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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1年林彪逃席事件的真與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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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華社攝影記者杜修賢將其親身經歷的1971年「五一節」林彪逃席事件發表成文章,無數人都在閱讀、品鑑、傳播,無數的媒體記者和作家都在摘引、改編、演繹,其影響可謂家喻戶曉,人人皆知。然而對於他的說法,也有一些不同的聲音。

文革期間毛澤東與林彪在天安門城樓

在共識網上讀了劉家駒先生的《林彪與「九一三」之謎》,受益匪淺,感觸良多。文中披露的一些鮮為人知的歷史細節,確實讓人耳目一新。但是,劉先生口述的一些故事情節,和公開發行、流傳於世幾十年的一些歷史情節發生了衝突,讓人疑雲叢生,難辨真假。

現將這些發生衝突的情節一併公佈,讓大家分析探究,去偽存真,看誰的描述更符合真實,看能否達成共識。

一個是根據新華社攝影記者杜修賢的親身經歷寫的作品,如胡哲峰、於華民著《毛澤東與林彪》;王振華、周少華著《中國故事·林彪之謎》等。作品是這樣描寫的:

「五一節」這天晚上,天安門廣場火樹銀花,歌舞翩躚。城樓上,擺放着許多圓桌,正中的圓桌是專門為毛澤東和林彪安排的。

華燈初上,毛澤東健步走上天安門城樓,在台中央的圓桌東首坐下,西哈努克親王和董必武依次坐下,毛澤東對面的位置始終空着。這是林彪的座位。過去他有一個習慣,凡是與毛澤東共同出席晚會,總是提前5分鐘在電梯邊等候着,竭力表現他作為「學生」對老師的恭敬。這次卻一反常態,遲遲不到。

毛澤東與西哈努克談話,不時朝對面的位置撇上一眼。

周恩來十分着急,不停地看表,還派秘書去打聽林彪的下落。

終於,林彪慢條斯理地走上了城樓。已經是5月天了,他還披着一件軍呢大衣,身上散發出一陣陣濃濃的煙味,一副萎靡不振的沮喪模樣。他冷僻地落座,一句話沒說,與近在咫尺的毛澤東既沒有握手,也不搭腔,甚至沒有看一眼,只是一味地耷拉着腦袋。

杜修賢十分為難,他的任務是拍攝毛澤東和林彪親切交談的照片,可現在兩人擱着桌子,互不搭腔,根本沒法拍。杜修賢隨意地拍了一張全景照後,便放下相機,等候機會再拍更好的鏡頭。過了一會兒,等他再回到圓桌時,禁不住目瞪口呆:林彪的位置空了,人不見了!

周恩來也感到不妙,目光頻頻望着那個空蕩蕩的座位,喉結上下滾動,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下。他招手將警衛員叫來,低聲吩咐了兩句,警衛員飛快地跑向城樓大廳,不一會,警衛員回來了,跟周恩來耳語幾句,周恩來神色異常嚴峻。杜修賢跑過去一問,原來林彪早就回家了。

毛澤東對林彪的不辭而別,表現出毫不介意的大度。西哈努克詢問林副主席哪裏去了,董必武解釋道:「身體不好,先回去了。」

這件事引起記者們的種種議論:

「這不是開國際玩笑嗎?黨的副主席怎麼能這樣隨便,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們還沒開機子,他的座位就空了,這片子怎麼拍?」

「林彪今天是怎麼了?他來的時候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最多只坐了幾分鐘就走了,連個招呼也不打,真讓人想不到,太意外了!我們連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早知道這樣,他一來我們就拍。」

周恩來心裏十分惱火,為了維護大局,有些話不好講,便狠狠地「熊」宣傳單位的負責人和記者們:

「林副主席身體不好,這大家是知道的。上午他參加了活動,晚上講身體不好不能來。我親自請他參加晚上活動,這樣的活動面對人民群眾,面對全國的觀眾。最後他來了。你們是新聞宣傳的負責人,你們記者手裏拿着攝影機,拍呀,為什麼不拍攝呢?」

受批評的記者有的不服氣,小聲辯解道:「我們想等主席和副主席講話的鏡頭。」

「林副主席來了沒有?」周恩來實在憋不住了,一手插腰,一隻手邊說邊在空中畫弧形,「林副主席來了沒有?他畢竟還坐了一會。你們都看見了的,你們等什麼,等他們講話?什麼時候新聞拍攝規定要等領導人講話才能開機?你們就是老框框,坐在一起就應當開機拍攝。記者就是要手快眼快,會搶拍。新聞就是時間,新聞等得來嗎?

