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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有8502萬殘疾人 我們的大街上為什麼很少看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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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在一線城市深圳,當地一家公益機構做了份《深圳市福田區醫院無障礙環境調查報告》,發現深圳福田區19家醫院的無障礙設施沒有一家是合格的。2014年,盲人調音師陳燕在微博曝光了自己的遭遇。她有殘疾人證,她的導盲犬‌‌「珍妮‌‌」有動檢證和工作證,證件這麼齊全,成都地鐵依然要求她出示‌‌「導盲犬出生證、領養證以及馴養證‌‌」,和珍妮生活了3年的陳燕壓根就沒聽說過這些證件,地鐵最終以‌‌「禁止貓狗寵物‌‌」的理由拒載了她。

根據中國殘聯的推算,截止2010年底,中國殘疾人總人數8502萬人。

數量如此龐大,為什麼在我們的大街上,很少看到殘疾人?

他們‌‌「不適合‌‌」出門

2015年,英國青年詹姆斯·巴拉迪決定來中國旅行。巴拉迪雖然一直坐輪椅,但之前的環球旅行都很順利,直到他來了中國。

在前往北京的通宵火車上,詹姆斯很興奮,一眼望去全是平原,不用整天爬上爬下。而當他真的下了車,走進中國的大城市裏,才發現這裏的無障礙設施基本都是花架子,極不便利。

比如,街道兩旁都豎着防止攀爬的鐵柱子,只有走天橋和地下通道,而詹姆斯只遇到兩種升降梯:一種是完全壞的,另一種根本找不到打開的鑰匙。是花45分鐘繞遠路,還是跟着人群闖過馬路,無奈詹姆斯只能選擇後者——在匆匆人流中一邊瘋狂地轉動車輪,一邊躲避行人的胳膊肘。

不要說大馬路,即便是醫院這樣的特殊場所,無障礙設施也令人堪憂。

2015年,在一線城市深圳,當地一家公益機構做了份《深圳市福田區醫院無障礙環境調查報告》,發現深圳福田區19家醫院的無障礙設施沒有一家是合格的。

我們的城市越來越發達,公共設施也建了,但實用性依然低,根本不能全面地照顧到殘疾人。

2001年,全國才開始大面積地鋪設盲道。如今看來,這盲道堪比通關遊戲,什麼關卡都有,燃氣管道、路牌標語和掀開的井蓋,電話亭、路墩子和機動車,就是沒有見過1730萬盲人中的一個。

黃色的瓷磚和凸起的紋路,變成了盲道設計師眼裏的一種裝飾。他們忘了,多拐一個彎,對盲人來說卻有可能變成迷宮;坡道角度只增大了五六度,但對坐輪椅的肢殘人來說,可能變成高牆。

很多人說,盲道不行,不還有導盲犬?

按國際導盲犬聯盟制定的標準,每100個視障人士就應配備一隻導盲犬。按照這個標準,中國應該有近17萬隻導盲犬供盲人使用。但過去12年,累計只培訓出100多隻導盲犬,數量甚至遠低於國寶大熊貓。因為導盲犬的培養成本非常高,培養一隻導盲犬至少需要18個月,花費近12萬元。

但好消息是,是導盲犬培訓機構是完全的社會公益機構,視障人士申領導盲犬在中國是免費的,除了來往導盲犬基地的交通費、導盲鞍等器具費之外,不用任何費用。導盲犬是公益組織是昂貴的愛心,而便宜實用的盲道才是更好的選擇。

即便是千辛萬苦領養了導盲犬,現實也會給你迎頭一擊。想必你一定看過公交、地鐵不讓導盲犬上車的新聞,很多人擔心早高峰人流大、公共交通內部空間狹小,很可能會因為狗的天性,對周圍的乘客發起攻擊。導盲犬真的危險嗎?

