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名「星光」的藝術家說，宋莊的東區、雙塘街、北塘、小堡環島以南等整個區域藝術家大都收到通知。（受訪者、化名星光提供）
在中國北京著名的藝術家聚集區宋莊鎮，最近有數百名藝術家收到鎮政府發出的兩個月限期搬離的通告，另有人收到律師函要求更改租賃合同的通知。他們接受自由亞洲電台採訪表示，政府承諾五十年租期，怎麼說收回就收回。當年號召藝術家進駐宋莊的栗憲庭向本台表示，會盡全力尋找解決辦法。
2017年北京強勢驅離所謂「低端人口」的噩夢，最近降臨在俗稱「畫家村」的宋莊。
自由亞洲電台採訪住在宋莊鎮雙塘的一名不願具真名、化名「星光」的藝術家說，東區、雙塘街、北塘、小堡環島以南等整個區域都收到了通知：「很多地方，幾乎宋莊所有工作室都收到貼條說在兩個月內要拆除，但是什麼情況還不太清楚。我估計幾百戶肯定是有的。原來簽50年（租期），當地政府不承認，想把這50年合同給修改了。沒人同意要變20年，肯定不同意。」
估計至少有上百名宋莊藝術家在六月初接到2個月限期搬離通知。（受訪者、星光提供）
星光提供本台的政府公告顯示，發出的單位是宋莊鎮人民政府。公告說，「京國土通州分局明確告知沒收你單位（個人）在該違法佔用土地上的建築物及其他設施。自本通知下發日起60日內自行清理個人物品並搬離此建築，逾期未搬離造成的損失由你單位（個人）自行承擔。」
星光提到，當年要不是前北京市長王岐山、劉淇，到現任的蔡奇，都鼓勵藝術家進駐宋莊，打造國際藝術村，不可能發展到今天這麼大規模。如果沒有政府允許、鼓勵，怎會有這麼多畫家、藝術家拿一生積蓄到這裏打造工作室，甚至有人花幾千萬人民幣蓋了美術館。去年政府才說宋莊被規劃成藝術小鎮，今年就要拆遷，朝令夕改，真相完全被扭曲。
引發藝術家憤怒驚慌
星光：「大家都很驚慌。有的是打舉報電話，有的準備上訪，有的準備去縣政府鬧，很多情況。你既然打造文化藝術小鎮，公然以反文化面貌出現，用這種強硬、強盜做法，馬上要藝術家搬走，會引發社會巨大衝突，現代文明被摧毀。」
左圖：宋莊藝術家收到律師函要求更改合同。（受訪者、化名無言提供）；中圖：宋莊藝術家提供過去與小堡村委員會簽署的合同，使用權限50年。（受訪者、化名無言提供）；右圖：宋莊藝術家無言提供過去與小堡村委員會簽署的合同，使用權限50年。（受訪者、化名無言提供）
此外，宋莊鎮中心小堡區不願具真名、化名「無言」的藝術家接受自由亞洲電台採訪表示，最近其他村紛紛傳閱一張律師函，自家門上也被貼了一張。
無言：「說房屋合約有問題要修改，6月多少號沒說，到小堡村委員會更改合同或重新商議。你如果不去，我們要承擔法律責任。」
無言提供的律師函是由北京嘉潤律師事務所發出，名為《變更或修訂農村土地的承包/使用/租賃合同的告知函》。內容提及「貴方與小堡村委員會簽署的《場地租賃合同》，存在『租賃期限超過法定期限』等問題。根據小堡村委員會明確要求，請貴方於2020年6月（）（空白沒有寫）前，至小堡村委會，通過簽署補充協議或變更協議，加以規範完善，否則法律後果由貴方自行承擔。」
無言提出，2006年小堡村民委員會和他簽訂的《北京市通州區宋莊鎮小堡村文化創意產業園區入園協議書》清清楚楚寫着「乙方享有50年的土地使用權」，到2056年，如今才過14年就「毀約」。
宋莊小堡村的藝術西區和東區，是修改合同的主要範圍。（受訪者、化名無言提供）
無言：「最大的荒謬性就是，我們在大陸能接受一切不合理的結果，然後你會告誡自己不要做釘子戶，你的生命最重要。具體的就是說，我們甲乙兩方，我的承諾是給你50年，中途我反悔，這50變成20年，就像100塊錢變成50塊錢一樣，你要必須接受。這很荒謬。這是不是合同欺詐？王岐山、蔡奇都來視察過要發展國際藝術小鎮，給投資人造成了一些幻覺。」
無言說，鄰居們都收到律師函要作廢原先的合同，估計有約300名藝術家被要求更改合同，形同「割韭菜的刀和砍人的刀都磨好了」。無言也提到，在小堡村藝術工廠路一帶、長青藤藝術村六層樓，數百戶更收到被宋江鎮人民政府發出限期2個月搬遷的通知，他們也大都是面臨50年使用權被跳票的藝術家。
宋莊藝術家：沒有土地私有權人人自危
無言說，2017年北京驅趕所謂「低端人口」，當時他也去現場看了，非常震驚，不相信是真實發生的事，當時還自認有個房子比較安全，直到今天才發現，任何人沒有區別，都在危機當中，不是說你是一個年輕打工族，租了一個二百塊錢的房子就不安全，你可能二百萬的房子也都不安全。