等了一會,看到痛失良機的記者和宣傳部門負責人內疚的樣子,周恩來放緩了語氣:「人民希望黨中央團結、國家安定,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在城樓上與首都人民一同歡度節日的夜晚,這是多麼重要的宣傳主題,這是安定人民的大事情啊!組織指揮新聞宣傳的領導要充分重視。如果人民問,城樓上觀看煙火,怎麼沒有林副主席啊?你們回答說林副主席只呆了幾分鐘,行嗎?」……

由杜修賢轉述的自己親眼目睹的「林彪逃席」事件,再由各類作家記者據此演繹成的各種文學紀實作品,可謂汗牛充棟,車載斗量。從上世紀70年代末期到80年代、90年代、21世紀,不僅主流媒體刊登,民間報刊也刊登;黨報團報、大報小報、書籍資料都紛紛刊登;我讀到的有關這一事件大同小異的作品,不下上百篇,卻無一人質疑,無一人提出不同意見,無一人提出新的說法。新華社記者的親身經歷,親眼所見,親自撰寫的材料,誰能不相信,誰敢有懷疑?

現在,突然冒出了這麼多質疑者,提出了這麼多不同的說法,確實讓人驚異,大惑不解。

提出新說的史學權威劉家駒先生,是這樣描述「林彪逃席」事件的:

1971年「五一節」焰火晚會,天安門城樓上,林彪走到毛澤東面前敬了禮。毛澤東抬了頭,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葉群上去緊緊抓住毛主席的手,不知說了句什麼,主席用手指點了點葉群,葉群笑了,很激動。林彪站在一邊沒說話,走開了,到了離主席好幾個位置(的地方)坐了下來。他側着身紋絲不動地望着廣場,大概不到個把小時,林彪突然起身離座,向我和李文普站立的地方走過來。我以為他要如廁,他到了我跟前,一揮手說,走,回去!我愣住了:煙火滿天飛舞,主席還沒有離位,不辭而別,好嗎?小畢還用理性的口氣惋惜地說:「他倆又拉開了距離。」4個月後,「九一三」事件爆發……

劉先生說的林彪的「不辭而別」的情節,同杜修賢的描述基本一樣,雖然角度不同,但事實基本相同。但是,兩位大家的描述還是有很大不同——

杜修賢說是林彪「姍姍來遲」,讓人久等不到,到了以後,毛、林二人互不搭腔;而劉先生卻沒有說林彪遲到,林彪還向毛敬禮。葉群還向毛表示親熱,二人談笑風生。毛、林此時關係似乎很親熱,和杜修賢的說法大相逕庭。

杜修賢說林彪只坐了幾分鐘,讓記者連鏡頭也拍不到;劉先生卻說林彪坐了「個把小時」,這麼長的時間,記者拍照肯定沒問題。

兩種說法都是大家親身經歷,都具有權威性,哪一種說法真實可信?

正在大費躊躇之時,忽見馮錫剛先生大作,「訂正有關林彪的兩則史料」,不僅完全推翻了杜修賢流傳幾十年的觀點,也和劉家駒先生剛剛發出的觀點大不一樣。

馮錫剛先生認為,說林彪「姍姍來遲」「不辭而別」,均為杜修賢先生的「面壁虛構」,是「想當然」的編造。他通過觀看中央新聞記錄電影製片廠當時拍攝的紀錄片,發現毛澤東和林彪一同登上天安門城樓(可又說「毛澤東登樓時,其他領導人未隨從」,自相矛盾),雖然未和毛澤東交談,但林彪「神情愉悅,滿面笑容」。估計坐的時間確實不長,林彪和董必武均提前離席,多半是出於健康原因,林彪不可能「不辭而別」……

這三人的觀點孰是孰非,孰真孰假?

