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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州「布病事件」發生一年多,這些命運被改變的患者

蘭州‌‌「布病事件‌‌」發生至今一年多了。2019年7月至8月間,蘭州生物藥廠在生產獸用布魯氏菌疫苗的過程中,使用過期消毒劑,導致發酵罐排放的廢氣含有尚具活性的疫苗減毒毒株。此後周邊小區許多居民陸續檢測出了布菌抗體陽性,布病症狀陸續在他們身上出現。

包括李曉麗、王萍、李琴在內的大多數人都經歷了遊走性的關節疼痛、虛弱乏力,王永健反覆地感冒發燒四十多天,沈露甚至流產了。伴隨生理上的病痛,他們的生活也被徹底改變。有人想辦法逃離所住小區,但是房子降價十萬也沒人願買;有孩子上學需要家長給出不會人傳人的證明,學校才能接受。

這些人的內心焦慮始終難以排解。蘭州定點醫院裏醫生給出的診斷通常都是:他們沒有患布病,也無需治療。近期,他們甚至收到了一份官方專家組出具的健康證明。

早起下床是李曉麗一天之中最艱難的時刻。她一點一點試探性地把腳放到地上,後腳跟無法用力,一旦承力就有強烈的酸痛感,好似得了嚴重的風濕。她干坐在床上,雙腿不敢落地。下床之後,她要扶着東西慢慢走一陣子,才能正常走動。

下樓時,李曉麗緊緊地扒着樓梯,緩慢前行。正常行走對這個48歲的女人來說,特別困難。

過去這一年,她過得很辛苦,身上很多關節都在發痛。幾個月前,她辭了職。右手的中指,沒有磕碰過,突然就腫了起來,無法伸直,強行伸展的話,會有強烈的刺痛感。夜裏,她總是睡不好,動一動,關節又會更難受。有時候好不容易睡着了,身上又開始冒汗,半夜醒來頭髮根都是濕的。

李曉麗所在小區和蘭州生物藥廠一條馬路之隔,直線距離300米,她是那次廢氣泄漏事故的受害者。王萍、李琴、王永健等人也有相似的病痛症狀,蘭州定點醫院多次指明他們沒有感染布病,他們也收到相同的健康證明。

2020年11月5日,蘭州官方新聞發佈會的通報顯示,當地已對55725人進行了檢測,省級覆核確認陽性人員6620人。蘭州市方面還表示,將對抗體陽性並導致有不良反應的人員,進行免費、規範治療,做到長期健康隨訪、終身負責。

這些感染者還在等待一個更具體的診療方案,希望能早日回到正常的生活。

布病兇猛

李曉麗把四名工作人員轟出了家門,那是十一長假的第四天。此前她接到工作人員的電話,對方要上門給她送複查結果。李曉麗當即就答應了,一直等在家裏。

下午一點左右,4個人敲開了她家的門,其中一位手上拿着厚厚的檔案袋。李曉麗心想,‌‌「就一張複查結果,還至於拿個檔案袋?‌‌」

打開後,裏面裝的是健康證明、賠償協議、布病的知識卡片還有一封蘭州生物藥廠的道歉信。健康證明上寫着,您的抗體仍為陽性,滴度為1:50+++,經專家組評估對健康無損害,特此證明。(註:滴度代表抗體在血液中的濃度,數值越高代表濃度越高。)

補償方案有四種,對應不同的標準,金額從三千到五萬不等。很多人都和李曉麗一樣,是第二類。

工作人員提示李曉麗在賠償協議上簽字,她看到賠償的數額是7571.28元,且賠償過後再也不能提出任何要求或主張。想到身體的那些痛苦,李曉麗一瞬間發了脾氣,把他們都趕了出去。

和很多人一樣,李曉麗的不適是從關節疼痛開始的。她今年48歲,原本是一家保險公司的代理員。丈夫和孩子時常在外地,李曉麗每天早上7點鐘出門,中午回來給家裏的老人做完飯之後,下午再去上班,周而復始。

去年冬天,李曉麗像往常一樣去菜市場買菜。回來的時候手上提的東西稍微有些重,肘關節突然開始痛得受不住。一路上,她有好幾次都不得不把東西放在地上,歇息一陣,才能繼續走回家。