無言說，藝術家們的訴求就是能夠維持既有合同承諾，且不追繳新增費用。
宋莊小堡村的藝術西區和東區，是修改合同的主要範圍。（受訪者、化名無言提供）
近日網上瘋傳宋莊被拆，有人只穿一條內褲就被趕出去，和抗暴警察對峙的照片，以及對話截圖。在九零年代號召藝術家進駐宋莊的藝術家栗憲庭告訴自由亞洲電台，網上很多東西不真實，宋莊還沒出現大規模的動手，正想辦法解決。
栗憲庭提到，從一九三零年代開始，共產黨都是用這樣的土改模式，要把土地所有權捏在自己手裏。那是集體土地，租用土地在某種意義上也不是完全合法。但是，當年如果沒有官方允許和領導支持，藝術村是無法建立起來的。
栗憲庭：「說到底，希望找到解決的方法，不要強拆，強拆會造成非常多的浪費。（這種做法）也不是從宋莊開始的，還沒有弄清楚要拆遷或重新訂合同這消息、通知從什麼地方來，都還沒弄清楚，現在還在和有關單位接觸。」
宋莊藝術家栗憲庭。2015年在北京。（蔡宏明拍攝、提供）
宋莊藝術村始作俑者被警察監控
談到20多年前號召藝術家到宋莊駐村，栗憲庭說，中國很多事情很複雜，當時宋莊一帶落後貧窮，基本上村民很少，藝術家只有少量來住。之後，愈來愈引起外地藝術家注意，他們又做一些美術館、商業畫廊的實驗、希望建立一個創作生態環境，包括藝術家創作、學術研究、展出機構，以及畫廊銷售的商業機構，應該是一個完整的鏈條，這樣才可以讓藝術家安心生活。每一個城市都有類似的做法，因為藝術家不停地擴張，流落社會，沒有找到工作，他們聚集就成社會問題。藝術區建立這樣的藝術生態，實際是為解決社會問題的。
栗憲庭提到，這一屆領導做下去，換另一屆領導，可能不這樣想，證件再齊全，換個官員可能就全拆了。在其他地方也看到，最根本的問題就是土地不能私人擁有。幾年就換領導，沒有長遠規劃，早期領導很好，後來的領導不明白當年的用心，就瞎折騰，而且每個地方政府、鄉鎮政府，各個都有自己的小算盤。
多名宋莊藝術家稱當年政府承諾土地使用權「50年不變」，現在卻反悔。栗憲庭指出，50年不變和現在要改簽20年之間的關係怎麼回事，還沒有弄清楚。
被問到藝術家是否成立自救會時，栗憲庭說，「不可能成立組織，中國成立組織是敏感政治問題，不可能像香港那樣組織起來上街。否則對我們的鎮壓不是香港警察那麼手軟的。」
栗憲庭坦言，他對有些情況不了解，是因為在他號召藝術家到宋莊後，不到幾年，官方對他也不信任，不再讓他參加任何會議。
化名「星光」的藝術家說，宋莊的東區、雙塘街、北塘、小堡環島以南等整個區域藝術家大都收到通知。（受訪者、化名星光提供）
本台追問原因，栗憲庭說：「我主張藝術自由嘛，說到底是這個，你不要再深說，現在有警察看着我。」
本台向宋莊鎮人民政府查詢，電話被轉接到經管處後，該處人員表示不知情，應詢問小堡村委會。發函的律師事務所也表示要問小堡村委會。但律師函上的小堡村委會劉姓聯絡人，本台多次致電，不是通話中就是無人接聽。
前台北市立美術館館長、宋莊藝術家張振宇接受自由亞洲電台採訪表示，據他了解，宋莊有2萬多名專業藝術家，最近被要求拆遷的主要是在市中心小堡廣場周邊的藝術家，主要是商店、餐廳、美術器材等店家。
化名「星光」的藝術家說，宋莊的東區、雙塘街、北塘、小堡環島以南等整個區域藝術家大都收到通知。（受訪者、化名星光提供）
中國土地不得私有私下訂約釀灰色爭端
張振宇提到，中國大陸制度是國家持有土地，土地不能買賣。在農村，農民或是所謂的村委會、村級公宣單位，可合法擁有土地使用權70年。有些農民，或是村委會為了地方發展，私下將土地使用權賣給藝術家，有所謂「小產權」、「大產權」的說法，遊走法律邊緣。但一旦換了領導，政策可能完全推翻，或是更上層的市級、鎮級、中央政府有其他土地規劃，命令下去，村委會或「農民房東」就得趕人，金錢惹禍引發糾紛。
張振宇還說，若不是藝術家來打造宋莊，宋莊土地價值不會在這二、三十年間上漲了數百倍。過去十萬塊買到的土地使用權，現在可能五百萬才買得到，有些農民、村委會可能想漲價，不想跟畫家續約告到法院的爭端，也層出不窮，
張振宇認為，宋莊事件不能單純看作是政府迫害藝術家，但藝術家認為合同被迫無預警更改，甚至要求被搬遷沒收，當然吃虧。另外，也牽涉到賠償高低、有沒有拆遷補償等問題，相當複雜。藝術家們是否能維護自己的權力，差異甚大。過去其他藝術村如園明園、七八九、草場地，都出現過類似情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