愚以為,馮先生的觀點多不可信,劉先生的觀點半真半假,已經作古的杜修賢先生的觀點比較可信。

馮先生的觀點,完全產生於1971年5月後生產的電影紀錄片。而這位先生卻忘了一個起碼常識:那時的所有新聞宣傳工具,都由江青張春橋姚文元所掌控,電影廠製作的紀錄片和所有的報刊新聞一樣,都要經過江青等的嚴格審查、把關;尤其是林彪「犯事」後和毛澤東在一起的電影,對之恨之入骨的江青張春橋在審查時,不知要費多少心機!

此時的江青等人,和林彪集團已經成了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仇敵。林立果的「聯合艦隊」在背後磨刀霍霍,江青等人也操縱輿論工具對林陳狠揭猛批。有時為了麻痹對方,故意製造一些假象掩人耳目。如同在「九一三」事件前還發表林彪「努力學習毛著」的照片一樣,5月的電影也完全可能故意嫁接一些「林彪緊跟,毛林融洽」鏡頭,以穩定人心,伺機下手。至於這鏡頭是今年「五一節」的,還是去年「五一節」的,還是從別處剪來的,只有江青等人知道。

馮先生拿着江青張春橋等人炮製的紀錄片,來為林彪開脫,來樹立林彪的正面形象,來推翻新華社記者杜修賢的觀點,豈不是南轅北轍?江青在地下有知,豈不要笑掉大牙!

劉家駒先生的「不辭而別」一說,和杜修賢的觀點不謀而合,可謂確論。但是,說林彪向毛「敬禮」,毛澤東和葉群笑談,說林彪坐了「個把小時」,是否屬實,因為沒有佐證,連馮先生說的紀錄片也無此景,只能「存疑」。

但我認為,杜修賢先生的觀點至今是無可置疑,無法推翻的。作為新華社最具權威的攝影記者,經常給中央領導拍攝鏡頭,親身經歷、耳聞目睹的大事件太多了。記者的天職就是準確、客觀、真實,記錄下這些大事件,讓世人觀察、感悟、品鑑,以獲教益,以受啟迪。他知道他出手的作品有多少人看,有多少人評,記者的良心,記者的責任,使他肯定不敢隨意編造,胡亂虛構。

況且,杜修賢沒有必要故意編造一些情節,來貶低林彪。林彪後來成了「罪大惡極」的罪犯,全黨共誅之,全國共討之,杜記者沒有必要再虛構一些「小兒科」,來抹黑林彪。

更何況,杜記者的文章發表以後,無數人都在閱讀、品鑑、傳播,無數的媒體記者和作家都在摘引、改編、演繹,其影響可謂家喻戶曉,人人皆知,卻幾乎無人質疑。尤其是80年代,許多參與者、當事人、知情者都還健在,杜先生的文章他們肯定都看過,當時天安門城樓上那麼多記者、警衛、秘書、服務員等人也一定看過,一些健在的中央領導也一定看過。這麼多人都沒有發出質疑,提出反對,反倒是過了幾十年後,許多當事人都不在了(杜修賢先生於2014年6月15日去世)某些人卻發出質疑,說杜修賢「一派謊言」,要推翻杜先生的觀點,豈非咄咄怪事!

我們重新審視杜修賢的文章,發現這種文章不好編造,也不敢編造。文中那麼多故事情節,那麼多活動場景,那麼多大人物,具體細緻,生動逼真,歷歷在目,誰敢這樣編造?

其中有杜修賢自己的複雜曲折的心理活動,有眾多現場記者的驚詫的語言描寫,更有周恩來激動的講話。這些情節誰能編造?

