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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先進城買房的農民 已經面臨還不了貸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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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中國經濟走勢一直是個熱門話題。總的來說,公眾情緒比較悲觀,經濟現象紛繁複雜,這種理解門檻也增加了焦慮氛圍。近期就發生了一些影響深遠的但未必被充分理解的重要信號,這其中包括3月2日信用評級公司穆迪把中國政府信用由穩定降至負面。穆迪給出的理由是中國財政指標正在並將持續轉弱,政府債務上升,同時資本外流導致外匯儲備下降,凸顯政策、外匯和增長方面的風險。穆迪同時指出,評級展望調整反映中國實施改革以及解決經濟不平衡的能力存在不確定性。

可以預見,根據相似的邏輯,包括像標普、惠譽等其他評級機構也會跟進降低中國政府的資信評級,隨着後續經濟形勢的走衰,不排除進一步降低資信等級的可能。評級公司的這種降級行為最直接的後果是增加企業融資成本,加重債務壓力,影響國際資本流向。並且這種後果會逐步疊加,直到有一天人們回溯歷史的時候,才會重新發現這種資信評級下降帶來的殺傷力。

簡單羅列一些宏觀經濟數據,就可以看到這種評級下降的肇因和可能帶來的衝擊波。社科院領銜編制的《中國國家資產負債表2015:槓桿調整與風險管理》的研究報告提供了一副更全面的圖景,中國國家資產負債表其實已經承受巨額債務壓力,中國主權債務風險或許並不遙遠。該報告顯示,2014年末,中國經濟整體(含金融機構)的債務總額為150.03萬億元,債務占GDP的比重,從2008年的170%上升到235.7%,6年上升了65.7個百分點。摩根士丹利投資管理部對中國債務與GDP之比的預測也表明,到2018年,中國經濟中的負債與GDP的比重會超過300%,而預計到2017年,中國政府債務佔GDP比例將增加到43%。而巨額債務對應的是系統性的違約風險,根據野村證券研究機構的估計,中國超過50%的地方政府融資平台已經不足以償還利息或本金,而官方宣佈2016年地方政府債務置換額度將提升到5萬億的規模。根據彭博社的數據,去年中國經濟用於支付利息的支出為7.6萬億元,而同期中國的社會融資規模為15.41萬億元。

上述數據是觸目驚心的,並且彼此高度關聯,對稍微關注過中國宏觀經濟的人士而言,過去若干年,中國經濟的主要動力就是債務擴張,並且信貸主要投向政府部門主導的大工程、基礎設施,而這些投資,往往只能產生非常有限的現金回報,根本不足以覆蓋本金和利息成本。綜合上述信號和數據,我們認為中國經濟的「明斯基時刻」正在到來。

所謂「明斯基時刻」,需要回溯到經濟學家明斯基(Hyman Minsky)提出的「金融不穩定假說」,該理論描述了信貸周期對經濟的影響,該假說將信貸周期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避險信貸階段,投資者們負擔少量負債,償還其資本與利息支出均無問題;第二,投機信貸階段,投資者擴大融資規模,以致只能負擔利息支出;第三階段,即旁氏騙局階段,投資者手頭的現金已經不足以支付利息和本金,必須不斷借新債或出售資產才能維繫流動性。隨着市場上投機性信貸和旁氏信貸的增加,信貸環境惡化,金融系統出於避險考慮收緊信貸,當經濟體系提供的貸款已經不足以支撐流動性需求時,就會出現「明斯基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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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次貸危機之後,明斯基的理論重新受到重視,而在中國面臨巨大債務危機之際,明斯基理論所提供的知識洞見也日益受到關注,不過本文不準備從宏觀數據和邏輯來推演和闡釋,而是希望藉助一個更加微觀的樣本,來刻畫那些被人忽略的「明斯基時刻」的特定形成機制。

X市是位於沿海某省的一個小城,依託於地理區位優勢以及當地民眾的企業家精神,經濟發展水平一路領先,城鎮居民收入已經可以媲美一線城市。而當地農村居民大多數是勤懇勞作的樸實村民,隨着市場經濟的擴張,他們也都被捲入到這個進程中,通過打工做小買賣掙錢,進入了所謂的小康生活,有幾間住房,生活電器基本齊全。很多家庭購置了汽車,銀行里有幾萬到幾十萬的存款,大部分也加入了農村醫保和養老體系,對未來的生活有了一定的安全感。撇開公共服務、環境和文化等方面的貧瘠,僅就經濟而言,X市的農村呈現出一幅殷實而自足的景象。

