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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傑:大地忍令浮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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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聖母院大火,損傷未明。可見處是燒掉了一座尖棱塔,聖母院向西面的外觀尚未波及,祭壇無恙,應該不至於全塌,為不幸中之大幸。

是意外還是有人縱火?若是縱火,最可能是哪一類人幹的,巴黎人個個心中有數,只是不說。世上許多事情,原不必道破。

那座尖塔是十九世紀中重建的,歷史價值不算太大。巴黎真正在火中全損毀的建築瑰寶,是羅浮宮西邊的杜勒麗宮(Les Tuileries)。雖然建於十六世紀,卻是法國史上許多驚心動魄的大事發生的地方。一八七一年被巴黎公社暴徒縱火焚毀,燒成平地,今日僅餘一公園,與羅浮宮博物館相連。

杜勒麗宮是法國歷代國王的住處。法國大革命前夕的三級會議,由凡爾賽宮的網球場,搬來這裏續開,平民代表與貴族國王談不攏,巴士的獄方被攻佔。

兩年後的一個深夜,國王路易十六舉家在此處偽冒俄國人登上一架馬車潛逃去國境,那一幕真正的驚心動魄。哪知第二天夜晚在東部的一個小鎮準備投宿時被認出,因為銅幣上的國王頭像與走下馬車的那個肥佬很相像。

革命時代的國民議會和法庭,羅伯斯比爾最後一場演講,無數貴族和革命黨人最後一場審判,俱在此處。然後拿破崙搬進來,嫌那座劇院陰氣盛,這才另起一所。然後是路易菲力搬進來,書接「孤星淚」的那首名曲:「你聽到人民在唱歌嗎?」

炮聲隆隆之間,血火不斷,一座輝煌的宮殿終於陷落,今日通通沒有了。

相對之下,巴黎聖母院比較沉悶,走進去,最多只追尋鐘樓駝俠佝僂的身影,以及雨果小說里那個很壞的紅衣主教被推下墮斃的地方。但這些人物是虛構的,震撼力不是太大。

堪富利保加對舊情人話別:「最少我們曾擁有巴黎。」令交關女子心折。巴黎已經一塊接一塊的塌陷。譬如,最古老的天主教建築在東北的聖丹尼,還是歷代帝王陵寢之地,今日淪為生人勿近的小黎巴嫩

以前,巴黎一半浮漾在「北非諜影」倒敘片段的光影里,一半醇浸在伊芙蒙丹唱的「大海」(La Mer)的旋律之中,兩者俱是不朽,今日卻是六朝金粉無顏色。

目睹過龍盤虎踞鐘山雨花台之崩變者,今日於塞納河一端的一場火,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世變人匆,不是雨打風吹去,就是付諸一炬。尼祿焚羅馬,項羽火燒阿房宮,俱莫如此。一卷讀罷頭飛雪,由東方遙眺,都作一壁晚霞,一丸落日,沉香於天地丹爐的一片夕熏之外,這一切,畢竟比較看得開。

責任編輯: 趙亮軒  來源:蘋果日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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