為了讓眾人釋疑,在此給有門路的好事者提兩條線索——

一是查看當時《人民日報》頭版頭條刊登的照片,是否如杜修賢所說的「主桌全景」,林彪是否面無笑容,和毛主席並無親切交談景象。如果是,便可證明杜修賢此言不謬;

二是翻看當時及後來各種媒體,是否有另外現場記者和當事人對杜修賢觀點的質疑,或者有不同的說法。如果沒有,便可說明杜修賢此言不虛。

在沒有鐵的證據和權威材料來推翻杜修賢先生的觀點以前,關於1971年「五一節」焰火晚會「林彪逃席事件」的描述和定性,我還是信奉杜修賢先生的觀點;對劉家駒先生的觀點是半信半疑;而對馮錫剛先生的觀點,我是完全不信。

附:《關於林彪兩則史料的辨證》

因着杜修賢(晚年毛澤東的專職攝影師)與顧保孜合作的《紅鏡頭》(紅旗出版社2013年版)的暢銷,由此還衍生出同一作者的諸如《聚焦紅牆:1965—1989共和國紅鏡頭》《共和國紅鏡頭:中南海攝影師鏡頭中的國事風雲》《紅鏡頭中的毛澤東》《毛澤東最後七年風雨路》等一批暢銷書,其中兩則關於林彪的史料流傳甚廣。一說1971年「五一節」的天安門焰火晚會上,林彪竟姍姍來遲,讓毛澤東虛席以待,入席後又視若無人,竟不與毛打招呼,不幾分鐘即離席一去不返。另一則說這年6月羅馬尼亞領導人齊奧塞斯庫訪問中國大陸,林彪在參與毛澤東會見並談話的過程中,竟不顧外交禮儀,獨自離席去外間大廳,枯坐一角,直至談話結束,客人辭別,終未現身。

這兩則關於林彪的史料,皆因提供者「現場目擊」的身份而似乎具有毋庸置疑的可信性。然而,人情世故的常識又不能不令讀者生疑:這是真實的嗎?1970年8月中共九屆二中全會,毛、林交惡是一場嚴重的政治鬥爭。當事者都是閱歷深廣的政治家,林彪作為弱勢的一方,敢於如此不近情理乃至「囂張」嗎?

為釋心頭久存之疑雲,筆者近日仔細觀看了當年由中央新聞紀錄電影製片廠拍攝的紀錄片《慶祝「五一」國際勞動節》及相關視頻,得以確認,《紅鏡頭》所說這一切,均系向壁虛構。

這部紀錄片片長25分鐘,其中15分鐘拍攝的是天安門焰火晚會情景。鏡頭顯示,毛澤東與林彪是從天安門西側登上城樓的,在門口迎接的有周恩來及幾位身着軍裝的人員,其中一人似為葉劍英,但因翻拍致影像不甚清晰,無法確認。不同於往常的是,毛澤東登樓時,其他領導人未隨從,似乎是先期到達城樓中央的休息室,與外賓一起等候。毛澤東與林彪在周恩來等人的陪同下,由西側緩步走向正中。萬眾歡呼雀躍之中,毛一直抬手致意,林則以左手按着未上扣的大衣,右手舉着「紅寶書」,神情皆甚愉悅。及至正中,在時任外交部禮賓司負責人王海容(毛澤東的表侄孫女,後升任部長助理、副外長)的引介下,包括西哈努克親王夫婦在內的諸多外賓,從休息室依次而出,與毛、林握手致意。其中有一個鏡頭所顯示的情景頗出人意料:在毛澤東與新西蘭共產黨總書記威爾科克斯(這是當年與蘇共論戰時為數不多的站在中共一邊支持「反修」的鬥士,他與澳大利亞的希爾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屢屢訪問中國大陸的貴賓)握手時,林彪在毛澤東的右側,早已伸手待握,孰料威氏並未接應,而是面向鏡頭,為一背向鏡頭的人員所引。因鏡頭隨即切換,無法判斷威氏是否失禮。