李曉麗很費解,心想平時家務基本都是自己乾的,這點重物應該不算什麼,‌‌「並且我哪裏是不能幹活的年紀?‌‌」

到2019年12月底,甘肅省衛健委發佈了關於布魯氏菌疫苗泄漏的通告,‌‌「布病‌‌」這個詞才漸漸地進入附近居民的視野。

很多人是第一次聽說這種病。他們上網搜索,它俗稱‌‌「懶漢病‌‌」,是一種由布魯氏菌引起的,牛、羊以及人類共患的傳染病。顧名思義,最明顯的臨床症狀便是乏力、遊走性的關節疼痛、多汗。此外,不孕不育、全身性的多臟器損也是布病可能會帶來的損害。

衛健委發佈通告的同時,藥廠附近的小區也開始張貼起通告。上面寫着,附近的居民可以免費去定點醫院抽血查抗體。

李曉麗是幾天後才知道消息,她早上去上班,路過藥廠附近,看到門口烏泱泱的圍滿了人,好像在維權,過去一問,才知道疫苗泄漏的事情。

李曉麗一家第一次檢測是2020年1月9日,在定點的蘭州肺科醫院,要做虎紅玻片凝集試驗和試管凝集試驗兩項。結果顯示,她兩項都是陽性。

很多家庭的情況更糟糕,超過一人顯示陽性的不在少數,有的甚至全家都被感染。藥廠附近的小區都是重災區,李曉麗認識的一些鄰居,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人感染。

王萍住在李曉麗樓上,她也在年初便查出了陽性。所幸丈夫暫時沒事,她心想‌‌「家裏就我得了,那就我得了吧。‌‌」

王萍很早就辭了職,在家照顧兒子李敬上學。孩子爭氣,高中畢業後考上了武漢一所重點大學,去年畢業到深圳工作。

兒子在家的時間很短暫,去年就7月份在家待了幾天,春節又回來了幾天。李敬的身體也沒有出現什麼不適症狀,但王萍一直催着他去做個檢測。9月下旬,李敬去了深圳一家醫院做檢查。

儘管前後加起來,他也不過只在蘭州待了十來天。醫生很快就給他打電話,說疑似布病,但不敢確診,讓他換一家醫院。李敬又來到深圳一家三甲醫院,迅速就被確診為布病,並上報給了深圳疾控中心。醫生特別吃驚地問李敬,你一個年輕人為什麼會得這種病呢?

在醫生的建議下,李敬住院一周,做了各種各樣的檢查,其中還包括痛苦的腰穿。整個十一假期,他幾乎都躺在家裏的床上不能動彈。王萍一想到這裏就控制不住的哭。

等不到的‌‌「消退‌‌」

一月的那次檢查之後,醫生並沒有給李曉麗開藥。她得到的解釋是,陽性不等於患病,她不用治療,細菌會自動在人體慢慢消退。

李曉麗沒聽說過布病,也不懂多少醫學知識,聽了醫生的話便回家了。但情況沒有像醫囑那樣逐漸變好,疼痛從肘關節擴散到腳後跟、膝關節,不斷在身上的各個部位遊走。

她去看過骨科的大夫,沒有檢查出來什麼問題。她再去傳染科看布病,醫生還是告訴她沒有患病。李曉麗反覆強調自己身上的痛,但醫生說這不是布病引起的,建議她對症下藥,哪裏痛去看哪裏。

很多拿到陽性檢查結果的感染者,得到的都是這樣的回覆。沈露也住在藥廠附近,從去年十月開始,她突然變得特別容易發燒感冒,喉嚨痛到吃飯時難以下咽,人也瘦了不少。家裏買了很多治療感冒以及喉嚨的藥,但病情反反覆覆,總不見好。

她也在1月份做了布病的檢測,結果是陽性,滴度為1:400+++。在醫生那裏,沈露也沒有被確診患病,而是得到了和李曉麗相同的回答。

兩個多月後,沈露突然被檢查出來懷孕了。她去做了產檢,結果顯示各方面都正常。但她還是放心不下,拿着布病抗體檢查的結果去找婦產科的醫生。對方很明確地告訴她,這就是布病,很可能會導致流產,建議她不要這個孩子。

