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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腫瘤病人打交道 我看見了對抗癌症的「真相」

人生就像打撲克,總會抓到幾張爛牌。

癌症病房的病人,可能就是在人生的牌局中,抓到了幾張爛牌。當生命存活的概率一點點變小,迷茫、慌張,絕望與希望、勇敢、堅強交織,他們身處其中。

白色牆面的病房裏,他們手上扎着留置針,身邊也許有家人陪伴,也許獨自面對。

你能想像的悲傷這裏有,化療脫髮、止不住的嘔吐、疼痛、消瘦,甚至直面死亡;

你想像不到的快樂,這裏也有。一天中的某個時刻,三三兩兩的癌症病人會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聊天、打牌,唱歌,感受生的美好。

我叫蔣政宇,是上海某三甲醫院的麻醉醫生,從實習到成為醫生,8年的時間裏,我見過了很多癌症病人,見過很多生死,在和這群患者

接觸中,我似乎逐漸發現對抗癌症的「真相「。

這一切,都要從那些重症病人說起。

千里迢迢來這裏,抱着生的希望

我所在的醫院,是華東地區知名三甲醫院之一,往往也是不少重症病人最後的救命稻草,他們中的很多人,是抱着最後一絲希望來到這裏。

本就不大的門診室,里里外外圍滿前來看病的人。他們小心翼翼地走進診室,臉上帶着祈盼,甚至一絲討好的表情,不大的房間裏盛滿了他們對生的渴望。

前來問診的病人往往帶着一疊厚厚的病歷與檢查報告。如果仔細觀察裝着這些材料的白色膠袋,上面顯示的醫院地點幾乎來自全國各地。

醫生會看過所有的檢查材料,要求病人進行重新檢查或者隨訪。不過,大部分重症病人並不會獲此「殊榮「,等待他們的結果往往很殘酷。

這樣的場景,我看過太多次。本科最後一年,我在胰腺外科門診實習。記得一次,一個60多歲的老爺子推門而入,在家人的攙扶下坐在凳子上,他示意陪同的家人把既往病歷和檢查報告遞給醫生。

看得出,檢查報告長期被翻閱,磨損痕跡嚴重,甚至邊角都捲起來。我注意到其中的診斷:胰腺惡性腫瘤可能。

作為預後最差的惡性腫瘤之一,胰腺癌發展快,未接受治療的病人生存期只有4個月。晚期病人還會面臨着吃飯困難、消化不良、疼痛等問題。

我看着這位老爺子,明白他有多痛苦。他也許知道自己沒有太大的希望,但還是抱着試一試的想法來到這裏。

「如果要全面治療,經濟壓力大,而且不保證最後有好的結果。可以進行姑息性手術,能吃飯也能減緩疼痛,但不一定能延緩生存時間。「教授和他解釋。

話音剛落,周圍陷入沉默。生的希望就像夜空中即將散去的煙花一樣,轉瞬即逝,留下的是無盡的黑夜。

老爺子嘴角的微笑凝固,漸漸消失,表情呆滯。

之後,他緩緩吐出三個字:「哦,這樣。「

我心裏悄悄地嘆口氣:「看樣子,老人是千里迢迢來到這裏,卻沒有得到滿意的結果。「

但來不及遺憾,下一個病人很快進來,新一輪診斷將重新開始。

面對最後一絲希望的破滅,病人的反應通常有兩種:像老爺子一樣沉默或者爆發出絕望的哭泣。

我知道這些情緒背後有多少痛苦與無奈,來這裏的每位癌症病人都經歷了太多磨難,他們背後可能都有一個悲天憫人的故事。

很多時候,醫生並非冷漠,他們沒有更多時間聽病人訴苦,職業要求我們必須按照信息對疾病尋根索驥,保持絕對理性,做出判斷。

然後,面對下一個病人。

推進手術室時,她看上去很精緻

作為醫生,我告訴自己要保持理性,但面對被疾病糾纏的病人,很多時候,我也不免感到遺憾。

還是本科畢業那年,我輪轉到麻醉科。那天是我的第二台手術,子宮全切除,我負責給她做術前麻醉。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手術並非病人家屬簽字,而是本人。

術前我到手術接待廳找她簽署麻醉同意書。那是一位不到40歲的女性,一臉平靜。我程序性地說明麻醉各個事項,讓她簽字。

按照流程詢問她的病史時,我發現,她紋了好看的眉毛和眼線,黑色的眼線順着眼角的紋路滑出,很美麗。

以往病人總會諮詢我很多問題,但她一個字都沒說,就把字給簽了。

我看了一眼她的病歷:疑似癌變,需要開腹腔切除子宮,進行病理活檢,確定病情。

「病人年輕,麻醉風險不大,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大事。「我沒多想。

推進手術室時,也許是紋眉的緣故,她看起來妝容精緻。

來不及多想,手術馬上開始。在手術台上,老師帶着我對她進行麻醉誘導,一切順利。

「真的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一台手術。「我心想。

教授上台、開腹、止血,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着。然而,就在進行探查的時候,教授停住了。

「找不到子宮。「她說。

手術室所有人都圍上去看,開腹位置沒有問題,但看不到子宮,只有一團淡紅色的組織,硬邦邦的。

看過教授做過很多台手術,她經驗十分豐富,但我也沒想到,那一刻她有些遲疑。

她要求術中會診,婦產科一位教授也來到了手術室,兩位教授主持同一台手術,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

