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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引起近代中國人公憤的「外國大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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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中國,有一個非常特殊的群體,叫做「外國大力士」。

他們當中最知名的,是美國人奧皮音

1910年前後,奧皮音在上海北四川路亞波羅影戲院(Apollo Theatre)表演「西洋力士技術」,具體來說就是在播放影戲的間隙,登台表演舉重、展示肌肉健美。他的出名,是因為遭到了名武師霍元甲的挑戰。

霍元甲挑戰奧皮音,緣於革命黨人的策劃。據同盟會會員陳公哲講,奧皮音在戲院表演時放言「願與華人角力」,這話被媒體曝光,引起革命黨人的不滿,覺得民族自尊心受到了傷害。陳其美、農竹、陳鐵笙與陳公哲等人商議後,決定聘請霍元甲來上海與奧皮音較量。①

不過,這場較量最終沒有發生。原因有兩個,一是上海租界的捕房怕鬧出外交糾紛,不肯給這場比武發放許可證;二是霍、奧兩人在比賽規則上無法達成共識,奧皮音是個練健美的,不懂武術技擊,所以要求「不准用腳勾指戳」,霍元甲則堅持「中國拳術自有心傳,不能舍所長而用所短」。②

於是,到了比賽日,奧皮音「失約未來」,已離開上海前往別處做健美表演。霍元甲只好與前來助陣的中國武術界人士打了一場「表演賽」,以滿足圍觀群眾;上海媒體則競相報道奧皮音「聞風而逃」。

《輿論時事報圖畫》對霍元甲設擂挑戰奧皮音的報道

奧皮音之後,來華的「外國大力士」,還有美國的愛爾瑪倫、愛的破虜、法麥,俄國的馬嘉樂、羅藝科,德國的克麻,英國的未士依夫倫,法國的康泰山……

這些人與奧皮音一樣,全是走江湖的賣藝之人。他們活躍於上海、北平、天津、杭州等地的影院、戲院、茶樓與飯店,在報紙上打廣告賣門票,說自己力能扛鼎、恨地無環、舉世無雙,極大地刺激了中國人脆弱的自信心。

其中又以來自俄國的康泰爾與麥加羅夫,引起的風波最大。

1918年,康泰爾來到中國,在北京的中央公園設台表演。表演內容包括舉鐵球、拉鐵索、與牛角力、汽車碾身等等。和奧皮音一樣,主要是展示力量與健美。

不知何故,康泰爾在北京的表演,被冠上了「萬國賽武大會」的名頭——這或許與他的中方合作者有關。此前在上海、天津,他的表演是沒有這種名頭的。這名頭迅速引起了京津媒體的關注,也引來了天津一個叫「中華武士會」的組織的憤怒。該組織一干人等來到北京,誓要與康泰爾分個高下。

康泰爾帶給中國武術界的,是一場擊敗外國大力士的狂歡。眾多的民國武師,紛紛自我宣稱、或借門生友人之口宣稱,是自己擊敗了不可一世的康泰爾,且互相指責對方說謊。這些宣稱擊敗過康泰爾的武師,至少包括:張占魁、王子平、李劍秋、韓慕俠、劉百川、程海亭……其中尤以王子平與韓慕俠的故事,最為繪聲繪色,傳播也最廣。③

遺憾的是,這些雞血故事都是假的。略查當時的《申報》與《益世報》,就可以知道,康泰爾並未與任何中國武師交手。未能交手的原因很簡單:京師警察廳擔憂鬧出人命死傷,變成外交事件,下了命令,不許「中華武士會」與外國大力士比武。警察廳還向中國武術界轉達了康泰爾的意見,說他一直很佩服中國武術,「不須比賽亦早已心服」。「中華武士會」表態遵令,願將比武改為演武,也就是各自上台表演。

事實上,不但沒有任何比武,連原定三天的演武,最後也流產了。據《申報》報道,演武前某日,康泰爾在台上舉鐵球,舉完後跑上去一隊士兵,把那號稱千斤的鐵球舞得像風車一樣,破了鐵球中空的玄機,台下觀眾喧鬧起鬨,有人將康泰爾推倒在地。於是,到了預定的演武之日,擂台空無一人,康泰爾已不知所蹤。④