沈露立刻又去做了一次布病的篩查,結果和三個月前差不多,依舊是陽性,滴度也沒有明顯的差異。她告訴傳染科的醫生自己懷孕了,但對方說,她沒有患病,對生育沒有影響。

9月16日,蘭州市衛健委在官網發佈的消息表示,此次布魯氏菌抗體陽性者是獸用疫苗株進入人體產生的,不是布魯氏菌病患者,國內外文獻未見導致不孕不育相關報道。

只是,婦產科的醫生和她分析,三個月過去了,滴度也沒有明顯變化,說明細菌沒怎麼消退。她還是建議沈露最好不要生孩子。

沈露說自己已經30多歲了,又是二婚後第一次懷孕,家人都很重視。怕對胎兒會有影響,剛發現懷孕,沈露就停了所有治感冒發燒的藥,一顆都不敢再吃。

沒多久,她又辭了職,在家專心備孕。老人也很照顧她,‌‌「刷碗、拖地都不讓我做‌‌」。一家人都在忐忑和期盼之中等待着新成員的降生。

8月25日下午,她去做產檢,按照醫院流程,沈露做了所有的檢查,結果都沒有問題。四點左右,她和丈夫坐車回家。

半路上,她突然感到腹部傳來劇烈的痛感,迅速就達到了無法忍受的程度。沈露緊緊地抓着衣服,喊着讓丈夫掉頭回醫院。很快,她被送進了急診室。五點多,沈露就確定是流產了。

一切都來的那麼突然。如果和布病無關的話,這一切又顯得非常奇怪。沈露所在的一個孕婦群中,和她一樣被檢查出布菌抗體陽性又流產的人,有好幾位。

出院後,沈露便被丈夫帶回了酒泉的老家。她想換個空氣更好的環境,也不想待在之前的家裏。在酒泉,她想起這些事,還是忍不住以淚洗面。

治療期間等到健康證明

也有一些人拿到了藥吃。王永健從去年9月份開始發高燒,40多天的時間裏幾乎沒幾天體溫正常。他到處買藥,打吊針,但總不見好。今年1月,他被篩查出了布菌抗體陽性。與此同時,他的膝關節、下踝骨又開始痛的難以忍受。

他也不再有良好的睡眠。每天夜裏,捱到凌晨三點多,王永健才睡着,到了早上六點就又會醒。他自己開了個小店,每天到了中午時分,眼皮就像粘了膠水一樣難以睜開。他買了個摺疊床放在店裏,閉着眼休息,但也睡不着。

儘管醫生告訴他沒有患布病,不需要治療,但王永健還是不願意走。他反覆跟醫生說自己哪裏不舒服,有多麼痛苦。最後醫生給他開了利福平和多西環素兩種抗菌藥,但還是‌‌「建議你別吃,要吃先簽同意書‌‌」。

這兩種藥同時也是治療肺結核的常用藥,可能會對肝功能有損傷,開之前需簽署一份‌‌「抗布魯氏菌治療知情同意書‌‌」。很多病人無法理解上面寫的‌‌「願意承擔相應風險‌‌」,他們難以安心,覺得醫生一會兒說沒有患病,一會兒又要自己來承擔後果。

王永健拒絕簽署,他給甘肅省衛健委的投訴熱線打電話,對方說這是正常的,就像做手術要簽同意書一樣。想到身體的疼痛,王永健還是簽了同意書,領了藥。

甘肅省衛健委1月14日發佈的官方通報也表示,對出現布病臨床症狀的,制定個性化治療方案,提供及時、規範、有效治療;對沒有臨床症狀、但本人堅持要求治療的,在其知情、自願、同意的基礎上,給予科學規範的對症治療。

新冠疫情的突然到來,擱置了不少人的尋醫問藥之路。他們就待在家裏,和身體未知的不適感共存。今年7月,第一次被曬查出陽性的居民們陸續收到了社區的通知,去定點醫院進行第二次複查。

李曉麗起了個大早,七點鐘就來到了醫院,但排隊的人群已經長的看不到頭。隊伍一點一點向前蠕動,兩個多小時,她才看見醫生。在那裏,她看到老人,小孩,甚至還有五六個月大的嬰兒都被抱着去抽血化驗。