她們眉頭緊皺,手術室里格外安靜,只有儀器發出「滴滴「的聲音。

一個半小時過去,子宮仍然沒有找到。醫生決定取出病理組織做病理活檢,決定下一步手術方式。

40分鐘後,病理報告顯示:大網膜粘液癌。子宮上面包著是一團轉移癌,腸壁上也發現轉移。

「病人還能活多久?「我試探性地問教授。「兩三個月吧,如果後期化療效果好的話。「

疾病惡化的速度太快了。沒有別的辦法,兩位教授只能決定終止手術。

病人在手術後醒來,我注意到她摸了摸肚子。

「肚子裏的腫塊還在,惡性的,她知道了。「我猜。

我送她回病房,她依舊精緻,一點也不像身患癌症的病人。她的表情平靜,甚至連手術結果都沒問。

到病房的時候,陪她一起來的姐妹們已經知道了手術結果,她們抑制不住悲傷,眼淚一直流。

她們走到床邊,抓住她的手,這時候病人的眼淚從眼角滑出。但她仍然沒有說話,輕輕拉住姐妹們的手,為她們擦眼淚。

看到這樣的場面,我有些難受,告知了例行程序,便回了手術室。

不到40歲,癌症全腹轉移。沒有家屬,自己簽署手術同意書,麻醉談話也沒有問風險,甚至連醒不醒得來都沒問。

病房就像流水線作業,況且又是一床難求的腫瘤科,病人很快出院了。我無法了解她後來的遭遇。

這件事讓我感受醫學在一些情況下也是無能為力的,也讓我心裏的某個部分觸動了——也許絕對理性是做不到的,即便是醫生。

原以為活不久,沒想到……

等到碩士期間到重症學科做輪轉的時候,我逐漸明白醫生在治癒病人的過程中該扮演什麼角色。

那半年,我幾乎天天和腫瘤打交道,負責術後重症患者關係、監護和治療。

有個病人讓我至今印象深刻。

那是個50歲左右的病人,診斷出了胰腺癌。

為了治療疾病,病人做了胰十二指腸切除術,但不幸感染了嚴重的併發症——胰瘺(手術術後嚴重併發症)。

當時病人情況很嚴重,全腹腔感染,接近膿毒症的診斷。一旦患上膿毒症,就意味着死亡率上升到40%。

病人在 ICU病房裏,全身插滿管子,處於昏迷狀態。病床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測量生命指標的儀器。

醫生盡全力對她治療,液體復甦、抗炎、利尿等各種支持治療也用在她身上。

那段時間,管床醫生和我每天早上都去查房,看看病人的情況有沒有好轉。

我記得那是一個夏天,窗外傳來蟬鳴聲,伴隨着明晃晃的陽光。

但在 ICU病房裏,冷氣十足。

開始幾天,病人戴着呼吸機,陷入昏迷。又過了幾天,事情開始逐漸有了轉機,指標在逐漸往好的方向走,這意味着病人正在慢慢地扛過這個危險的平台期。

一周後,病人甦醒,遠遠超出預料。「真是從鬼門關走了一趟又給回來了。「我心想。

我去病房給她拔管的時候,她笑嘻嘻地告訴我:「雖然我沒有甦醒,但我每天都知道你們給我查房,你們在很努力地救我。「

她接着說:「所以我自己一點都沒有放棄。「

雖然沒有醫學證據表明病人在昏迷期間有沒有聽力,但我還是被她的話逗樂了:「還是你自己厲害吶。「

這位病人在術後恢復非常慢,尤其又經歷了非常嚴重的併發症。

她的病很重,但積極的心態常常感染我。每天查房的時候,她總是樂呵呵地說:「昨天疼的地方好了一些。「

指標稍稍恢復,臉上就隱藏不住地開心。

與其說是我們給她治療,不如說是她在鼓勵我們,一起面對疾病。

那一刻,我明白了醫生會因為看到病人的好轉感到欣喜,也會用最專業理性的心態治療疾病。

面對疾病,醫生與病人是戰友。

經過了近一個月的治療,病人終於從 ICU病房轉入普通病房,過了幾天,出院了。

我知道,即便她做了胰腺癌手術,術後五年存活率也只有不到10%。我以為她會像上個故事中的女人一樣,不知結局。

沒想到,一年後的中秋,我收到了一個快遞。打開後,是一箱水果。

我看着快遞上寄件人的名字陌生又熟悉,但總想不起她是誰。查閱了病歷系統後,我才想起來正是那位胰腺癌病人。

她還活着,還想着我。

我趕忙給她發短訊:謝謝你,祝你健康。

小時候,我總是很羨慕穿着白大褂的醫生,他們在醫院裏忙碌,救死扶傷。

進入醫院學習工作,我才逐漸明白,其實,醫生也有無力感,尤其是面對癌症。

人類面對前所未有的困難,都是從未知到了解再到最後戰勝它。正是千千萬萬的醫生、病人和家屬一起努力,我們才能一點點戰勝病魔。雖然步履維艱,也許今天或者這次我們輸給了病魔,但我們又了解了它一點點,我們又積累了一點點經驗,我們離戰勝它又進了一步。

我總能想起去劍橋大學交流的時候,在英國癌症中心報告廳的牆上看到的一句話:

Together we will beat cancer.

我們終將戰勝癌症。

簡單的話,讓我在很多時候都感受到力量。

作為醫生,我希望所有的癌症病人都能堅強,因為面對死亡的不止你們一個,還有所有在幫你的醫務人員,所有給你們支持的家屬。

我想這就是對抗癌症的「真相「。

也正是如此,因為你們的強大,我們才有繼續努力的力量。

責任編輯: 王和  來源:丁香醫生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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