但是,最近四五年以來,地方官員為了推動城鎮化進程,推出了很多針對農村改造的政策,這其中之一就是農村集聚區的建設。推動集聚區建設有許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包括節約土地、提高公共服務、改善居住條件、加快城鎮化進程等等,背後更深層的動力,當然是地方官員的政績導向和與民爭利的過程(主要是對土地溢價的爭奪)。

原來自然形成的村落,在道路交通、公共設施、衛生綠化等方面當然有其天然缺陷,面對地方政府集聚區改造計劃,很多村民的確有所期盼,希望通過舊村改造,改善居住條件、增加住房面積,同時可以把多餘房子出租給外來務工人員,獲得一些所謂的財產性收入。這個過程中,也引發過部分村民的抵制,這些糾紛背後的社會苦難是另外一回事,但總的來說,農村居民並沒有充分的談判能力,胳膊擰不過大腿,客觀上一片片集聚區開始形成,原來一片片的農村變成了一個個龐大的小區。

本來,村民收入參差不齊,相應的,他們擁有的房子也各式各樣,好的看起來富麗堂皇,破敗的則只是一兩間瓦房。但這是一個由於各自努力、稟賦和機遇長期互動的結果,是一個可以為各方所接受的自然生態,而經過大一統的改造之後,房子變得整齊漂亮,農村風貌已經蕩然無存,大部分村民也失去了土地,失去了原來的人際網絡和文化環境,而被驅趕到鋼筋水泥的叢林中。請不要誤會,對傳統鄉村社會的人際網絡和文化環境,我沒有太多偏好,我認為演變和變化都是正常的,只是當這種變化背後有強大的國家意志在驅動的時候,總會帶來某種不適的觀感。

更直接的,當然是集聚區形成的經濟過程。集聚區並不是免費的午餐,也不是政府的恩賜,村民們必須為之埋單,但大部分村民並沒有相應的資本積累,來負擔數十萬甚至上百萬的建造成本。這個過程中,村民們往往需要從親戚朋友處借貸,同時也可以從農村商業銀行等金融機構進行部分貸款,這個過程,用經濟學術語來說就是,村民通過槓桿進行信貸擴張,財富形態轉換成了很多不動產,其代價是背負了巨額的債務。在政府意志的驅動下,很多原來並不具有相應資本積累的家庭都被迫進行了債務擴張。

在這個過程中,大部分村民對未來的理解都是出於一些似是而非的信念,比如認為房子最保值,房價肯定是上漲的,同時既往的經驗也表明,因為大量外來人口的存在,租房需求市場是旺盛的,通過把多餘的房子出租,大量村民可以因此獲得穩定收入。

很少有人預見到市場的巨大變化,由於經濟蕭條,工廠倒閉,就業吸納能力一落千丈,幾乎是一夜之間,X市外來人口急劇縮減。可供佐證的是,街上交通狀況忽然變好了,公交車變空了,房屋租賃市場縮水了,對那些失去了土地獲得房子的村民來說,掙錢不那麼容易了,而他們擁有的房子已經不能像過往那樣帶來現金回報,但是他們背負的債務卻必須要繼續歸還。經濟環境的變化超出了他們的預判,這些無望的村民卻需要獨守空房,承受着不斷攀升的債務壓力。

如果說美國次貸危機的思想根源是福利主義,在實踐上是金融機構把錢借給了那些本質上並不具有還款能力的人群,那麼X市農民的加槓桿過程卻是地方政府發展主義結下的後果。在這個版本中,地方官員們出於政績需求,為了攫取利益,把一批批民眾綁上經濟發展的戰車。

這裏描述的X市是具體的,上述過程也是真實發生的,窺一斑而知全豹或許是一種文學化推理,但就中國經濟而言,上述樣本和過程在一定程度上是有代表性的。從2009年以來的經濟加槓桿過程,本質上是一個簡單的敘事。不同層級的經濟主體,從普通村民的債務,到企業的債務,到地方政府的債務,再到國家主權層面的債務,這些債務或許有着不同的形成機制,也有規模上的差異,但都面臨着資產貶值和債務償還的問題。

從一個小型縣城農民的債務負擔和資產價值的貶值,到整個經濟體存在的債務壓力和資產泡沫,基本邏輯是一致的,人們遲早需要為違背經濟合理性的債務埋單,這符合明斯基理論的描述。至於「明斯基時刻」何時真正到來,以什麼樣的形式爆發,那更多的是歷史研究者的事後回溯,而不必是事先的預判。

責任編輯: 楚天  來源:騰訊大家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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