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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糧工作隊向誰征?原來地主最積極 農民最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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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建政初期的征糧過程中,交糧最迅速的正是地主。他們不用工作隊去"征糧",更用不着"武裝征糧",開個會,發個通知,他們就把糧谷乖乖地交給了政府。因為每個地主都知道自己脖子上正架着一把刀,唯恐行動遲緩,刀落下來,吃罪不起。真正需要組織工作隊去徵收,去反覆催逼,甚至動用武力的,正是廣大的農民。

農民忙着春耕

征糧是中共建政初期的第一件大事,因為共產黨幾百萬軍隊、幾百萬工作隊需要吃飯,全國大中小城鎮的糧價需要平抑,市場需要穩定。征糧工作的成敗是中共初生政權能否鞏固的關鍵。

但是在談及當時向誰征糧這個問題上,幾乎所有報紙、小說、報告文學、影視作品以及個人回憶錄等都眾口一詞地說,是向地主征糧。因為地主不甘心自己的滅亡,他們和國民黨殘餘勢力相勾結,抗糧不交,因此共產黨不得不組織武裝征糧工作隊,進行征糧剿匪。

這是事實嗎?不是!因為建政初期的征糧過程中,交糧最迅速的正是地主。他們不用工作隊去"征糧",更用不着"武裝征糧",開個會,發個通知,他們就把糧谷乖乖地交給了政府。因為每個地主都知道自己脖子上正架着一把刀,唯恐行動遲緩,刀落下來,吃罪不起。真正需要組織工作隊去徵收,去反覆催逼,甚至動用武力的,正是廣大的農民。

以下就筆者的見聞,為這段歷史留下一些真跡。

筆者的家鄉在川南小鎮護國鎮,那時屬敘永縣管轄。1949年11月底,解放軍十萬人馬從雲南、貴州入川,家鄉遂得"解放"。緊接着縣裏派人對小鎮進行了接管。第一任區長叫李寒影,他利用國民黨的鄉保長和留下的文書檔案,很快摸清了鄉民的財產狀況,確定了第一期征糧對象是地主(那時叫紳良),第二期為農民。在"解放"後大約半個月就召集紳良們和鄉保長開會,向他們發出了征糧通知。在會上,紳良們聽到了兩個新名詞:一個叫地主,一個叫剝削;他們自己就是地主,地主都是不勞是獲的剝削者,而剝削是有罪的,只有停止剝削,交出自己剝削所得,才能減輕罪惡......接着下達了交糧任務,大約給地主家每人留下500斤左右稻穀後,把當年所收地租全部上交政府。例如一個五口之家,年收地租30石稻穀(約一萬斤)的小地主,留下2500斤口糧,其餘7500斤全部上交,即糧稅為75%;而收租100石以上的大地主們,則交得更多,甚至高達90%以上!這是中國有史以來未有的重課。每個地主都嚇得面如死灰,而又不敢反抗。有的地主迂腐愚昧,他們不知道國民黨氣數已盡,秋收後還按慣例向國民政府交清了公糧,此時又要向共產黨交糧,他們膽戰心驚地問:"已經交給國民政府的糧谷上不上算?"李區長斬釘截鐵地回答:"不上算。"他說:"難道國民黨軍隊吃了的糧食,要從共產黨的倉庫里開支嗎?"

除了糧稅之外,靠近永寧河邊的地主還有幾十萬斤到一百萬斤不等的柴稅,要他們把樹木砍伐後花成柴塊運到河邊,由政府派人捆成木筏運往外地。糧稅柴稅都必須在1950年春節之前交清。

此時已是12月中旬,離春節只有一個半月時間。地主們哀聲嘆氣,誠惶誠恐,但想到脖子上的那把刀,還是想方設法上交公糧。第一個完成任務的地主是周漢宗。於是周漢宗受到表揚。在一個趕場天,征糧工作隊長范繼旺(此時李寒影已調離)給周漢宗披紅戴花,鳴鑼開道大張旗鼓進行表彰,還叫他站在高凳上發表講演,號召大家勇躍交糧。接着呂自謙、劉錦祥、孔仲容、鄧皇朝等許多地主也迅速完成了交糧任務,不過沒有披紅戴花,僅在區公所門前張榜表揚,說他們是"開明地主"。雖然這些人在不久後的鎮反、土改中殺的殺、關的關、(上述幾人中周漢宗判15年送新疆勞改,其餘幾個都被鎮壓),但他們確曾在征糧時啞巴吃黃連戴過一頂紅帽子。這大約是共產黨有史以來對地主唯一的表揚。

由於地主們的積極配合,第一期征糧任務在1950年春節到來之前如期完成。

第二期征糧對象是農民,包括自耕農和比較富裕的佃農(那時還沒有劃分成份)。向他們征多少糧谷?大約根據各家收入、負擔等情況而定,但是絕非斗升之稅。例如我的一個遠房堂伯陶炳興,自耕水田30石,過去只交一石公糧(350斤),現在要他交3500斤,從"三十稅一"加重為三分之一,翻了10倍!可以說明當時的征糧情況。