影片接着展示以毛、林為主桌的主賓席位。「文革」中有引人注目的「名單學」,相應的還有更直觀的「座次學」。1966年國慶慶典時天安門城樓上領導人的站位(以毛澤東為中心,西側依次為林彪、周恩來、陶鑄等中央常委,東側依次為劉少奇宋慶齡、董必武等國家領導人),1969年「九大」開幕式上主席台的席位(毛左側為林彪、陳伯達、康生、江青等「無產階級司令部」成員,右側為周恩來、董必武、朱德等元老),均出自周恩來獨出心裁的安排,這次焰火晚會的坐席應該也是出自他的安排罷。主桌5人,自東而西依次為:毛澤東、西哈努克、董必武(「九一三」事件後不久,出任中華人民共和國代主席)、西哈努克夫人、林彪。毛與西哈努克交談,由國人熟識的齊宗華女士擔任法語翻譯,其坐席則在董老與西哈努克之間。雖系圓桌,但南面一側緊靠欄杆,坐者均可面向廣場。毛、林非比肩而是相向而坐,雖無顯示交談的鏡頭,卻有顯示林彪入席後笑容滿面的情景,並非如《紅鏡頭》所言「拉着枯黃的臉」。至於說毛澤東入席後林彪方姍姍而來,更屬虛構。林彪究竟坐了多長時間,觀影片而無從得知。估計時間確實不長,蓋影片所顯示林彪在坐席上的情景,僅一兩個鏡頭。至於說林彪「不辭而別」,多半也是《紅鏡頭》作者的想當然。影片中有這樣一個鏡頭:以禮花璀璨的天安門廣場為背景,主桌上自東而西依次坐的是周恩來、西哈努克、毛澤東(完全背向鏡頭)、翻譯齊宗華、西哈努克夫人。這鏡頭顯示,林彪與董必武均已離席告退,毛澤東坐在原先董必武的席位,而緊挨主桌西側一桌的周恩來則坐在毛澤東先前的席位,與西哈努克交談(周早年赴法國勤工儉學,通法語)。林、董的提前告退,多半是出於健康原因。邱會作在其回憶錄中說到林彪當時正患感冒,而董老則已86歲高齡。看來,這樣的先行告退並不具有另外的政治因素,而勉力出席倒是出於政治影響的考慮。

世事實難逆料,世人對毛澤東、林彪與著名美國記者斯諾一起在天安門城樓慶祝1970年國慶的情景記憶猶新時,做夢也不會想到,毛澤東和林彪參加1971年五一節焰火晚會,竟成為二人同登天安門的絕唱。

一個月後,羅馬尼亞領導人齊奧塞斯庫訪問中國大陸。6月3日,毛澤東在人民大會堂會見賓客,參加會見的林彪果真有《紅鏡頭》所描繪的不顧外交禮儀的反常舉止嗎?

在筆者的記憶中,當年齊氏訪問中國大陸雖未有專門的紀錄片上映,但中央新聞記錄電影製片廠定期拍攝的《新聞簡報》應有關於毛澤東會見的歷史鏡頭。

筆者從網上檢索到的則是配有當年羅方解說詞的一段長達5分鐘的視頻。鏡頭顯示,在會見大廳中,毛澤東、林彪、周恩來與齊氏夫婦並排站立,毛不斷揮動右手,說了這樣一番當年見諸報端的話:「同志們,你們好!祝你們更好!團結起來,打倒帝國主義和一切反動派!」會見與談話結束後,毛澤東由齊氏挽着左臂徐徐步出,身後的林彪鏡頭雖短,但影像清晰。與齊氏揮手道別,固然只有毛、周的鏡頭,但《紅鏡頭》所言「會談結束了,林彪還沒有進來(毛與齊氏談話的湖南廳,即118房間)」並非事實。林彪是參加了談話全過程的,筆者手頭有一份當年傳抄的《毛主席、林副主席與齊奧塞斯庫同志談話記錄》,最具說服力。

這份談話記錄寫明,談話時間在6月3日上午九點三十分至十點四十分,中方參加者還有周恩來、康生、黃永勝、姚文元、李先念等政治局成員。在一個多小時的談話中,主要是毛和齊氏的交談,羅方除有陪同訪問中國大陸的時任總理毛雷爾與毛澤東有片言隻語外,其他隨員均未發聲;中方則有周恩來的六七處插話(多系應答或介紹相關情況),林彪亦有兩處,其餘人員(包括曾經訪問過羅馬尼亞,與齊氏及毛雷爾熟識的康生)均未發聲。