和第一次不同,這次的複查結果遲遲未出。時間一天天過去,李曉麗身上的疼痛感卻沒有減輕的跡象,她也越來越着急。

漫長的等待之後,10月4日李曉麗拿到了那份令她不解的健康證明。許多人的情緒,都是在看到‌‌「仍為陽性,健康無損害‌‌」的語句時被激怒了。王永健想到身上的疼痛,覺得這一切都很荒謬。

李琴也在1月份被檢測出了抗體陽性,同樣的,醫生也說不是布病。

自從今年過年開始,她陸續出現不適的症狀,先是一天睡上十幾個小時,怎麼也睡不醒,乏力,後來是前胸後背的疼痛,再後來轉移到手關節,腿關節。她沒有把這些症狀往布病上去想,而是奔波在不同的醫院,不同的科室。

有醫生告訴她可能是膽囊、肝臟有問題,她去做了檢查,沒事。她只好找中醫,開了幾十副中藥,一天一天地喝。後來又想起查肝膽時,醫生說可能和肺部或者胸腔有關,她又去拍了片子,也沒問題。關節的變形被懷疑是風濕病,但檢查過後,又不是。

直到拿到健康證明後聽到很多人的議論,李琴才開始懷疑,既然各項檢查都沒問題,那自己是不是得了布病?

塞滿蘭州病人的內蒙古醫院

王永健拿到的開藥處方箋上,臨床診斷一欄寫着布氏菌病,但他依然不是確診的病人。他曾被告知,之所以上面需要那樣寫,是因為在系統中要開相應的藥方就必須勾選疾病。

李曉麗也是要求治療的陽性感染者,但她曾輾轉多個醫院,醫生的說法都很相似,你不是布病,無需治療。她沒有能住院,也沒有開到藥。

因為利福平和多西環素的副作用,不少服用藥後的患者臉色蠟黃,症狀稍有緩解,但沒消失,偶爾還會反覆。他們邊吃邊猶豫,心裏也在期盼一個更對症的治療方案。

拿到健康證明後不久,李曉麗和王萍在10月15日結伴而行,坐了十幾個小時火車來到內蒙古看病。不少對蘭州定點醫院失望的人覺得,內蒙醫院更值得信任,當地畜牧業繁盛,醫生對治療布病經驗豐富。

呼和浩特一家三甲醫院的布病科室,李曉麗見到了大量從蘭州來的病人。問診前要填寫居住地等信息,她翻了一下面前的登記簿,發現絕大部分人填的都是蘭州,‌‌「我當時真的很吃驚。‌‌」

醫生也被嚇了一跳,問她:‌‌「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來的都是蘭州的病人?你們當地為什麼不治呢?‌‌」李曉麗就只是說,她的病在蘭州沒辦法確診,所以就奔着內蒙來了。

內蒙的抗體檢測顯示,她是陽性感染者,滴度和七月份在蘭州測出來的一樣。李曉麗當天下午就被該院確診為布魯氏菌病,也拿到了有醫生簽名的確診單。

醫生告訴李曉麗,布病的最佳治療時間是在一到三個月內,他們已經錯過了。她現在已經拖成了慢性布病,治療時間會比較漫長,花費也要更高,讓她保持耐心。

醫生本來建議她住院治療,但李曉麗想到家裏還有獨居的老人,又算了一下住院的花銷,拒絕了。李曉麗和王萍抱着大包大包的蒙藥回了蘭州。她現在一天要喝六次藥,早上一睜開眼,腦子裏閃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下床煮藥。

李琴再次來到一家定點醫院,她希望住院。因為她態度強硬,並且一直說自己願意自費,最終她成功了。除了全身各部位的例行檢查外,她沒能得到更多的治療。12天的住院時間裏,醫生主動來過兩次。大部分的時間裏,她就待在病房。

出院後,李琴又去了解放軍940醫院安寧分院,這家軍醫院不是定點醫院。在那裏,她被該院確診為布病患者,並被建議住院治療。

困惑縈繞在很多人的心頭:為什麼不同醫院的結論會如此不同?他們拿着健康證明,來到蘭州獸研所布魯氏菌抗體陽性事件善後工作點,想從那裏得到答案。

沈露反覆訴說着自己流產的過程,專家告訴她,之所以判斷為陽性而非布病,是因為他們沒有接觸過牛、羊,沒有流行病學接觸史。但據中國之聲報道,多位專家認為布病雖然通過牛羊等動物傳染最為普遍,但其他接觸方式也有可能,比如實驗室感染和通過不當使用疫苗感染。