過去佃農只向地主交地租後,不再向政府交公糧。這是幾千年來的慣例。現在佃農也要上公糧。因為共產黨雖然說地主殘酷剝削農民,但他們深知地主收租一般都是與佃戶對半開的,例如一個每年向地主交租20石租的佃農,他實收稻穀應該是40石左右,交租後自己還剩下一半。租種田地越多,交租後的所剩也越多,也越富裕。這麼豐富的糧源共產黨豈肯放過?所以向佃農征糧勢在必行,他們也逃不脫沉重的稅賦。

那時,不管是自耕農還是佃農,都覺得征糧對他們是從未有過的負擔與苦難。因此征糧受到農民強烈的抵制,他們千方百計拖延、逃避,要求減免。所以第二期征糧難度極大,從3月到7月,延續了將近半年。又加此時"反共救國軍"猖獗,武裝征糧就在所難免。但是在土匪盤踞的山區,共產黨勢力暫時尚未到達,無法征糧;而在平垻淺丘地區,土匪不能立足,因此武裝征糧工作隊,其實就是向農民征糧。

此時的征糧工作隊極其辛苦。他們住在小鎮上,每天荷槍實彈早出晚歸步行百里,到農家依次催收。農民們不是叫苦連天就是軟拖硬抗,工作隊開始時還有耐心和他們磨嘴皮進行"說服教育",到後來就不那麼耐心了。

例如與我家同住一院的曾子林,他租種我家50石谷的土地幾十年,又兼做"牛牙仔"生意(耕牛買賣中介人),很富裕(後來劃為富農)。但他從來沒有交過公糧。現在要他交糧,他極其反感,用拖延、躲藏種種方法對付征糧工作隊。工作隊上門十幾次終於把他堵在了家裏,問他為什麼不交糧?,他說:"你們要我交糧,連個通知單也沒有,我憑什麼交?"征糧工作隊長范繼旺十分憤怒,用手槍指着他的頭說:"你要通知單,我一槍打死你狗日的,來!"這個山西佬說話的神態和口氣後來被我等無聊少年摸仿,所以記憶十分深刻。還有毗鄰的沙田村一個姓周的農民,在糧谷里摻了沙子,被征糧工作隊知道後,一索子捆到區公所進行"教育",是"解放"後我們家鄉享受專政的第一人。還有些人在糧谷里發水或摻秕谷......進行自發的反抗,雖然大都難於矇混過關反而自討苦吃,但說明當時鬥爭之激烈。此時的農民對於共產黨,全是"跟着感覺走",還沒有被訓練成山呼萬歲的高音喇叭。所以第二期征糧,進展十分緩慢,鬥爭十分尖銳。

以上說明,中共建政初期征糧的工作重點和主要對象,是農民而不是地主,征糧工作隊,正是向農民征糧而建立起來的。那麼,我這裏提供的情況是個別事例還是普遍現象?我的回答:是普遍現象。這是由於那時的土地佔有情況決定的。

長期以來主流媒體的宣傳,"中國70-80%的土地集中在只佔人口百分之幾的地主手裏",因此"向地主征糧"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也是社會的共識。但是近年來許多學者已經指出,這種長期固化在人們頭腦里的土地佔有情況,和實際情況相距太大。例如著名學者秦暉,在陝西省關中地區通過深入的調查研究指出"關中地區無地主",已得到學術界廣泛認可。既然沒有地主,那征糧對象不是農民還能是誰?像秦暉這樣嚴肅科學的社會調查,自上世紀30年代以來還有很多,隨便舉幾個例子:

1932年國民政府內務部對17個省869個縣調查,地主佔有土地為38%;

1934年國民政府土地委員會對22省調查,地主佔有土地為46%;

1949年中南軍政委員會對6省97縣100多個鄉調查,地主佔有土地為41%;

1988年國家統計局對當年土改檔案綜合推算,土改前地主佔有土地為38%......

以上資料說明,不管是國民政府還是中共政府所作的調查,地主佔有的土地都不是70-80%,而僅40%左右。所以中共建政初期僅僅"向地主征糧"的說法,無論理論上、事實上都不正確,不是真實的歷史,應該予以糾正以正視聽,還歷史的本來面目,那就是:建政初期的征糧,主要對象是農民而不是地主。

試想一想,那時的中共,在經濟極其困難,糧食十分短缺的情況下,難道只向佔有土地僅40%左右的地主征糧,而不向農民征糧,甘願放棄60%的糧源嗎?中共不會如此顢酐吧?

但是,為什麼在宣傳上不提向農民征糧的事而只說向地主征糧呢?這是件十分賴人尋味的事情。因為這種宣傳,能夠混淆視聽,轉移視線,從而淡化、掩蓋、隱瞞了"大救星"從農民手中奪取財富的實情。

其實當時對於農民的征糧,比起後來的合作化和公社化時期來,要寬鬆得多。在合作化和人民公社時期,每年秋收後,農民們除了交公糧之外,還要交統購糧、"餘糧"和社、隊提留糧;一切任務完成任務之後,農民分得的口糧,不過每年二、三百斤。這樣的生活,他們從50年代中期到70年代末,整整"享受"了20多年。而在大躍進時期,農民完成上述任務之後,一年所剩口糧不足百斤,因此產生3、4千萬餓殍就不足為怪了......事實證明大救星毛澤東,除了向農民無窮無盡的掠奪,不會讓農民過上好日子的。

責任編輯: 白梅  來源:觀察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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