僻。他有一台半導體收音機,晚上蒙在被窩裏偷偷地聽,白天就鎖在抽屜里。可見半導體收音機,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屬於珍稀。

文革初,堂兄因為家庭出身不好,輟學在家。他無事可做,在家自己組裝半導體收音機。他買回一堆二級管、三極管、電容、電阻之類的東西,然後照着電路圖進行裝配,就連收音機的外殼也是用三合板自己做成的。一天傍晚,我去他家,他剛剛組裝完畢,正在調試。突然那個小喇叭里發出了悅耳的聲音:「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現在是各地人民廣播電台新聞聯播時間!」

「成功了!成功了!」堂兄高興地蹦了起來,我也興奮的滿臉通紅。堂兄立即把收音機裝在口袋裏,去同學家報喜去了,把我孤單地扔在了家裏。

那時,伯父剛剛去世。我想,伯父要是再晚去世幾個月該有多好,他就能看到這台半導體收音機了,也能為他的愛子慶幸一番。

堂兄酷愛無線電,後來就業於呼和浩特無線電元件二廠,估計和他在這方面的愛好不無關係。

又過了一年,隨着自己製作半導體收音機熱潮的興起,呼市一些經營半導體零件的商店也相繼開業,其火熱程度不亞於現在中山東路周邊大大小小的手機商店。那時,呼市好幾條街都有賣半導體零件的,現在雖然已改賣機電產品了,但顯然是那時留下的傳統。

父親的同事劉大夫,廣東人。雖然是廣州醫科大學的高材生,但業餘時間喜歡鼓搗無線電。大約從1967年開始,他就為同事們組裝半導體收音機,元件錢自己花,組裝免費。父親按劉大夫拉的單子,興奮地、滿街跑着去採購元件。那時半導體的外殼很少有賣的,劉大夫除了自己用三合板釘,就是用代用品,比如皂盒、飯盒之類的東西來替代。

劉大夫一共給我家組裝過兩台半導體收音機,我和父親各一台。令我非常欣喜的是,他組裝的收音機竟然還能收到短波,可見他的技術是多麼高超。我還找了一塊帆布,給自己的收音機縫了個套子,珍愛異常。

當年文化娛樂渠道很少,聽廣播也上癮。我在家裏沒事就抱着收音機解悶,天天聆聽「最高指示」、報紙社論、革命歌曲、現代京劇,着實把自己武裝了一番。對於我們這些經歷了「瓜菜代」、文革的一代人來說,當年通過「紅色電波」強行受到的一些教育,至今仍然根深蒂固。別的不講,就說京劇來說吧,不論是哪個「樣板戲」,都能跟着哼上兩聲。

時間到了1972年,我經過一年的節衣縮食,到年底買了一台九管全波段紅燈牌半導體收音機,當時在國內算是高檔的了。那台收音機有一個拇指寬的透明長條窗口,上面有波段的刻度。擰開收音機,這個窗口便亮了,隨着聲音裏面的燈光會不停地閃爍。旋動旋鈕,有指針在窗口的刻度上行走,可以尋找你需要的廣播。當時我得意極了,心中滿滿地幸福感。

在屬於沉睡的深夜,打開收音機是一種寂寞到無可奈何的舉動。我天天晚上把收音機放在枕邊,用手慢慢地旋動旋鈕,聽着頻率一點一點上升而發生的小峰鳴聲。空氣里遙遠的聲波象捉摸不定的海水鼓盪着風聲緩緩地來到我的耳邊。

後半夜的收音機里,中波依然忙碌,調頻在立體聲的背景中閃着空洞的安靜噪音,只有短波在一喘一息之中閃爍着來自那不明確位置的消息。

那一切不確切的聲音和音樂;聽不懂的語言和模糊的言語;異國的男女歌手甜美的歌喉和女播音員嬌媚的聲音,使我青春期的心靈感到了悸動。

她們有時在熱鬧地調笑;有時在沉穩地吟誦基督的讚美詩;有時在啞啞地談論着環保主題;有時還聽到一種天氣預報式的數字排列……

世界還象是一種約會,該來的就來,不受時間的束縛,因為空間總是連貫的。但一片音波的海洋在翻滾、襲來、遠去、訴說,卻又不讓我聽清。

我不停地旋來旋去,聽着夜半收音機里亂亂的聲音。有時什麼都聽不見也聽不懂,除了空間的存在。

失眠而形成的對時間的不安,在這音波密集的空間裏得到了釋懷。

沒有書籍、沒有電視、沒有電腦,那時許多無奈的夜晚就是這樣度過的。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博客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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