導盲犬是工作犬中要求最高的,同為工作犬,挑選時導盲犬是第一位,之後再是警犬、搜救犬等等。最常見的品種為拉布拉多、黃金獵犬或是有計劃育種而交配的,如導盲犬‌‌「黃金拉不拉多‌‌」。導盲犬的來源絕大多數為導盲犬學校出生,有優良血統的幼犬,無任何遺傳疾病,其八代之內不能有攻擊人類的記錄,因為他們是工作犬,為人類安全及訓練成本考量。

導盲犬曾經是可以上地鐵的。2008年殘奧會期間,為保證外國運動員攜帶的導盲犬可以出入公共場所和乘坐公共交通,專門出台了一份公告,允許導盲犬隨盲人出入所有比賽場館、競賽場和公共場所。

那時候,盲人運動員的導盲犬都會領一張‌‌「臨時身份證‌‌」,上地鐵公交。2008年後,‌‌「臨時身份證‌‌」失效了,有證,也不一定能上地鐵。

2014年,盲人調音師陳燕在微博曝光了自己的遭遇。她有殘疾人證,她的導盲犬‌‌「珍妮‌‌」有動檢證和工作證,證件這麼齊全,成都地鐵依然要求她出示‌‌「導盲犬出生證、領養證以及馴養證‌‌」,和珍妮生活了3年的陳燕壓根就沒聽說過這些證件,地鐵最終以‌‌「禁止貓狗寵物‌‌」的理由拒載了她。

盲人乘坐公交和地鐵是免費的,但這個福利享受起來並不舒服,‌‌「導盲犬遭拒‌‌」依然不斷出現在我們的新聞中,與此同時,更多的盲人消失在我們的視野中。

因殘疾致窮

在大街上,其實你也可以見到殘疾人,多數是乞討的人。

殘疾人更容易深陷貧窮,這點在邏輯上並不難理解。因為身體上的缺陷,找工作明顯處於劣勢,能選擇的往往是一些低薪且無保障的工作。

貧窮不只是殘疾的結果,也可能是殘疾的原因。

從致殘原因來看,中國的交通事故估計造成了超過150萬成年人殘疾,其中更多的是低學歷者、低技術崗位從業者、低收入者。其中,有46%的人文化程度沒有超過小學,家庭成員人均年收入不過4390元。

雖然生活在城市裏的有錢人相對窮人來說面臨車禍的風險更大,但後者卻在車禍後有着更高的致殘率。

這種反差並不是令人難以理解的。因為窮人在馬路上有可能是路人、騎自行車或者摩托車的人。同時,本身經濟能力有限,交通事故後也更不太可能接受高質量的治療和恢復訓練,很可能造成後續的永久性傷害,無法勝任普通人的工作。

這就形成了一個貧窮與殘疾的惡性循環。

雖然我們有醫保,對殘疾人有補助,也有像新農合一樣專門針對農村人口的補貼,但這些都實在是太少了,既不能幫助他們付完醫藥費、減輕債務負擔,也不能彌補他們殘疾帶來的收入損失。

2013年,城鎮地區,沒有工作的殘疾人41.6%靠家裏人養活,其次是領取政府補助的基本生活費,有28.2%。而在農村,靠家庭供養的佔68.5%,領低保的只佔到15.3%。

雖然中國能夠在殘奧會勇奪頭籌,但落後的殘障服務設施卻讓人很難驕傲地說,這個社會對殘疾人是友好的。從全國平均水平看,很少甚至從不參加社區文化、體育活動的殘疾人佔到了91.9%。

除了身體的康復,殘疾人要想儘可能回歸正常生活,還需要接受多方面的心理治療。不能重新開始正常的社會生活,還有很大程度上的原因來自社會歧視和自卑抑鬱造成的心理問題。

但是中國殘疾人中,75%生活在貧窮的農村地區,在這裏,醫療資源貧乏,更不用說還專門針對殘疾人的心理治療了。2013年,殘疾人接受康復治療服務的比例僅為58.3%,在農村這個比例只有56.1%。接受了心理疏導的殘疾人比例只有13.9%。

即使想治療,但有囿於眼界與生活環境,他們也不知道自己該選擇什麼樣的康復器材和心理諮詢服務。沒有社會主動積極的幫助,僅僅是經濟的困窘,就足以把他們的生活壓垮了。

統計數據的秘密

1987年冬天的一個清晨,站在北京街頭的馬純(音)崩潰了。因為一次工作失誤,她失去了右腳的腳趾,從此走路困難。工廠裁員時,廠領導告訴她,如果她能拿到殘疾人證就不會下崗。

然而當地的殘聯機構卻告訴她:根據國家標準,切掉一個右腳腳趾並不算殘疾。

因為按1987年出台的五類《殘疾標準》(以下簡稱《標準》),‌‌「保留足跟而失去足的前半部者‌‌」不屬於肢體殘疾範圍。2011年出台的《殘疾人殘疾分類和分級》國家標準也明文規定‌‌「雙腳前掌缺失‌‌」才屬於肢體殘疾。