在11月5日的發佈會上,蘭州市衛健委表示,針對有群眾在蘭州本地醫院檢測為陽性,但在外地醫院診斷為布病的情況,建議相關群眾前往蘭州市肺科醫院就診完善有關檢查資料,由醫院依據甘肅省處置協調領導小組辦公室制定的《健康評估方案》,將相關資料上報甘肅省級健康評估專家組進行評估。

生活的改變

李曉麗在今年4月份便辭去了保險代理員的工作,儘管單位的所有同事都不知道她被感染的事情,儘管醫囑以及文獻資料都顯示:布病不會人傳人,但她還是恐懼別人的目光。

她很難忘記1月份拿到檢查單的那天。李曉麗剛從蘭州肺科醫院出來,在公交車遇到了一個認識的女人,帶着自己的孩子。聊了幾句之後,李曉麗想起兜里的橘子,趕緊掏出來一個,遞給了小朋友。孩子接了過來,拿在手裏。

下車分別後,李曉麗回頭時剛好看到,朋友把橘子從孩子手裏拿了過來,然後扔進了垃圾桶里。

還在讀小學的孩子們也要學會保守秘密。家長會叮囑他們,不要在學校說漏嘴。沈露讀小學二年級的侄女也被篩查出了布菌陽性,她總顯得很疲憊,沒有精神。英語老師和她在閒聊時,得知了這件事情,便報給了學校。

學校要求家裏開具一張證明布病不會人傳人的證明,才肯讓她繼續回學校讀書。沈露一家趕緊忙着聯繫社區,醫院,最後好不容易在醫院開到一張證明。上面也沒有明確表示布病不會人傳人,只是證明她可以正常地學習和生活。

時間久了,她們自己都無法確信這個病到底會不會人傳人了。

李琴今年32歲,之前是一名月嫂,丈夫在跑出租車,兩人都是外來務工人員。雖然沒有辭職,從6月份開始,她就再也沒有接過單了。她害怕自己萬一傳染給別人家的嬰兒,那不是毀了別人的一生。

家裏還有兩個孩子需要養活,她着急卻又想不出辦法。爸媽已經都六十多歲了,看到家裏這個狀況,只好又跑出去打工,在市里做環衛工人,種樹、搞綠化。

時間一天天過去,藥廠周圍的社區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樣子。李曉麗現在的房子已經住了17年,她熟悉這裏的每一條小巷。但她還是在盤算着,把房子賣出去,搬到其他地方。

但藥廠的泄漏事故,在蘭州已人盡皆知。周圍的房子早已是無人問津,即便已經降價近十萬元,依舊難以成交。

儘管如此,搬家公司的車還是隔三差五就開進小區。有些年輕人搬去和父母住了,甚至租住到別處。他們的房子賣不出去,也租不出去,就那麼空掛着。

李曉麗怕女兒擔心自己,想哭的時候就悶在被窩裏。她叮囑女兒,以後找對象,也要先問清楚,男孩家附近有沒有什麼危險的工廠。

但情緒最難控制的,還是有孩子被感染的家長。王永健的女兒剛剛23歲,還沒有結婚,同樣是陽性感染者。孕婦流產的消息傳進社區,傳進大大小小的患者群。每次想到女兒未來如何嫁人,對生育有沒有影響,他都會非常害怕,‌‌「我怎樣都無所謂了,也沒有多少年了,但女兒的人生還長着呢‌‌」。

他們陸續收到了第三版修訂的賠償協議,王永健能拿到的金額還是7571.28元,但總算有一些兜底的承諾。未來出現其他與本次陽性事件存在因果關係的不良症狀,可以按照既定的診療方案免費診療,並且重新確認賠償標準,但這裏面還有一個前置條件——經專家組評估確認後。

對這些關節疼痛、行走困難的人來說,賠償並不能緩解痛苦,以及比痛苦更強烈的恐懼。他們有一個急切的困惑:自己身體的病變究竟是如何發生的,醫院的檢查結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顯然,在那張健康證明里,他們找不到答案。

(文中受訪者皆為化名)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搜狐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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