林彪雖僅兩次發聲,但一在開場時,一在後半段,顯然是參加了談話全過程的。

茲將這份談話記錄中涉及林彪的部分摘錄如下:談話一開始,毛詢問齊氏「幾年沒有來啦」之後,說「這七年發生了變化」,齊氏稱讚:「良好的變化」。毛回應「可以這麼說啊」(轉向林、周,林、周點頭)。接着,齊氏稱讚:「你們關心教育改革,使教育同生產,生產同社會主義教育結合起來,這一點給了我們很深的印象。」毛、林有以下反應:

毛:想是這麼想啊,在這裏試驗,舊的資產階級教授還得利用,不然,我們沒有啊。不過他們也應該聽我們的話,聽工人的話,聽農民的話。有些人口頭上聽話,但心裏是埋怨的。這就要時間,慢慢來,已經多年了。

林:二十一年了。

談話的後半部分,毛澤東提出「反修」要堅持「一萬年」,回顧當年因蘇聯部長會議主席柯西金訪問中國大陸而「減少了一千年」,「你們羅馬尼亞波德納拉希來了一次,減少了一千年。我說,哎喲,一下子減少了兩千年,再減非常危險啦,現在不過只剩下八千年啦」。針對齊氏提出「還可以減少一些吧」的要求,毛答以「一年都不減了」。在與毛雷爾交談了兩句後,毛、林說了這樣一段話:

毛:就是說,你們頂了一下,就少了一點嗎?我們不多不少,八千年。(毛伸出大拇指及食指兩個指頭)大家聽着呀,不再減少!

林:堅決不減。

毛:你看,「軍閥」說話了,他是「軍閥頭子」,我也是「軍閥」,「軍閥」又官僚。赫魯曉夫是叫做「創造性地發展了馬列主義」,我說那麼一個「好人」,「創造性地發展了馬列主義」,你們為什麼不要這個人。我問過柯西金,他也沒有講出一個道理來。我說,你們不要我們要,可以不可以呀?把赫魯曉夫請到北京大學來講學,講他那個「發展了的馬列主義」。柯西金又不干,他們說不好呀!(眾笑)

毛澤東談話縱橫捭闔,由諷刺蘇聯不敢登載中國的「反修」文章,說到美國《紐約時報》倒刊登中國的文章,又順勢道及「你是到過美國的啊」,自嘲「我們這些人都是『土包子』」,卻畫龍點睛地引出「乒乓外交」的重大話題:「最近打了個乒乓球過去。」這令人想到紀錄影片所展示的情景:焰火晚會結束後,毛澤東由周恩來陪同,從原路退席。在歡呼聲中,周恩來特意將國家乒乓球隊女子主力隊員鄭敏之引介給毛澤東。接着,另一主力隊員梁麗珍亦出列與毛澤東握手,其他隊員隨即一擁而上。鏡頭中顯示的至少有張燮林、梁戈亮等人。

當年4月上旬,在日本名古屋舉行的第31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上,中國隊在連續兩屆缺陣的情況下,依然獲得男團、女單等四項冠軍。這在當年,確是國人引以為豪的成就,如毛澤東在談話中所說的,「除了兵乓球一項外,中國也沒有什麼好吹的」。在毛澤東和周恩來的心目中,尤為重要的是促成美國乒乓球隊訪問中國大陸,創造了一個改善中美關係的契機。周恩來心領神會,無怪乎對這些乒乓國手鍾愛有加,方有這等安排。當年「批林」時曾譴責林反對「乒乓外交」,反對中美改善關係,證之以本文所辨正的這兩則關於林彪的史料,似亦未可輕信。

傅斯年曾說過「史學即史料學」這樣極而言之的話。這兩則史料固然只是細節(有時歷史就是由細節構成的),只有真實才能成為信史。讀了類似《紅鏡頭》這樣的由目擊者所提供而輔以作家的生花妙筆鋪陳的文字,不能不提醒希望了解歷史真相的讀者,還是應當保持必須的警惕才好。以臉譜化的思維定勢和小說家的描述手法為世人提供歷史讀物(而且事涉極重要的歷史人物),是對歷史缺乏敬畏之心。

責任編輯: 東方白  來源:共識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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