最終失去工作的馬純憤怒又無奈,她無法理解的是,在這樣一個人口大國,‌‌「殘疾標準‌‌」關乎着全中國殘疾人總數量,因此它不僅僅是一個生理學問題,更摻雜非常複雜的社會問題和國家臉面。

1981年,國際康復協會的諾曼·艾頓在一次演講中公開提出的:殘疾人佔世界人口的10%。

6年後,中國啟動了第一次殘疾人調查,被艾頓這個‌‌「10%‌‌」折騰壞了。1987年的《殘疾標準》是和第一次全國規模的殘疾人口抽查配套實施的,也就是說,《標準》既隨着抽查數據而調整,又用來指導抽查的進行。

你也許會問:為什麼標準要隨着數據而調整?難道不是劃定好標準之後才能進行嚴謹統計嗎?

為了讓中國人看起來更‌‌「健康‌‌」,更符合國際衛生組織的預期,事情當然沒有那麼簡單。

在正式的大規模抽查之前,調查組做了一次試點,結果得到了13%的數據,足足高出了3個百分點。因此,在正式調查中,調查組決定讓各級公立醫院的醫生護士都參與到其中,而且把試點所使用的調查問卷做了更為嚴密的擴充、限定,以提高統計的‌‌「科學性‌‌」。

最終的正式結果更讓人不安:4.9%。調查組只好又想了一個辦法:請了幾位外國專家來檢查調查的方法和過程。直到2006年第二次全國殘疾人抽樣調查,得出了一個‌‌「符合國際普遍規律‌‌」的數字——6.34%。

無語的是,後來諾曼·艾頓也承認了,他的‌‌「10%殘疾人‌‌」並不是一個準確的統計結果,在他眼裏,這麼高的比例,才能引起人們足夠的重視。艾頓的任性,害苦了調查小組,更害慘了中國的殘疾人。

2014年中國教育部曾發佈了一項計劃,到2016年底至少確保90%視覺、聽覺有障礙的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同時高校不得因為殘疾拒絕他們進入校園。但偏偏在2016年7月,在河南洛陽,有位叫宋奕辰的考生因高考體檢出‌‌「輕度視覺異常‌‌」(俗稱色弱),而被天津中醫藥大學退檔。

宋奕辰視力只有0.04,被判定為視力殘疾三級。但色弱檢測表並不適用於0.15以下的視力,平時他需要藉助燈光和放大鏡看書,但辨別色彩並沒有問題。

最終因為高考體檢報告標準的疏漏,只是重度近視的宋奕辰變成了‌‌「色弱‌‌」。而天津中醫藥大學摳着體檢報告的字眼說,我們不是歧視殘疾人,但宋奕辰是色弱,不符合招生標準,最終將之拒之門外。

高等教育對殘疾人的歧視只是冰山一角,從義務教育階段,孩子們就開始了超級hard模式。中國殘疾人聯合會的統計,截止2012年,超過9萬殘疾兒童上不了學,2008年至2012年間,僅有35000名殘疾人進入高等院校,占普通大學生比例0.5%不到。

在大街上看不到殘疾人,是因為他們還生活在無邊的黑夜中。

參考資料:

[1]James Ballardie(2015). Viewpoint:Across China by wheelchair,BBC.

[2]袁曉彬,‌‌「禁止導盲犬上地鐵‌‌」沒道理,網易新聞

[3]Chen,H.,Du,W.,Li,N.,Chen,G.,&Zheng,X.(2013). The socioeconomic inequality in traffic-related disability among Chinese adults:The application of concentration index. Accident Analysis&Prevention,55,101-106.

[4]陳功,呂慶喆,&陳新民.(2014).2013年度中國殘疾人狀況及小康進程分析.殘疾人研究,(2).

[5]Loyalka,P.,Liu,L.,Chen,G.,&Zheng,X.(2014). The cost of disability in china. Demography,51(1),97-118.

[6]Luo,X.,Wu,X.,Liang,S.,&Bu,P.(2015). The Determinants of the Rural Disabled Person’s Behavior of Receiving Rehabilitation. Open Journal of Social Sciences,3(09),232.

[7]Kohrman M. Why Am I Not Disabled?Making State Subjects,Making Statistics in Post‐;Mao China[J]. Medical anthropology quarterly,2003,17(1):5-24.

[8]Hacking I. The taming of chance[M].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0.

[9]Foucault M. The history of sexuality,vol.2:The use of pleasure[M]. Vintage,2012.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浪潮工作室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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