當然,這並不妨礙王子平與韓慕俠們,在若干年後,以文字的形式各種「痛打康泰爾」。

1918年上海《少年》雜誌關於康泰爾的時事畫

1934年,麥加羅夫也在中國栽了跟頭。

麥加羅夫的遭遇,與康泰爾大體相近。據《申報》當年的報道,這位麥加羅夫是逃難在外的白俄,他先是在天津活動,後來到北平,在中央飯店設台,表演與牛角力、折彎鐵板與胸口碎大石。麥加羅夫的到來,引起了北平「天橋國術界」(該詞是《北洋畫報》所造)的極大敵視,原因是他「事前既未拜客」,沒有去拜碼頭;他的中國經理人又在報紙上大登廣告,將之說成全球知名、罕逢敵手的大力士。

第一個出面挑戰的,是在天橋表演摔跤的沉三兒。他拿了一張「百石弓」,跑去找麥加羅夫要求比試,能拉開弓的是真大力士,拉不開的是假大力士,遭到麥的拒絕。北平「國術界」見麥不肯與沈三兒比試,認定他無真本領,遂一擁而上,或寫信或登門,紛紛要求比武。最讓媒體感興趣的,是一名叫做楊劍霞的女武師,她寫信給麥加羅夫,說自己憤慨於麥「視中國國民如無物」,要以劍術和內功,以「超越肉體的形而上的境界」,與之做一番公開較量。麥加羅夫被搞得狼狽不堪,「大力士表演」也賣不出票,「每日僅售十餘元」。⑤

無奈之下,麥加羅夫只得帶上禮品,親自前往拜見「某國術家」,對其致上傾慕之意。得了這位「國術家」的諒解後,麥加羅夫獲允將表演地點轉移到大柵欄的廣德樓,那裏有更多「胸口碎大石」的目標用戶。⑥

天津《益世報》採訪麥加羅夫時拍攝的照片

麥加羅夫的屈服與低頭,讓「天橋國術界」甚為滿意。但也並非所有人都對這種勝利感到自豪。有署名「人渣」者,在《北洋畫報》上刊文,對「天橋國術家」們的壯舉就很不以為然。他說:

「一條條的好漢,嚇得大力士退避三舍。一般小市民覺得非常得意,好像自從鴉片戰爭至今八十年來的委屈,這回算由諸位好漢報了仇,統統在麥加洛(羅)夫身上出了氣。本來麥加洛(羅)夫算得什麼,他表演得好,就算看一回馬戲,不好,不睬他。跟這走江湖的外國流氓,有何計較?這叫做『勝之不武』。他夸的是有力,並不說有拳術,……咱們中國人真是不可了解,器量大的時候,東北失了四省,若無其事;器量一小,連一個走江湖的賣藝人,眼裏便容不下,這大概也是阿Q精神的一種吧。」⑦

該畫報的另一位作者「野爾姑搿」則說,「欺中國無人者固另有人在,何必對此窮途末路的大鼻子做趕盡殺絕之壯舉哉!」

確實,無論民意如何洶洶,無論擊敗多少的「外國大力士」,終不過是在與「走江湖的賣藝人」鬥氣。

注釋

①陳公哲,《精武會五十年​​》,春風文藝出版社,2001年,第1頁。

②《說大力士》,《廣益叢報》第233期(1910年)。

③尹樹鵬,《康泰爾未曾與中國武林交過手——一樁舊聞的再剖析》。

④《北京中央公園賽武大會紀》,《申報》1918年9月19日。

⑤《楊劍霞女士約俄力士比武》,《申報》1934年11月24日。沉三兒全名沈友三。

⑥野爾姑搿,《「燕子」與「力士」》,《北洋畫報》第24卷第1170期(1934年)。

⑦人渣,《俄力士偃武,中力士修文》,《北洋畫報》第24卷第1171期(1934年)。

責任編輯: 李廣松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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